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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相见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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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相见不识

长褚元年的冬天因得北汉使者的前来而显得不那么寒冷。萧世行善言谈,又曾在夏天来过楚京,因而与南楚各权贵豪门世族十分相熟。在慕容修未召见他的时候,他会收到各种请帖,或到朝臣与贵门权阀家中做客,或在秦楼楚馆中应酬,说是夜夜笙歌也不为过。

夜幕降临,楚京中街道人来人往,各种红彤彤长串灯笼迎着寒风招展,酒肆茶楼依然亮着通明的灯火,热闹非常。楚京的御街有四条,每一条在夜下看来都如火龙一般,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招揽生意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最热闹的一处三层酒楼前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皆是衣饰华丽的权贵高官。

萧世行依在窗台,俊颜上带着饮酒的微醺,看着南楚京城的热闹。不得不承认,北汉与南楚比起来,商贾的确不盛。而连年的战事更不利于北汉的强盛。他想着陷入了沉思中。

“萧王殿下,在下敬萧王殿下一杯……”有人打破他的沉思,端了酒水前来敬酒。满眼所见都是脑满肠肥的高官巨贾,说着虚伪恭维的话,一个个眼中都带着估量看着他。期望能从他这远方的一贵客身上寻得一点与自己有关的利益。

萧世行掩下眼底的鄙夷,拿了酒杯与他们敬酒,方才清亮的眼又变得酒意朦胧。笙歌声起,歌舞伎们窈窕的身段,媚眼流波的眼眸在酒席中更助酒兴。直到夜半阑珊萧世行这才在随扈的掺扶下离开了这酒楼。他上了马车,重重呼出一口气,方才醉意迷蒙的俊眸渐渐清亮。与南楚的高官权贵们打交道,不多点酒量还真的不行。他自嘲一笑。

马车缓缓动起来,他闭上眼假寐。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马蹄的得得声。萧世行闭着眼,酒意上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忽地,马车似乎磕到了石头,猛的一顿,萧世行一个不提防胳膊从锦墩上滑落下来,人清醒了些许。

一道人影如鬼魅一般掠到了他马车中。萧世行一怔,想也不想手化成刀狠狠砍向那道人影。可手掌的招数才出了一半,他就生生收了回了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殷统领。”

车厢中昏暗,除了那盏挂在车头的气死风灯的灯光再没有别的光亮。他只看见殷凌澜如魔魅的俊颜笼罩在严严实实的狐裘中,神色清冷如月。他盘膝坐在他的身前,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萧世行见他不请自到,慵懒一笑:“这么晚了,殷统领还有什么见教不成?”

他还未说完,就看见殷凌澜微微皱了皱剑眉,忽地手疾点,点上了萧世行的哑穴。萧世行原本还有五分酒意被他的举动吓得酒都醒了。他武功虽不差,但是一来这车厢太窄,两人距离太近,殷凌澜突然出招,他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反抗,二来他对他没有戒心,自然不会多加防范。他比划着要殷凌澜解穴。殷凌澜冷冷看了他一眼,独自闭目养神,似乎打定主意再也不理会。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萧世行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苦笑着闭上嘴。车厢中枯燥得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萧世行看着驿馆要到了,拍了拍像是要睡着的殷凌澜,要让他解穴。

殷凌澜猛的睁开眼,一按他的肩头,萧世行微怔,还未回神人已被他按下,他只听得车厢侧一声“扑”的一声轻响,一柄寒光似秋水的宝剑无声无息地***车厢。变故发生得太快,萧世行还未醒悟过来,殷凌澜已如电伸出手指,猛的夹住那柄剑,只听得“啪嗒”一声,他竟生生把那剑给拗成了两段。

车厢外到这个时候才有侍卫惊呼“有刺客!有刺客1

萧世行一怔,这才明白殷凌澜突然来是得到消息来保护他的。车厢外传来密集的刀剑交加的声音。萧世行苦笑地看着殷凌澜,想发问,却看见殷凌澜抿紧薄唇正在侧耳倾听外面声音。

殷凌澜冷笑一声:“不自量力1他说罢猛的一拍萧世行的肩头,飞一般掠了出去。

萧世行连忙也随着追了出去。只见在漆黑幽暗的街巷中有十数条人影如鬼魅与他的侍卫缠斗。这一拨刺客身法诡异,招数阴狠,一个个黑巾罩面,只露出一双如死鱼般的眼睛。殷凌澜看了一会,微微皱起剑眉。

萧世行站在他身边不由苦笑:“看来本王的人头还是很值钱。”他也无奈得很。追杀他的人永远多如牛毛。一而再再而三。他们不累,他看着都替他们累死了。

萧世行说完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又能说话了。原来是方才殷凌澜一拍他肩膀的时候解了他的穴道。

殷凌澜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萧王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幕后主谋是谁吗?”

