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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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找到她的。”老九打破沉寂，话语中透着决绝与落寞，就如往一坛死水中扔了块巨石般，在木招摇心头炸开了水花。
他如被踩中了尾巴般，激动地反驳：“无论是黄泉路，还是九霄殿，我总能找到她。”
老九苦笑：“我也以为我能找到她…可三千大千世界，无一处有她！她给自己下了最狠的咒，散了自己的生灵死魂……你永远都聚不了她的魂。没有人，能聚得了她的魂。”
“你说……是因为我……因为我，她才死，所以，也是因为我，她才散去了自己的魂魄吗……可是……为什么……”木招摇迫切追问。
老九回转身子，正视木招摇，看见他眼里的憔悴，迫切。
魂灯，需以术者精元为引，方能燃烧。
三棍子竟让这盏毫无意义的灯，燃了那么久…
可笑……
竟跟他一样可笑。
他以为这世间想要寻回她的，只他一人而已。
木招摇游练人间，日日逍遥，早该把这些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才对！
更何况，他是一个连三分银两都要跟人计较上半天的人……
怎么可能…
为了一个答案，轻易地搭上半条命……
这傻瓜，为何要做到这个份上！
老九恨恨地咬牙。
对啊……另一个不也是傻瓜吗……
他们三个…不都是傻瓜吗？
“好，我告诉你。”微不可察的叹息之后，老九终究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因为她不想你做不了招摇的妖，做不了阴间的鬼，更不想你受尽折磨，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老九不知要如何才能说出“那个字”，他颤抖着手，倔强又不甘地指着天。
……
语音震荡，木招摇哆嗦着后退两步。
原来，他们都知道……
他诚惶诚恐……藏了那么久，那么深的秘密。
他自以为，永远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
“以前，每个月圆之日，你都要回招摇……说是要酿酒。要酿出这世上最美味的酒……光之月华……”老九避开眼，不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自顾自说着，“其实不是吧，你只是逼不得已。那一日，她觅得一坛好酒，等不及你下山，就来寻你。”
“她不该来。”木招摇已然猜到了结局…他无力地垂着头，如丧考妣，拳头却攥紧了。
“是的，她不该来。不该看到你那副茹毛饮血、丧心病狂的怪物模样！可她终是看到了……你火毒攻心，已然分辨不出眼前之人，闻到人的气味即刻发作了兽性，大开杀戒。如果不是我阻止，你可能当场就撕了她……”
“是我伤到了她，她中了我的妖毒，必死无疑！！终究是我杀了她……”木招摇颤抖着双手，不敢看老九，他努力地回想，拼命地搜索记忆，脑中景象如狂风呼啸般一幕幕闪过没有，他没有那一日的任何印象！！
那一日是他，但又不是他…
只是个丑恶，令人作呕，心生恐怖的怪物！
最终，他只能颓然无力地闭上眼睛，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是他杀了她……他亲手杀了她……
而他对此竟然全然不知！甚至毫无记忆！！
难怪，老九恨他。
活该啊……
要是换做他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说不定当场就手刃……
“并没有。”
木招摇正拧着眉头，深深沉溺于悔恨中，老九忽然开口，直截了当地否定了他的猜测。
“没有？你，你不是说……”木招摇猛地抬头，泪花凝结在眼眶中，正要蓄势待发……此刻只能错愕地看向老九，眼中痛苦，困惑与怀疑交织在一起。
老九冷哼一声。
“我说她是因你而死，可没说是被你杀死的。你也太抬举自己了，有我守着她，凭你，还伤不了她。”
“那她？”木招摇顾不上反击老九的嘲讽，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老九闭言不语，沉默了数千年的那个真相！！
“你可知，她为何会来鹊山？”老九忽然突兀地问。
“她不是专程来找你打架，契约你的吗？”
那会儿鹊山老儿满山的咋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老九自嘲地一笑，“那只是她见我貌美，怕我祸害苍生，才一时兴起想收了我。她不也因此想收了你么？”
想起那一日，她自以为是，为民除害的模样，老九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是，你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木招摇看着老九眼底隐约可见的温柔……许久未见他这般模样，往昔之日，恍恍惚惚，仿佛就在眼前。
老九自然地接话反击：“耿耿于怀的难道不是你吗？？不然为何天天叫嚣着自己才是天上地下第一美男？？”
他一度以为，木招摇对她甚是有意，可后来又觉得，或许……他只是单纯舍不得这天上地下第一美男的头衔……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得想和他打嘴仗。
毕竟这千万年来，唯有他们两个，棋逢对手，寡居孤僻。
