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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 狼 院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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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破云而出,冷冷的清辉洒在大殿里。

伴随墙壁轰然倒塌的声音,众贼人惊醒过来,忙绰刀在手,将铁、薛二人围在中间,却掩不住心头的惊慌之色。

一锦衣大汉借着月光辨认出二人:是客栈的主仆。

为首是谁?铁宗南双手负后,淡淡问道。

你是谁?一个约五十余岁的笑面黑衣人故作镇静地问。

嗯…很好…二郎吗?铁宗南目光如炬,平淡的语气带着不可不答的魔力。

你认识我?二郎惊骇,饶他一向智计过人,仍不免心惊。

铁宗南摇摇头:不认识,但死在你们刀下的冤魂却记得你们…

铁宗南语调变得有些悲伤,他们都是正当的生意人,既然劫了财,又何苦要他们性命?

五爷就是高兴,你含我卵子来?五尺外一瘦高黑衣人戾气不减,刀尖直指铁宗南眉心。

豺狼之性,已无可救药,死有余辜…话音未落,身形微动,又似未动,一股血柱喷薄而出,刀已在铁宗南手中…

众人魂飞天外,五郎是一行轻功身法最高绝的一个,竟未及躲避即丧命,众人噤如寒蝉,均萌生逃意。

二郎收摄心神,施礼道:大侠可否告知姓名?让小可对院主有所交代…

还想走吗?除院主之外,你和三郎是最该死的,没有你们的蛊惑,便不会有“万马堂”的覆灭,不是吗?

二郎目含惊恐之色。

如能接我三招,可以放你走…铁宗南淡淡地道。

真的?二郎掩饰不住心中的惊喜,自己纵横大漠数十年,甚少对手,直至遇到院主,便是院主,也不敢如此自负,再也不关心对方究竟是谁。

鹰眼闪烁,气沉丹田,二郎提聚双掌,缓缓推出,便逼铁宗南比拼内力,他欺铁宗南年轻,以为铁宗南只不过身法高明而已。

铁宗南摇摇头:二郎打错了算盘,若用兵刃,你还真有可能走出去,现在竟然弃长用短,你呀,便是死在聪明上…

袍袖一挥,二郎的双掌有如推到一座小山上,纹丝不动,二郎心慌,右腿后撤,忙变掌为指,叉向铁宗南的双目,口中自念道:第二招…

此招攻守兼备,他心中盘算,若此招无功,即飘身后退,以勉强凑够三招之数。

好狡猾的贼人,铁宗南暗骂一声,不动声色,左右伸出两指,分点二郎指尖之上…

二郎如遭雷击,指尖传来的内力如汹涌波涛一浪高过一浪,他的身形已如纸鸢般飘起,落在大殿的另一角,嘴角溢出鲜血,面目狰狞…

他强行将内伤压下,指着潇洒玉立的铁宗南,惊恐地道:你是“魔笛公子”?

铁宗南摇摇头:我是无影…

“明月楼”大掌柜?!二郎惊呼道。

这个人见人惧的大魔头,此刻就站在月光里,身形缥缈,笑容诡异,宛如索命的无常,恍惚间,那些刀下的亡魂齐齐涌现出来,面带冤屈地向他扑来…

鬼啊!他大叫一声,眼神消散,竟至活活吓死。

贼众纷纷跪地求饶,泣不成声,立誓洗心革面,再不为非作恶,以头触地,血流满面,让人心生恻隐…

可是,死在他们刀下的无辜之人呢?临死前也是这般苦苦哀求吧…

罢了,这里交与大哥了!铁宗南移步殿外,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低沉的箫声呜咽,遮掩了大殿的厮杀…

二刻钟后,主殿轰然倒塌,薛万春满身鲜血立在台阶之上,如同地狱的魔王。

他感激地望着铁宗南,铁宗南摇摇头,喟叹道:但愿“万马堂”死去的弟兄能得以安息…

次日午时,太原府西二十里,官道旁小酒馆,“七里香”的酒旗被瑟瑟劲风扯得呼呼作响。

说是酒馆,就是两三间的茅草屋,外面简易的酒棚下稀稀疏疏摆着七八张桌凳,坐着十余名行旅商客。

西夏车队缓缓自西而来,绵延百十米,前有士兵开道,楚王与萧东望分骑两匹高头骏马,冬风吹动马鬃、扬起他们的襟袍,端的威风赫赫,气势如虹。

酒馆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领头军官呵斥士兵、马夫们去路旁歇脚,只招呼楚王、萧东望等五六人在酒棚就座。