萧世行苦笑着摇头:“不必了,本王知道是谁。”他在北汉的敌人太多,但是能这样不予余力派人追杀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了。

殷凌澜看着萧世行的手下的保护网很快被砍了一个缺口,俊脸不由沉了沉。萧世行酒意未退,索性负手在一旁观战。只见那冲破侍卫包围的刺客手中长剑一震,狠狠地刺向挡在萧世行跟前的殷凌澜。

殷凌澜一眨不眨地看着飞身刺来的刺客。这是必杀的杀招,刺客腹部的空门大开,手中的长剑如海浪席卷,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刺向他的心口。殷凌澜看着那剑到了跟前,猛的一退,那刺来的剑锋顿时落了空。他俊颜上忽地轻笑,手指迅捷如闪电弹上长剑。

只听得“嗡”地一声,刺客手中的长剑一歪,擦着殷凌澜的肩就刺了出去。站在身后的萧世行正要为他这一退一弹叫好,忽地脸色一变,叫道:“不好1

只见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刺客口猛的一张,吐出一枚泛着幽幽蓝光的细小的银针。两人的距离那么近,殷凌澜几乎无法避开。萧世行话音还未落,殷凌澜几乎以不可能的速度猛的伸掌按住了那刺客的嘴。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那刺客闷哼一声,那枚刚吐出的毒针就被殷凌澜的单手按在了他的口中。

刺客的脸顿时乌黑肿胀,形状恐怖,挣扎了几下,顿时气绝。饶是萧世行见过许多世面,历经无数次被追杀,也不曾见过如殷凌澜出手这么狠辣的人。殷凌澜看着手掌下的死人,眼神沉沉如暗夜。他向着那与侍卫纠缠的刺客们走去,每一步都似带起了一股汹涌暗风,那刺客们身手很不错,萧世行带来的侍卫们已死伤了四五个,其余的勉力支撑,但却已呈了败像。

萧世行就看着殷凌澜慢慢走过去,或轻弹或者下重手,那原本还杀气凛冽的刺客们纷纷倒地不起。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弥漫在街巷上空。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顷刻而至,而又在殷凌澜的手中顷刻而止。直到这时,萧世行看见那总是跟随在殷凌澜左右的华泉飞掠而来,跪下不满道:“公子为何要亲自动手,交给属下就行了。”

殷凌澜眼中的血红慢慢消退,他拿出一方雪白的绢帕轻轻擦了擦手指上的殷红血迹,阴柔俊美的侧面在昏黄的风灯笼罩下,飘渺清冷。他淡淡道:“事起仓促,怕有闪失。”

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纷纷咬毒自尽的刺客们,手中帕子随意一抛,转身对萧世行道:“萧王殿下住驿馆已不安全了。本司会另外安排萧王殿下的住处。”

萧世行看他的脸色知道这事已真的十分严重,遂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龙影司赶到,收拾残局。把受伤的侍卫们抬入驿馆中救治。萧世行看着近在咫尺的驿馆却不能入,深眸中神色越发暗沉。

马车调转马头,殷凌澜坐在他身旁,抬起如冰雪似的眼,问道:“萧王殿下应该告诉殷某,到底是谁想要殿下的命吧?”

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杀萧世行,这份威胁已经足以引起重视了。千防万防,就怕他殷凌澜再有三头六臂,还是防不了这无孔不入的刺客。

什么北汉赫赫有名的战神,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名号罢了。他萧世行威名虽广,但是在北汉处处掣肘,被新帝忌惮,被权王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所以他才会无奈走出北汉出使南楚。一来是想消除新帝的猜忌,二来也是想要避开诸王针对他的锋芒。

萧世行苦笑:“若本王猜的没错,是桓王。他的母亲是当今的舒太贵妃。淳于太后与舒太贵妃两人分庭抗礼,外又有权王割地分权。本王在北汉只能是自保而已。”

“桓王?”殷凌澜皱了精致的长眉,问道:“那不就是人称北汉霸王的桓王耶律昊吗?”

