第7章 家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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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半弦月升到了半空中,白天的喧嚣如潮水般渐渐隐退,四周一片寂静。
程大英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重重地推了一下旁边正在打鼾的张明山。张明山惊地支起胳膊,瞪大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睡不着。”
张明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吟声,重新躺下,“都走到这一步了,有什么办法呢。”
程大英捣了张明山一下胳膊,“老二这个婚能结得成,我估计是小满搞的鬼。”
“你听谁说的?”
“我就是这么估计来着。我问过鹏飞,鹏飞说不是,但我总觉得儿子是在敷衍我。”
张明山沉思了一下,“这个就别瞎猜了,猜了也没用了。我今天跟老二也把话说到位了,你既然成家了,以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甭来找我。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大岁数了,还要结婚,真有那个必要吗?兄弟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呢?我今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以后就各过各的,我不欠他的,他也别来麻烦我。两不相欠,蛮好。”
程大英颇有些同感地说,“你今天确实忙坏了。”
张明山一听这话,又坐了起来,“论处人遇事,他老二连我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十分之一?你真抬举你这个兄弟了。他真是白来这个世界一趟,临了连个根都没留下。”程大英说到这,想到了什么,拉开灯,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张名片,“你看看,儿子的名片,我今天跟儿子要的。”
张明山接过去,“名片都搞起来了,把我眼镜拿过来。”
程大英从抽屉里面拿出张明山的眼镜,张明山戴上,将名片直直地地拉远,嘴上一字一字念着,“工、程、师。”
“好听吧。其实就是个小技工,整这洋气的,还在巷子里面逢人就发。”程大英笑道。
张明山咝了下嘴角,“会不会升上去了?”
“我看不可能。你儿子你不了解,但凡升上去,他会不告诉你?估计连凤凰桥周边的野狗都要单独开一桌。”
“原来他这是搭了个黄瓜架子,白让我高兴一场。”张明山叹了口气,又马上自我安慰,“罢了,不求儿子当官发财,只要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程大英沉默了下 ,问,“小苏妈妈得了胃癌,你晓得吗?”
“听鹏飞提了一下,动手术了。”
“手术费好像全部是儿子拿的。你那个亲家母是个老病鬼,每次看病,都是儿子出钱,她呢,精得很,等医保报销的钱下来,全部装自己腰包里。我跟儿子说过这事,让他不要再拿钱,他不听,这次至少又拿了一万。我平时跟他要点钱,难于上青天,他对他丈母娘倒是孝敬得很,唉,儿子都是给丈母娘家养的。”
“小苏还有个弟弟……”张明山回味地说。
“是的,她那个弟弟也不成气候,二十四了,长得跟猪八戒一样,只读过初中,没个正经工作,弄不好,以后跟你家老二一样。”
“那你说怎么弄?”
“你是一家之主,这个问题怎么问到我了呢?”程大英反将了一下。
“那就开个家庭会议。”一提到会议,张明山的感觉上来了,“时间就定在昨天早上。关灯,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凤凰桥五羊巷张明山家的家庭会议正式开始了。
张明山大声咳嗽了一下,边披着外套边从卧室里面出来,面色严肃地说,“今天开这个会,我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们。”他走到桌边,用腿勾了一下椅子腿,使椅子呈四十五度角。他坐下来,又反手夹着外套的衣领往上提了提,以领导人姿势一样端坐着。
“爸,什么事你说呗,你看你整得这么正式。”张鹏飞说。
“那我直接开门见山了,”张明山转向苏雨梅,“小苏啊,听说你妈身体不舒服,严重不严重啊?”
苏雨梅斟酌地说,“有点严重,但手术挺成功的,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嫁进苏家后,苏雨梅与苏家老两口说话,总有一点拘谨。
“要不,我和你婆婆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们过去路程挺远的,再说我妈现在恢复得还挺不错的。”苏雨梅连忙推辞,敏感的她也知道,这只是公公话赶话说出来的,并不是真心的。
“那我们就不过了……你弟在家是不是?”
“嗯,我弟在医院陪着我妈呢。”
“那挺好的。你弟今年也不小了吧。”
“虚岁二十四。”
“有对象了没?”
“谈了一个,正处着呢。”
张明山重重地点了头,“挺好挺好。农村二十四,该成家了。”
苏雨梅因为要回答张明山的问题,一直正襟危坐。旁边的张鹏飞看出媳妇的不自然,问张明山,“爸,你说要交代我们几句,交代啥啊?直说呗。”
张明山对程大英说,“我杯子呢?”