行旅商客见来了这么大阵仗的一队官兵,纷纷起身让座,生怕有所怠慢,见只步入六七人,便把最大的桌子留出来,恰够楚王七人之坐。

商旅们聚在一起,边小声嘀咕边偷偷瞥向楚王一伙。

可吓人了…一落拓中年青衣书生夸张地描述:昨夜城北一个大霹雳,将“卧虎寺”给劈塌了,避寒的乞丐全被压死在大殿里…

早晨去了好多官兵,把大殿团团围住…离得远,看不太清楚,据说有近二三十人呢,全都血肉模糊…

唉…他打了个寒颤:真吓人…也不知天公生的哪门子气…

楚王疑惑地望望萧东望,萧东望眉头紧锁…

鬼才相信是什么天公发怒,明明是江湖仇杀,他们哪里是什么乞丐?分明都是武林中人…另一人反驳道。

不可能是丐帮吗?中年书生不服。

就你这智商和眼神,难怪逢赌必输…那人哂笑道:你没见他们一身黑衣劲装么?那是江湖人的夜行服…这位四十余岁的商贾颇有些见识。

萧东望神色不动,给楚王使个眼色,楚王对那名商贾招招手:过来…

商贾迟疑着,却为楚王的气势震慑,乖乖走上前来。

别怕,我是汉人,在京城当官,今日回家省亲,听说这城里发生了稀罕事,给我讲一讲…楚王眯着双眼,一团和气。

商贾是城中住户,做的布匹丝绸生意,本是去西城收账的,见楚王是个官员,便把今晨所见详细描述出来…

最后他补充道:他们…

本想说他们都不像好人,但感觉那些黑衣人和桌上其他几人长的很相像…

便继续道:唉…他们好可怜啊!对了,他们身上都带着小铁牌…

虽然面对楚王,可还是能感受到身旁灰袍老者散发出来的杀气。

小铁牌都被官军收走了,离得远,都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他又叹口气:也不知是谁?那么残忍!说罢,已汗透重衣。

多年以后,回想起当日的情景,他还心有余悸,他经常告诫子孙辈: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听少说,当心祸从口出…

就是他的两声叹息,仿佛对死者抱有深深的同情,才使他在鬼门关前打个来回。

萧东望心中无比震撼,其仗以纵横四海的“三十六狼卫”竟在短短月余覆亡殆尽…

既然不是官军,江湖中谁又有这么强的实力?

他们可都是百战成名的高手,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跺脚大地抖的角色,即使当今八大门派掌门亲出,想如此干净利落地做掉他们亦非易事,他们居然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难道是燕无敌?

不会的…萧东望轻轻摇摇头。

他虽未与之交过手,但以他所知,燕无敌与他应在伯仲之间,纵然强过,亦不会高出很多。

他自忖没这个能耐,况且,燕无敌多年前泛舟出海,说不定早已葬身鱼腹…

难道是它?萧东望心中一震:明月楼?