“正是。”萧世行点头“他的生母是舒太贵妃,当时新帝还未登基,他就很有野心想要问鼎九五至尊。当时的淳于皇后与舒贵妃两人争得你死我活,可终究还是先帝一道遗诏,皇后才勉强胜出。舒太贵妃此人阴狠狡猾,她生的儿子孔武有力,天生喜战嗜杀,性情暴戾。这母子二人在京城中为所欲为,连淳于皇后都忌惮他们三分。”

“那桓王怎么会想要萧王的命?”殷凌澜问道。

萧世行一笑:“还不是本王手中的兵权,桓王虎视眈眈本王的十万守边大军已有多年了。而且他还一直有挥军南楚,一统天下的野心。本来他就不赞同两国修好。只要本王死了,那本王的兵权他顺理成章地就能接过,到时候借口本王之死两国的战事再起。天下又要生灵涂炭了。”

萧世行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殷凌澜亦是沉默。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萧世行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不由哑然失笑:“殷统领,你要安排给本王住的就是这里?”

殷凌澜下了马车,看着黑夜中巍峨耸立的皇宫,淡淡道:“全楚京最安全的所在就是皇宫了。除非桓王的刺客们能如飞鸟越过十几丈的城墙,不然的话,他们是无法动萧王殿下一根寒毛。”

萧世行抱肩而立,看着殷凌澜上前出示令牌,不由无奈一笑跟上。他走到殷凌澜身边,忽然地轻笑:“这么说,本王要跟慕容修的一群妃子住一块了?慕容修难道没有意见?”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色令萧世行住了嘴。

宫门缓缓打开,殷凌澜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萧世行连忙跟上,踏入了长长的甬道中……

……

一早,卫云兮用过早膳,由小香扶着到了御花园中散散走走。才走了一会,秦七就一指不远处,低声道:“娘娘,您看这不就是萧王殿下吗?”

卫云兮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在一处亭中,坐着一位身着蜀山青长衫男子。他正悠然地品茗,姿态潇洒随意。卫云兮看了一会,不由了然,果然是萧世行!

她唇边不由溢出一丝清浅笑容,由宫人带路慢慢走到了亭子中。萧世行看到她前来,一笑:“本王今日起床就听见枝头的喜鹊在叫,原来竟是一早就能碰见了贤妃娘娘,这真是缘分。”

卫云兮看着他面上睡意还在,看样子才刚早起,不由一笑:“本宫竟不知萧王殿下昨夜是留宿在宫中的。”

内宫从未允许外人留宿。怎么对萧世行例外了呢。卫云兮看向他的眼中不由带着几许探究。

萧世行耸肩一笑,面上带着几分苦笑。卫云兮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问。她转身要走。萧世行忽地出声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娘娘来了,喝一杯淡茶再走吧。”

卫云兮回头,不期然对上萧世行的深眸。他朗笑一指对面的凳子道:“请——”

卫云兮挑了秀眉,看了他一眼,这才坐下。

萧世行为她倒了一杯茶,忽地道:“当初本王问贤妃娘娘一句话,深谷上面的生活是娘娘所向往的吗?还是有娘娘不能下的人。娘娘说过,上面有娘娘无法放弃的一切。”

卫云兮抬头,美眸幽幽地看着面前的萧世行,不明白他旧事重提做什么。

“萧王殿下想要说什么?”卫云兮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问道。

萧世行看定她淡然清冷的美眸,慢慢问道:“若是今日本王再问呢,娘娘还是这样的答案吗?”

卫云兮放下茶盏,看了他一会,嫣然笑道:“是。”

她起了身,微微屈膝行礼告别:“萧王殿下的茶很好。改日有机会本宫再来叨唠。”她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1萧世行猛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卫云兮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萧世行看着面前毫无破绽的卫云兮,眼中渐渐流露自己也说不分明的失望。她,已经不一样了。茶楼中果敢又机敏的卫云兮;深谷中坚强而不放弃希望的卫云兮,到了如今,她把真的自己隐藏在不知名处,只让人看到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卫云兮。

“是什么改变了你?”他问道。

卫云兮一笑:“人总是会变的。萧王殿下难道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模样?”

