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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敲山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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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都,左相府。

江连天正在书房中,审阅送来的文书。

身为左相,他一直很勤勉。清廉、耿直、敢担当,是别人对他的评价。甚至偷偷给他个外号,江无私。

这些他都知道,而且有点窃喜。

青史留美名,是每个臣子的向往。他为政几十年,官居一品,将来卫国的史册上,正该有他一笔。

江无私,这三个字名垂青史,感觉一定很好。

他想着想着,不由微笑。

“大人?”有人敲门。

听到这个声音,江连天皱起眉。是罗信?他来做什么?

“进来。”

门开了,果然是罗信。

“你来做什么?”江连天看着他,十分不悦,压低声音道,“我警告你多少次,不是万不得已,不许来我这里!”

然而,罗信的回答令他吃惊:“大人,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太平寺……被端了。”

哗啦!

文书落一地。

江连天几乎是跳起来的,连茶杯都打翻。

他几步奔至门窗,往外张了张,挨个关紧上闩,又奔回来,盯住罗信,狠狠问:“怎么回事?!”

“回大人,昨夜买家来提货,出清了最后一批。一切都很妥当,刘大同也这么说。可今儿一早,忽然就变天了。”罗信擦着汗,脸都吓白了,“我今早过去,太平寺没人了,没……活人了,只有死人。”

“什么?!”

江连天一听,脸也白了:“死的是谁?刘大同他们?”

“不是,没有他们。”罗信摇摇头,心有余悸,“我去的时候,寺里正往外运死人。死的是六个僧人,还有一些黑衣人。等人走光了,我偷偷进去,只看见一地血。”

“黑衣人?哪来的黑衣人?”

“不……不知道。”罗信苦着脸,说,“看情形,像是黑衣人突袭,却中了机关。”

“机关?哪来的机关?”江连天瞪起眼,头都晕了。

太平寺内除了僧人,本该只有五个人,刘大同和他的护卫。可如今,该有的没有了,却有许多不该有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黑衣人?!什么机关?!刘大同他们呢?!

江连天只觉得,脑子轰轰一片,连想都不会了。

“大人,兴许刘大同机警,发觉有人突袭,所以设下机关,自己跑了?”罗信说出他的猜测。

“放你娘的屁!刘大同会设机关?母猪都能上树了!”江连天急了,破口大骂。左相的身份架子,早抛到九霄云外。

他在房里乱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可怎么好?

怎么好?!

私下与郢人交易,偷售卫军武器,是他最隐秘的买卖,他一直很谨慎,没任何人知道。

可如今,他的买卖被端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那买家呢?走了么?”他忽然想起,急问。

买家身份特殊,如果被抓,麻烦可大了。

“只怕还没走。”罗信白着脸,冷汗直流,“各个关口上,都有咱们的人,我已全问一遍,没人见过买家出去。”

嘭!

江连天晃了晃,跌坐进椅子。

完了!

真的完了!

买家还在,武器也在,人证物证都在外漂着,万一被谁捞去,他就死了!还有刘大同,还有那本帐,全都不知所踪。

他坐着,想着,脸越来越白,简直像个死人脸。

“找,给我找!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他自言自语,不停重复。

“大人,找刘大同?”

“找所有的!刘大同、护卫、帐本、买家、武器,只要有关的,全给我找回来!”他捶着椅手,狠狠道。

“是。”罗信领命。可是,要去哪里找?他真的不知道。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

“滚!”江连天大吼。这个时候,谁来给他添乱!

门外静了。

过一小会儿,有人轻声说:“相爷,佚王来了。”

佚王?

江连天一愣,那个闲人来做什么?

虽说是闲人,可他是当朝皇叔,就算他来拆相府,也没人敢叫他滚。

江连天叹口气,只好起身。

正厅内。

宇文初神清气爽,闲散悠然。这个闲人,气色一向很好。

江连天暗恨,走上去,深深施礼:“佚王殿下光降,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左相大人客气。”宇文初哈哈一笑,瞧着他,忽然问,“大人病了么?气色这么差,莫非害了疟疾?”

真好口彩。

他更恨了,勉强堆起笑:“多谢殿下关心。老臣虽然老迈,还不至于害那个病。”说着,他一抬手:“殿下请上座。”

二人落座。

宇文初第一句就说:“今日有个大事,左相可听说么?”

“什么大事?”

“洛王捉了奸细。”

“奸细?”

“郢国人。”

“什么?!”江连天一惊,急忙问,“在哪儿捉的?”

“好像在南郊,太平寺附近。”宇文初想了想,忽然凑近,神秘地说,“据闻,奸细还带了武器,一大车的武器!”

“什……什么武器?”

“卫国的武器。”宇文初凑得更近,更神秘了,“听人说,武器有虎头徽记,正是军器监所制,藏于府库,配发给卫军的武器!”

江连天呆了。

武器和买家,全都落入洛王手中?

这可怎么办?!

若是别的官员,自己还可插手。凭左相的身份地位,满朝门生,也许能暗中活动,将此事压下。

可洛王……

他是皇子,他买谁的帐!

想要的消息有了,江连天却觉得,这简直是个噩耗。

“左相大人,左相大人?”宇文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你没事吧?脸色更差了。难道听说这个,吓着了?唉,我说相爷,你这胆子也忒小。”

江连天回过神,勉强道:“不,不。只是太过意外,意外。”

“其实不必担心。”宇文初笑了,不以为然,“因为,奸细已经死了。”

“死了?!”他吓一大跳,问,“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宇文初摇摇头,随口道,“洛王性急,许是逼供太狠,弄死了吧。”

太好了!