若说天下有一个组织能让他们全军覆没,必定是“明月楼”。

“注定三更死,不留到五更”,自“明月楼”扬名以来,尚无人打破这个铁律。

萧东望深吸口冷气,目光透露狂热的色彩,杀气弥漫方圆十丈之地。

前面二十余里即是太原,太原守官闻讯,早早出城相迎,欲尽地主之谊。

楚王心中不乐,勉强与之寒暄几句,谢绝其好意,将使团驻扎在卧龙岗东三余里的滹沱河畔。

滹沱河自西北而来,绕城而过,从黄土高坡带来的泥沙经几百里的边走边沉淀,至此已变得温柔明净。

黄昏时刻,大风渐止。

垂柳耐寒,高大的枝头堆着几个老鸹窝,春天爬上柳枝的蔓蔓草,已然枯萎。

河中间是随着水流轻轻飘动的浮萍,水葫芦疯狂地铺满近岸的水面,将芦苇挤在狭仄的空间里。

野鸭扑腾着翅膀,吃力地刨开各种水草,芦苇深处,那是它们的家。

萧东望静静立在河边,若有所思…

折下一根柳枝,箭一般射了出去,借着浮萍,足尖一点,复翻归原处,不差分毫,柳枝已赫然串着七尾小鱼,均从眼部穿过…

他似乎对自己的这手“北斗至尊”非常满意,禁不住轻吟道:地出南关远,天回北斗尊…

静静地站着,站在河岸边,站在河雾里,萧东望如一尊雕像。

凸月升起,移动,中天,树影婆娑,夜三更,子时,万物入静。

西夏使团一行舟马劳顿,早已沉沉睡去。

朦胧中,一声低沉的箫声穿透重重月色,响在耳边,隐约却又清晰。

初始哀婉,如春闺怨妇,临窗而立,折柳投雀,思念良人远征,若有若无,如泣如诉;

继而激烈高昂,如战鼓骤起,万箭齐发,如天威将军,冲突往来于千军万马之中,纵横无敌;

忽而秋风萧瑟,洞庭波生,雁行南去,寒霜挂枝,极目楚天,无边落木,英雄豪杰,尽随江水沉浮…

萧东望面色凝重,默运玄功,身形虽如亘古未变,内心却掀起巨浪波涛。

箫音一转,狂风怒号,风雪漫天,天地一统,苍茫无边,人生百年,天道永恒…

恍惚中,萧东望回到漠北草原,敕勒阴山,平野无垠,河水萦带,群山纠绕,沙草晨牧,风掩牛羊…

忽大军掩至,旌旗交错,喊杀震天,主客相搏,鼓衰力竭,刃交刀折,马乏人落,矢尽弦绝,千里黄烟,乌鹫遍野…萧东望面现痛苦之色。

箫音由远及近,戛然而止,风雪散尽,天地恢复清明,澄月如练,星光满天…

萧东望回首,一人正踏风而来,手持长箫,月光下如仙界使者,立于萧东望面前三丈之处,飘逸已极,双目灿若寒星…

萧东望眉毛一挑,双手负后:明月楼主?

是,铁宗南!

天箫传人?铁宗南点头不语。

孤纵横西域,未尝一败…

国都没有了,何言不败?铁宗南打断他的话,淡淡道。

萧东望仰首叹息:天不佑我!奈何?

往事不可追,既然如此,便收手吧!为了天下苍生…铁宗南箫收腰间,恳切道:刀兵骤起,生灵涂炭,祸害最大的还是百姓。

战事一起,城摧寨灭,白骨遍野,千里无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孤又何尝不知?但孤如何去面对先王,面对族人?萧东望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

你有霜露之悲,我亦有故国之痛,然循环天道,便是如此…铁宗南叹息道:大秦气吞六国,归于一统,残虐暴政,二世而亡;

强汉东西万里,四海臣服,如今,五陵北原,青槐夹道,蛇鼠横行;

盛唐双都并立,小邑万室,文胜武显,还不是丧于不第秀才之手?

再强盛的王朝,终归躲不过天道轮回,气数一尽,必定覆亡…

铁宗南诚恳地道:人生百年,天道永恒…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遵天道,尽人事,让活着的族人同胞,更好地活着…不是么?

萧东望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喃喃道:难道孤做错了吗?

不,你的理想没有错,人若没有理想,与动物何异?但我们更应该面对现实…

月光里,铁宗南声音缥缈:但当明知不可而再为之,便是迂腐了…我也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朝廷北伐中原,恢复故国。

但宋金如同势均力敌的两个中年壮汉,谁扳倒谁都不容易,南征或者北伐在目前都是不智的行为,徒徒削弱彼此的国力,置百姓于刀锋之上…

或许某天,当宋朝强大到足以有所作为的时候,我也会做个马前卒,重拾旧山河…徐缓的声音凝聚在三丈之地,铁宗南面如沉水,无喜无悲…

萧东望默然不语…

良久…杀气弥漫…

拔箫…萧东望双手下垂,目光炽热:孤此生有两个愿望:一是恢复故国,二是但求一败…

既然复国不可为,那么,孤便只余一个愿望了…

今夜,能与昔日天下第一神器决战于滹沱河畔、明月之下,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铁宗南淡淡道:武者,止戈也!私斗,实非可取…纵然无敌,若为天下所弃,又有何意义?