萧世行心中一震,不由深深地看着她。卫云兮敛容告辞离开。

到了晚间,萧世行前来拜见慕容修,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谈话之秘无人可知。两人谈完正事,便开始畅聊,倒是十分投机。慕容修懒得再大费周章再回甘露殿中,于是便吩咐下去,备了一桌御膳招待萧世行。萧世行如今住在了皇宫之中,也无处可去,自然是应了这个邀约。

席间,卫云兮盛装陪坐一旁,她虽不善言,但是偶尔一言两语却令在座的两个男人刮目相看。

酒过三巡,慕容修已然喝多了,他自登基以来朝政一团乱粥到现在初初安定,已没有如此肆意地放松喝酒了。两人边喝边聊,喝到了夜半还未罢休。卫云兮中途离开了一会,再回来偏殿中的时候,慕容修醉眼迷离。

他见她来,笑着招手道:“朕不胜酒力……朕先去睡。你且去送送萧王殿下。”

卫云兮连忙吩咐宫人把慕容修搀扶下去。她看着宫人远去,这才回头对萧世行微微一笑:“萧王殿下,请吧。”

萧世行似也喝多了,俊美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两抹红晕。他眉眼俊朗,这微醺的风流倜傥更是遮掩不祝卫云兮看得心头微微一跳。她上前,唤道:“萧王殿下……”

萧世行这才恍然回神,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对面,一笑:“他喝多了?”他说着站起身来。卫云兮看着他踉跄几步,想要出门去叫宫人来搀扶。

萧世行却挥了挥手阻止:“不用,本王自己会走。”他说着才走了几步就踉跄要倒。卫云兮看得一惊,连忙上前扶着他。

萧世行忽地握住她细嫩的手。卫云兮一怔,连忙想要抽回手。他却手紧得令她无法挣脱。

“殿下……”她吃惊怒道。

萧世行定定看着她的脸,猛的捂住她的唇就没入了帷帐之后。殿门大开,有寒风呼呼地吹过,卫云兮被他捂住唇,心中气恼交加,恨恨地咬上了他的手。他一动不动,只任由她发狠地咬着。

这时殿外有宫人的脚步声传来。他们看了殿中一眼,奇怪道:“萧王殿下呢?”

“也许回去了。”有的道。

于是他们收拾了碗筷,飞快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熄了烛火,带上了殿门。卫云兮被这一动静惊得不敢动弹,她等到宫人离开,这才重重喘息地一口气。殿中昏暗异常,两人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可是他身上清新的男子气息混杂着酒气一阵阵扑入她的鼻间,令她无法忽视。

萧世行缓缓放开她的手,轻笑一声。

卫云兮心中羞恼,猛的把他重重推开:“萧王殿下你在做什么?1

萧世行靠在殿中的柱子边,慵懒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他在黑暗中笑:“卫云兮,你明明不爱慕容修,你为什么不走?”

卫云兮一怔,她定定看着黑暗中尽在咫尺的萧世行,忽地反唇相讥:“殿下明明讨厌慕容修,为何还要与他签盟约,立国书?”

萧世行闻言一笑:“是,我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猛的逼近她,把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中,他靠得那么近,近得两人呼吸可闻。酒醉之人力气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他在她耳边低声的问,一字一句敲入她的心底:“告诉我,卫云兮,这个南楚还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不去的?”

他看着她黑暗中反射着殿外微光的美眸,深深地吻下。与那一次蜻蜓点水的偷吻不一样,他这次的吻深沉而热烈。仿佛撇开了一切顾虑只求这一吻。卫云兮躲闪不及,被他吻了个正着。他的唇舌带着她不熟悉的气息撬开了她的唇。与她的唇舌纠缠。

陌生的气息,陌生的男人,陌生的碰触,每一下都激起她难以启齿的羞恼。他的热力透衣衫传递到了她的身上更添旖。帷帐缠绕着两人,在这密闭的中她想要挣开却是浑身无力。他的唇仿佛有一种魔力令她无法摆脱,也无法轻易割舍。

卫云兮被他吻得无法喘息,脑中渐渐迷蒙,仿佛两人就沉沦在黑暗望不到任何边际的海面上,只能依靠着对方。许久他终于放开她。卫云兮腿一阵阵发软,几乎软倒在地。她抬起美眸,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看到他那双熠熠有神的俊眸。

她想要挣开,他却紧紧搂她入怀,卫云兮见挣脱不开,索性靠在柱边,幽幽一笑:“殿下在做什么?”