江连天强压激动,手指都已发颤。

死得好!死得好!来个死无对证,他就安枕无忧了!

不,还不能安枕。

还有一个刘大同,这人知道太多,比买家更具威胁。刘大同又在哪里?是否也被洛王捉了?

他还在想这事,对面却换了话题。

“相爷,我昨日闲逛,寻见个好东西。”宇文初说着,探手袖中,取出一卷书,递过去,“此书的装帧拓印,都很罕见。依我看,绝对是个孤本。相爷精通此道,我特来求教,还望品评一二。”

狗屁孤本!

江连天恨极了。

此时此刻,他哪有这闲心!

心里狠骂,手上却不得不接。他接过来,翻开第一页,顿时如遭雷击。

“孤本珍贵,我怕弄坏了,特意抄了几页带来。请相爷先过目,再做定论。”宇文初看着他,悠悠地笑。

他已听不进去。

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书上的字。

丁丑年四月初八,狼牙羽箭两千支,银五百两,钱货两讫。

丁丑年腊月十一,精铁枪头一千支,银一千两,钱货两讫。

戊寅年十月二十,短刀匕首五百柄,银一千五,钱货两讫。

己卯年六月十五,锁子铠甲五百套,银三千两,钱货两讫。

……

每一次,每一笔,都历历在目。这是刘大同的帐本,他数年的买卖记录!

江连天捧着书,面如土色。

“左相大人,这孤本如何?还算珍贵么?”宇文初笑吟吟,忽然又说,“啊,对了,这孤本来之不易,皆因有个好经纪。经纪叫刘大同,正在我府上做客。据他说,他还有更珍贵的。左相大人,你若喜欢,我引你去见他可好?”

扑通!

江连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张老脸比石灰还白,嘴张了又张,始终说不出话。

“相爷,你为何下跪?”宇文初眨眨眼,似觉很有趣。

“殿……殿下……”他哆哆嗦嗦,竟不知怎么说。

居然是佚王!

如果,刘大同失踪是佚王所为,那么,太平寺的埋伏无疑也是。

抓了刘大同,却对付洛王的人,这会儿又来暗示他,佚王想干什么?这个佚王,究竟站在哪一边?

江连天跪着,心惊胆战。

这一刻他忽觉害怕,不是怕触法问罪,而是怕眼前的人。因为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没认清这个人。

放纵淫佚、不理事,一切都是假象!

佚王宇文初,他不但骗过了圣上,也骗过了太子,还骗过了朝臣,更骗过了天下!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江连天很惊恐。

如今佚王盯上了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左相大人,快起来。”宇文初笑眯眯,亲自扶起他,悠悠道,“何必行此大礼。左相与我,交情是很好的,你说是么?”

“是……是……”

“那就好。”宇文初拍拍他,微笑,“我想,以后会更好的,相爷说是么?”

“是。”

忽然,江连天明白了。

此刻的自己,正面临一个选择,一个关于立场的选择。

现在卫国内部,局势十分微妙。卫皇抱病,太子监国,洛王伺机……这些事,朝臣们心知肚明。

如今又多了个佚王,让形势更加微妙。

身为左相,他对政局一向敏锐。

太子仁厚优柔,不堪大任。洛王虽有野心,但不免浮躁。这两个人,都有资格问鼎九五,却都没能力掌控天下。

所以,他一直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以免最终站错了队。

可如今,忽然多出一个人,多出一个选择。

江连天顿悟。

他再次跪倒,跪在佚王面前。只是这一次,他跪得很从容,也很恭敬,正如跪拜卫皇那样。

“佚王殿下抬爱,老臣受宠若惊。今后,愿唯殿下马首是瞻。”他肃然道。

选择的时机到了。

他十分清楚,自己要选择的人,不是应该当国之人,而是能够当国之人。

“左相客气。”宇文初笑了,悠然道,“左相乃卫国柱石,门生遍布朝野,今后还要仰仗相爷你呢。”

“殿下错爱,老臣惶恐。”他仍跪着,恭敬道,“但不知洛王处,该如何善后?”

“相爷放心,我那皇侄淘气,总爱惹些乱子。我这个长辈,会收拾残局的。”

“多谢殿下。”

宇文初一笑,施施然走了。

江连天跪在地上,目送佚王离去,直到看不见。随后,才慢慢站起,从容整了整衣服,踱着方步,重新回到书案,审阅文书。

转眼间,他又是左相了。

又是那个清廉、耿直、敢担当,为朝臣表率的江无私。

右相府。

此刻与左相一样,右相吴贺也在接待贵客。

他的贵客却是宇文渊。

“洛王殿下光降,不知有何指教?”吴贺说。自己与洛王,一向少有来往,今日突然造访,让他很意外。

“指教不敢,特来探望相爷。”宇文渊微笑,慢条斯理说,“右相乃当朝重臣,我卫室的柱石,正该多多拜望。”

说着,他随口道:“相爷与我,平日都十分忙,少有空闲相聚。自从上次梁使饮宴,你我再没对坐一起了。”

右相的老脸微变。

上次的饮宴,实在太不愉快。让他至今不忘,且深以为耻。

那个混帐佚王!

竟当着许多人,下令将他拖出下狱!身为右相,谁敢这样对他?即使为虚张声势,这也太过分了!

当时在场的人,有左相,有梁使节,还有朝内重臣,如此不留情面,让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什么狗屁佚王!

简直是个混蛋!大大的混蛋!若非碍于混蛋的身份,一定要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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