程大英很快把张明山的杯子拿过来,里面泡着枸杞,还有参片。他两手抱着杯子,这才正式进入话题,对张鹏飞说,“小苏的母亲病了,你们小两口给老人看病那是天经地义,但话又说回来了,养儿防老,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是觉得这重担还得小苏的弟弟来挑,毕竟是儿子嘛。就像你奶奶哪回生病用钱,不是我和你叔两个人平摊。你姑,也就是买买吃的,买买衣服、生活用品。再说了,你们把担子全揽到自己身上,外人怎么看小苏弟弟,你们也得替别人想想,对不对?”
张明山尽量将语气放得委婉些,说完这番话后,拧开杯盖,喝了两口,屋内出现了片刻沉默。程大英观察着儿子和儿媳妇的反应。
张鹏飞没想到张明山会说这些,叫道,“说这些干啥啊?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不就行了吗,怎么还……”
苏雨梅心里觉得委屈,咬了咬嘴唇,“爸,妈,你们的意思我懂,但赡养老人,儿女都有责任的,我弟弟没什么收入,我多花一点钱,没什么不对。如果你们还是不满意的话,那以后钱就不用鹏飞出,我一个人出。”
“小苏啊,这你就不对了,你挣的钱,那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我主要想说的就是,应该让你弟工作,多出点,这不是也减轻你们的经济负担吗?你别想太多。”程大英说。
张明山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当然了,如果你弟没有钱的话,你们先垫上也行,等医保报销了,不也能收回一部分吗?现在农村合作医疗报销的比例蛮高的呢,百分之六七十还是有的。这报销的钱,总要还给你们的吧。”
苏雨梅扭头看向张鹏飞,他知道张鹏飞肯定从中说什么了。张鹏飞看得心虚,头一梗,“这事别说了,谁也别说了,我上个厕所。”
他真就上厕所去了。
一时没人说话,但张明山很快又对苏雨梅说,“我们也只是个提醒,现在挣钱不容易啊。我有自己的退休金,虽然不多,但从来也没有向你们伸过手。你们自己手上要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星宇上初中了,我上次听鹏飞说,这补课一节课多少钱来着,两百还是三百,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苏雨梅眼圈发红,克制地说道:“爸,我和鹏飞日子怎么过,我们心里有数,你们,你们就不要操心了。”说完,也闷头走了。
张明山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双手背着回到卧室,踱着步,对程大英说,“看看,这,这还像话吗?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
程大英也觉得胸口发胀,低声说道 ,“你这个儿子在外面活蹦乱跳的,在家里却被媳妇牵着鼻子走。那个时候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咱们儿子多机灵,个子高,长相又好。她呢,三泡牛屎都比她高,三十多岁的人,看着跟四十多岁一样的,也不知道他给咱们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两个人发牢骚期间,张鹏飞和苏雨梅已经在收拾东西。张鹏飞一再表态,“我真没有在我爸妈面前说什么,这事不怨我。”
苏雨梅一声不哼,嘴唇抿得紧紧的。
张鹏飞偏偏这时话音一拐,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本来你妈生病用钱这事是不是该你弟挑大头?你妈医保报销后的钱,我也没想着要回来,但也不能全给你弟弟攒了吧。”
苏雨梅的眼泪终于出来了,她颤抖地说,“你什么时候看见给我弟了?一个门户开着,用钱的地方多着了。你爸妈一天到晚就知道算计,算计别人,连自己家的人也不放过。”
张鹏飞一阵无奈,不管向着谁都不对。干巴巴地看苏雨梅。少顷,走过去,从背后抱抱苏雨梅,“行了行了,不生气了。生孩子也不能生气。”
“你爸妈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总觉得我配不上你。现在有机会让他们挑理了,可劲地挑。”苏雨梅哭得更加厉害了。
张鹏飞切了一声,“挑个屁啊,过日子是我们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咦,你弟谈的那个女朋友怎么样了?”张鹏飞猛地转移了话题。
苏雨梅知道他在缓和气氛,不理会他,双臂一抖,拉开了与张鹏飞的距离。
“问你话呢,到底怎么样了?两个人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搞到手没有啊?”张鹏飞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也没顾得上问他?不知道成不成?”
张鹏飞哦了一声,“小满也没对象,我前几天还给她介绍过一个,不知道聊得怎么样了?”一提到小满的婚事,张鹏飞话匣子就合不上了,他嘻笑着说,“你知道小满相过多少次亲吗?”
“这我哪知道。”
“反正不下二十回了。每次都是我姑押着去。最后一次把小满惹毛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哈哈,因为对方是个植物人,离谱吧。”
“真的?”苏雨梅瞪大了双眼。
“这事我能骗你,媒人说,在床上躺三年了,要醒过来了,手指都能动了。只要这男的一醒,小满就能嫁进豪门。绝了。”
“我也奇怪呢,小满条件那么好,快三十了,怎么还没结婚呢?”
“谁知道呢,皇上不急太监急,我姑一天到晚着急上火的,巴不得小满明天就嫁出去。”
冯小满相亲话题,像个润滑剂一样,让两个人心头的不快减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