萧世行伸手轻抚过她被自己吻得红润的唇,慢慢道:“也许有一天,你会到北汉去。”

卫云兮恹恹笑道:“为什么一定要到北汉?”她靠着冰冷的柱子,让自己灼热的心平静下来:“南楚和北汉,对我来说并没有别的不同。”

“可是北汉有我在。”黑暗中,萧世行的眼中掠过令她动容的光彩。

“云兮,我知道你在南楚眷恋不去一定有你的目的,你是前朝的清云公主。你是无法在慕容修的后宫中过上一辈子的。”

他扳正她的脸,逼着她直视自己的双眼:“到北汉来,我萧世行许你一个承诺。做我的妻,我许你一世不颠沛流离1

卫云兮沉默了一会,忽地一笑:“今夜的萧王殿下与平日判若两人。”她推开他,整理自己散乱的鬓发与衣衫,淡淡道:“今夜云兮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殿下也只会记得,你喝醉了。”

她说着推开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寒风随着她的离开而扑面而来。萧世行看着那眼前无尽的黑暗,不由慢慢苦笑。他,果然是醉了……

……

萧世行就在宫中坦然住了下来,闲事赏花赏景,或者与慕容修密谈着什么,俨然成了南楚的贵宾。这一日晴好,慕容修与萧世行正在马场中骑马比试身手。慕容修守边十年,登基之后对战马的热爱一如往昔。一匹匹各种各样的宝马都在偌大的马场中欢快奔跑。慕容修与萧世行小赛了一圈下来,身上都冒出了热汗。一旁的内侍们见状连忙上前,接马鞭的接马鞭,递巾帕的递巾帕,忙个不停。

萧世行把手上的皮套解开递给一旁的宫人,对慕容修笑道:“皇上的骑术不错。”

慕容修冷峻的俊颜上掠过深深的笑意:“萧王谬赞了。”

萧世行眯着眼看着天上灿烂的日头,忽地一笑:“皇上对本王的提议决定如何了?”

慕容修见他不经意提起这事,眸中沉了沉,斟酌字句慢慢道:“此事事关南楚的疆界,不好立刻回答萧王。容朕再考虑几天。”

萧世行闻言微微一笑。他已经来了南楚十天左右了,他是不急,只是这年关将近。慕容修再“考虑”总不能把他拖在南楚不让他回去过年吧。

他想罢,忽然地轻笑:“好吧。本王也不急,只是这一笔旧账皇上不要赖掉才好。”

慕容修闻言脸上陡然变色,他刚想反驳,却看见萧世行正眯眼看着那远远而来的一抹清冷身影。

他不自然地冷哼一声:“朕当然不会忘记。”

说话间,殷凌澜已慢慢走来,他依然一袭浓灰重裘,面容清冷,一头乌黑的束发上束着一顶紫金冠。鸦色的发,苍白的俊颜,他看起来犹如千百年都是如此装束。

他微微皱了皱精致的眉,缓缓跪下:“微臣拜见皇上,萧王殿下。”

“有什么事?”慕容修问道。

殷凌澜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说出的话却令慕容修微微变色:“崇郡千里加急,那边的土人不服管治,杀了郡守,反了。”

此话一出,慕容修不由失声道:“什么!?”

殷凌澜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又重复一遍:“崇郡的当地土人造反,杀了郡守。”

“出了那么大一件事,你们龙影司竟事先不知情?”慕容修责问。

殷凌澜脸色未变,淡淡道:“事起仓促,听说是那郡守看中了当地的一个头人的女儿,想要强抢,这才激起了民愤。微臣有罪。”

他口中说着有罪,可偏偏那口气那神情分明就是无所谓,似笃定了慕容修拿他没有办法。慕容修俊颜气得煞白,回头看了萧世行一眼,再看了殷凌澜一眼,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殷凌澜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轻抚长袖,薄唇边溢出一抹冷笑。萧世行上前笑道:“你觉得慕容修会信吗?”