互相磋磨对方的时光，倒是也颇有些趣味。
“我只是陈述事实，谁知道，她竟然在契约你之后，才想着契约我。”往事涌上心头，一句赶着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两人放开心防，不禁相视而笑，有一种这天地间只有你知我知的默契…
可惜，甜蜜之后终究逃不开钻心的酸楚。
旧日疮疤，总会被猝不及防地揭开。
“可你不知道……她来鹊山，本就是为了你。你才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老九轻叹口气。
木招摇身形微微颤抖……竟有些站不住。
“就在我要斩杀你时，她阻止了我，并结阵要将你带回灵山。可她忽然认出那个怪物，是你，木招摇。你变成那副狰狞的模样，连我都认不出是你，她却认出来了。”
“灵山…又是灵山…”木招摇的语气中透着不自觉的厌憎，就连眉眼都浸染了寒霜。“你阻止了她，不让她带走我？”
“我倒是想，可在那之前，她就先改了主意。她强行破了阵法，受了反噬。你可知，她作为巫族圣女，毕生的任务就是寻找你，将你带回灵山。”老九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咯咯咯咯，直笑得木招摇浑身起了一层疙瘩。
“她竟然说，她是为你而生的。”老九喘了喘气，笑着弯了腰，将头压得低低的。他喃喃自语，自嘲的话语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清：“为你而生，那我算什么…”
“灵山十巫不会放过她的。”
“是，她当然知道自己躲不过十巫，不仅是她，你也躲不过。她不带走你，自有族内长老会出手。阵法开启之际，你们两个就都没了退路。所以…她就用全部的巫力，将你和那个东西强行剥离。这才有了你！现在的木招摇！她说，她不想再有任何人将你带回灵山，去受那千万年的淬炼之苦，她喜欢你的笑，她愿你永远做招摇山的木招摇。”
不长的话语，却耗尽了老九的心力。
“她不希望我再回灵山受苦……所以散了自己的生灵死魂吗？”木招摇动容道。
千千万万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对他。
甚至…不惜以命相替…
就他这样残破的生命…值得吗？
在他以往残缺的记忆中，留存的那些残酷记忆，无不是被一次次的抓住，淬炼，暗无天地的痛苦无休无止！根本没人在乎！
是啊！谁会在乎呢！
凭什么要在乎呢！
人人都说他是天地间自生的妖怪。
其实，他只不过是被巫族淬炼失败后，凭借那人的残躯血沫而化的畸形妖物而已！
就算死了又如何？
谁会在乎一堆残肉呢？
哪怕那残肉会说话，有喜恶，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名字…
可那又如何？
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个残破不堪的失败品！什么木招摇！没人在乎！他们眼中饥渴着的，盼望着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光芒万丈的那个人！
即使，那个人早就死了，烂了，成了一堆腥臭污秽的血沫！
可他明明只是木招摇啊！！
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人！
姑灵……
他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姑灵竟为了他…这么个残破不堪的妖物，舍弃了自己的命！
她的眼中，看见的竟不是那个人，而是他木招摇…
有血有肉有名字的木招摇！
“她的巫力足以媲美上古神巫，是整个巫族千万年来唯一强大的存在，也是最后的希望。哪怕留有一丝魂魄，巫族都会竭尽全力地复活她！而她只要活着，巫族就不可能放过你。现在你明白了吧！她散尽自己的生灵死魂，不留一丝一毫的退路，只是为了让你只做木招摇！”
“就为了让我做木招摇……她这是何苦，我们相识才短短百年而已，何苦！她是巫……而我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清不楚，她何苦……何苦……”
木招摇眼神空洞，无措，竟如做错事的孩童般，只一味地喃喃自语。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强大又自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这么些年，你才躲着我……”
“不然呢，杀了你吗？你腆着脸追问我时，我是当真想杀你。我恨过，恨你入骨，可她是为了救你才散了魂，我若杀了你，她的死又算什么？我杀不了你，也无法再面对你，除了躲，还能怎么办？”老九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数千年的憋屈一并吐出去。
“我不能杀你，我就杀那个从你身上剥离出来的东西，它逃到哪里，我追到哪里，发泄自己。终于有一日，我在它再次聚形之际，生吞了它。”
“真是个疯子……老九，你杀不死它的……”
“是，我杀不死它，可我就是不甘心。我甚至想把自己和它一起炼化了。”
“猿翼山那个游医救了你……”
“是。我不知他从哪儿来，也不知他要到哪儿去。但和他呆在一处，那些沉重的往事忽然云淡风轻起来……你知道么，他身上竟然有着姑灵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