追求一败是孤的毕生追求,谁又能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天地悠悠,独自怆然…愿“天箫”能不失所望,玉成孤愿…

萧东望声音萧索,杀气已笼罩十丈之地…

此箫天煞附体,乃不祥之物,只因机缘巧合,暂寄我手,待天下太平,仍要回归天地之间…

铁宗南声音缥缈:既然院主执意如此,宗南便与你目睹的机会…

话音未落,身形左移,霎时摆脱萧东望的气机牵控。

身影飘飘,铁宗南已与月光、雾色、星天融为一体,萧东望感到面对的不再是铁宗南,而是与宇宙万象、天地万物为敌…

好个缥缈身法,“缥缈老人”当不过如此…萧东望暗赞一声,双掌如飞而至,似知道铁宗南的退处,这是绝顶高手天然的反应。

铁宗南身形再变,那双掌却始终如影随形,五丈之内,空气凝结。

铁宗南轻轻出掌,身前响起轻雷炸裂之声,劲浪一波接着一波,以他为圆心荡漾开去…

灰白两个身影在月光里翻飞追逐,越来越快…狂风呼啸,闷雷之声不绝于耳…

三百合…四百合…六百合…

萧东望越战越勇,掌影如无边落叶,铺天盖下,萧萧而下;铁宗南内力如滚滚江水,连绵不绝,随手一拍,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无与伦比的浑厚内力、无隙可寻的飘忽掌法,令萧东望大为惊诧。

腾跃之际,他忽变掌为指,径向铁宗南前胸点来,铁宗南亦骈起双指,不偏不倚点在萧东望的指尖之上。

二人均感心神一颤,各自后退…

空气再次凝结…

四目凝视,均视对方为生平之劲敌…

原地缓缓旋转,越转越快,渐渐模糊…风云骤起,遮住月光,天地色变,如坠寒冬,萧东望身化巨大而又浅淡的一缕刀光,疾向铁宗南斩来…

萧东望祭出“北斗至尊”,这是他毕生绝技的精华,尚未有人躲过这风云一击…

好…铁宗南展开“天视”之功,迅疾无比的刀影在他眼里顿然慢了一拍,他能清晰感觉到刀影复杂的路线…

一声长啸,长箫出手,青光疾出,已提前封阻刀影的行进之路…

一声闷喝,刀影消散,天地澄明。

萧东望站在原处,月光下,他身形岳峙,左肩却有一小洞,鲜血汩汩而出。

铁宗南箫在腰间,仿佛没有动过。

果是天下第一神器…萧东望怔怔自语,神情萧索:已求一败,夫复何求?孤两愿完成其一,今生无憾…又似带着一丝不甘…

铁宗南转身…

为什么不杀孤?萧东望问道,“天箫”深入肩内一寸,铁宗南已收回大半内力。

你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了兵刃…铁宗南道:“天箫”乃天地灵物,至阴复又至阳,专破各种内家功力,若在你手,今日伤的必定是我…

何况,燕伯伯说过: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他目光飘于云外:他是个伟大的人,离开江湖多年,可无论谁提起他,都会尊称一声:燕大侠…

萧东望亦面现崇往之色:燕无敌!这个晚生后辈,究竟有什么魔力?能令“魔笛老人”亲临论道,又能令天箫传人如此推崇?如能与之一见,岂非人生又一快事?

珍重…告辞…铁宗南微一拱手,洒然离去,如风一般消失在朦朦月色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珍重?!萧东望喃喃自语:人生百年,天道永恒…遵天道,尽人事…耳畔萦绕着铁宗南的声音。

星空无尽,天河杳杳,广袤宇宙间,他第一次感觉到自身的渺小…这一刻,所有的雄心壮志尽随风月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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