殷凌澜抬起冷眸,淡淡道:“不信也罢,不信就派兵去收拾残局。崇郡对他来说是鸡肋。若是要大费周章镇住那一干野蛮的土人,要花费不少气力。慕容修不是傻子,他会最后衡量得失的。”

萧世行一笑,回头看着他,终于说出自己的疑虑:“慕容修会不会怀疑你我联手?他临走之前的那眼神,令本王很不安。”

慕容修虽冷酷霸道,但是他也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而且他也三分似慕容拔,疑心病甚重。这边萧世行才刚提出要南楚的燕山一带,那边跟燕山一带的连接的崇郡就官逼民反。这不是太过凑巧了吧?

殷凌澜只是不语,冷冷一笑:“就算没有这事,萧王觉得他就不会怀疑了吗?”

他眼底掠过厌恶,说着一口浊气涌上喉间,不由捂住唇轻轻咳嗽起来。萧世行看着他苍白清冷的侧面,只能心中一叹,殷凌澜此人材质武功双绝,可偏偏体弱多玻真的是天妒英才。

殷凌澜一转头看到萧世行眼中的惋惜,冷笑一声转身便走。萧世行见他变脸得莫名其妙,不由跟上,叫了一声:“殷统领,本王还有话要跟你说……”

殷凌澜只是不理,冷冷走在前面,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就消失在萧世行的眼前。萧世行只能苦笑着摇头。

殷凌澜走了一会,只觉得胸臆间的闷痛越发明显。他向来要强,强忍着痛楚只捡了偏僻之处走,终于到了四周无人再也走不动了,这才靠在了树边歇息。他喘息着从怀中掏出金瓶,犹豫着要不要服药。如今他身上的毒发作的越来不规律,从每日固定子时到现在时不时发作,就算前一刻吃了药,后一刻也可能再毒发。

这不争气的身体!他眼中掠过深重的戾气,狠狠地一掌砍在了树干上。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犹如漫天下起了一场雪。他方才动了怒意,体内的毒被混乱的真气一扰,顿时猛的爆发起来。剧痛袭上了胸口,头部。殷凌澜不由闷哼一声,软倒在了雪地上,手中的金瓶也一咕噜滚到了一旁。

剧痛中他只觉得眼前迷迷糊糊,树上的雪飘洒落下,点点白雪落在了他的乌黑的发上眉间,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冷意无孔不入的渗入了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那么冷,冷得他唇色乌黑,他吃力伸出手想要勾着那金瓶,可偏偏却怎么也勾不到。

他忽地笑,一边笑一边剧烈地咳嗽。什么龙影司统领!什么权倾南楚,要是谁看到他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一定觉得很讽刺。他看着那就在一手臂之外的金瓶,手剧烈颤抖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一分。

就这样死了吧……他轻轻地笑。迷蒙的眼前,寒冬的天蒙蒙的,开始下起了一点点的雪花。

……

上林苑中,一抹窈窕的身影在雪松林中漫步。她幽幽长叹一声,身后的宫女亦步亦趋,见她叹气,劝慰道:“娘娘,早点回宫吧。这上林苑中那么大,那么冷清。还不如在宫中呢。”

那宫装女子转过头,微恼:“天天在宫中,都闷死了。难道不许本宫在这里多散一会吗?”

她出声训斥,身后的宫女不敢再说只能跟着。触目所见都是千篇一律的雪松,雪松上皆是未融尽的雪,一朵朵如棉絮,就算是美景,但是也不经得天天看。宫女在心中不停地腹诽。

那宫装女子走了一会,看着后头跟着的宫女心不甘情不愿的脸色,恼道:“你先回去吧,本宫随意走一走就好了!等会就回宫了。”

“可是……可是顺充华要奴婢跟着娘娘。”宫女小声地道。

“这宫里本宫才是主子,本宫叫你回去你没听见是吗?”那宫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云贵嫔。

宫女连忙低头应了一声,走了。

云贵嫔看着她走了,烦恼地一踢脚下的雪,向前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傻傻地每日来这里。是因为知道他曾来过吗?

她走了几步,忽地眼角掠过一个事物,不由了愣了愣,她走上前去拨开雪松被雪压低的树枝,看见一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呀”了一声,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她这才看清楚那人是昏了过去,穿着一袭浓灰重裘,裘衣上已被雪覆盖,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害怕起来,正转身要跑,忽地看到那人头顶的灿烂紫金冠,不由浑身一激灵。

是他!是殷凌澜!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动不动的人,再三确定那人是殷凌澜无疑这才走上前去,她大着胆子推了推他,唤道:“殷统领……殷统领……”

可唤了半天殷凌澜始终一动不动。云贵嫔急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可是触手他浑身冰冷,脸色乌黑青紫一片,薄唇上更是乌黑得骇人。

云贵嫔以为他被冻僵过去,连忙拼命搓揉他的手心,急的眼中的泪滚落:“殷统领,你醒醒……”

可是他依然一动不动,云贵嫔见他气息微弱,命在旦夕的样子,不由焦急四处张望,期望有人来这里。但是这是上林苑的深处,平时根本人迹罕至。她急得又要哭,正在这时,怀中的殷凌澜幽幽转醒。

云贵嫔大喜过望,连忙摇着他,连声问道:“殷统领,你怎么样了?”

殷凌澜伸出手指着那雪地里的金瓶,断断续续地道:“药……”

云贵嫔连忙帮他捡来,急急问道:“殷统领,这……这要做什么。”

殷凌澜靠在树干,断断续续地道:“倒出……一颗药……给我。”

云贵嫔连忙照做。她把药给了殷凌澜,却见他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红着脸伸出掌心让他服下。

殷凌澜吃下,闭上眼松了一口气。云贵嫔想要问,却见他脸色似乎好了点。她心中奇怪,小心地问:“殷统领,要不……我替你叫人来帮忙……”

她还未说完,殷凌澜就猛的睁开眼,黑白分明的深眸深深地看住她,那慑人的冷意令她不由惊了惊。

“不用。”殷凌澜冷冷道,他吃力盘膝坐好,开始运气调息。

云贵嫔见他举动古怪,想留下又觉得尴尬想走又舍不得。只能蹲在一旁看着他。那颗药有如仙丹妙药,很快,她惊奇地发现殷凌澜的脸色已恢复正常,唇上的乌黑也褪得干干净净。

半晌殷凌澜终于缓缓睁开眼。当他那双魔魅的眼看过来的时候,云贵嫔这才回过神来。他难道……是中毒?!这个认知跌入脑海,令她的眼不由睁大。

殷凌澜冷冷看着她,忽地问道:“方才,你看见了什么?”

云贵嫔心中一惊,结结巴巴地道:“看见了……”

她还未说完,喉间一凉,两根冰冷如雪的手指已掐在了她细嫩的脖间,令她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我……”她惊恐地看着殷凌澜俊魅如魔的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人顷刻就能翻脸杀人。

“你看见了什么?”殷凌澜冷声继续问道。

“殷统领……我……是淑和郡主……”云贵嫔脸憋得通红,因为害怕而浑身颤抖,但是强烈的求生意愿令她不得不鼓起勇气说道。

殷凌澜的手未松半分,阴冷的眼中掠过冷笑:“我知道你是淑和郡主。我也知道你是云贵嫔。但是刚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他的秘密不能泄露出去。有多少敌人正等着他的弱点,等着他松懈好乘机夺他的性命!

“殷统领,你忘了……你曾经救过我1云贵嫔因为恐惧眼泪簌簌落下:“两年前在京郊的圆觉寺……殷统领……你记得吗?”

她最后一丝希冀就在这孤注一掷。她不相信他忘了她。她不相信他就是那阴狠嗜杀的殷凌澜。因为他,曾经救过她啊!那个曾经令她念念不忘两年之久的男人!她想象过两人再次重逢是怎么样,该说什么话,却不知原来再次相见却是生死相逼。

许久,殷凌澜的手指终于放开。云贵嫔猛的扑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等她再抬头,他的身影已在远处。

“走吧,今日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起。不然我能救了你,也能再杀了你1风中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渐渐的,他消失在迷茫的天地中,再也看不见一点踪影。云贵嫔不由伏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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