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大兴宫诛灭逆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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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三鼓时分,大兴宫里金鼓声隆隆而起,穿云裂石,夹杂着将士们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陈玄礼驱马近前,叉手道:“殿下,金鼓响起,葛将军和李将军已经控制了大兴宫诸殿。韦氏一党,今夜已成为牢中之羊,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了!”
李隆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两位将军战无不胜,横扫无忌,此时的大兴宫内,一定是遍地伏尸,惨不忍睹。
不管是太宗皇帝的玄武门之变、李重俊的景龙之变,还是他参与过的神龙之变,桩桩兵变,都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韦氏是大唐尊贵的太后,要不是她篡权夺位,祸乱朝纲,我一个亲王,怎会与她剑拔弩张,誓不两立?有一个则天大圣皇后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天下有那么多女子,想要称帝称王!觊觎我李氏朝堂!为什么!”
李隆基仰天怒吼着,脸上紫肉横生,青筋暴起。
他嗖地拔出了胧月剑,指着苍天长啸起来,惊得乌孙青骊高高掀起前蹄,咴咴长鸣不止。
薛崇简高呼道:“兄弟们,跟我杀进大兴宫!为先帝报仇雪恨!”
万骑禁军立即横枪跃马,簇拥着李隆基、薛崇简和陈玄礼冲向神武门。
神武门大门十分坚硬厚重,屡破不入。
正在为难之际,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喊道:“殿下,我们来了!”
李隆基回头一看,钟绍京满头大汗,带着王崇晔、麻嗣宗等人,疾步赶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两百多名禁苑工匠,手持斧子、锯子、铁镐、菜刀,什么家伙都有。
有了工具,很快就破门而入。
众人潮水般地涌入神武门,橐橐地跑过夹城,跑过制胜楼。
行至安仁殿,迎面遇见叶法善师徒,手执利剑,汲汲忙忙而来。
叶法善天师的道袍上、开元圣剑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四位弟子的太乙混元剑上,也是鲜血斑斑。
看样子,他们是一路杀过来的。
李隆基提起马缰,大声喊道:“尊师,前方情况如何了?”
“葛将军和李将军已在凌烟阁胜利会师。太极殿前守卫先帝灵柩的南衙禁军,听闻是殿下起事,纷纷披甲响应。韦氏众叛亲离,难以济矣,殿下一路向前便是!”
“尊师现在去往何处?”
叶法善天师行色匆匆,道:“韦氏闻变,在叶静能法师、贺娄内将军、杨均、马秦客等人的掩护下,逃出两仪殿,往神武门奔去了,我们正要去追捕他们!”
景龙之变中,聪明的韦晚香逃往神武门,依靠羽林禁军才得以脱险。
这次,她一定也是逃往羽林营中,寻求庇护去了。
李隆基道:“韦氏不知道韦播、高嵩和韦濯已死,此时去往神武门,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尊师,您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叶静能法师法术高强,心狠手辣,我让陈玄礼将军跟你们同去!”
“不用了!陈将军虽然武艺高强,在他的法术面前却是不堪一击。我们师徒合力,可以生擒他们!告辞!”
李隆基的眼里尽是血丝,越过人群偷偷扫了一眼云鹿。
那玲珑剔透的脸庞,早已变成一个小花脸。
如果此时赵非儿在场,一定也是这副模样吧!
未来得及说一声“注意安危”之类的话语,叶法善师徒急如星火,跑出去很远,不见了踪影。
李隆基转身道:“陈将军听令,将大兴宫、大明宫所有宫门,以及长安各城门全部关闭,于宫中遍索韦氏一党,尽斩不饶!”
“末将遵命!”陈玄礼带着几位万骑禁军,颔命而去。
众人继续挥戈前进。
今夜值守南衙的是宰相韦温,听说大兴宫兵变,急急巴巴地入宫查看,正好遇见李隆基等人。
手无寸铁的他,夺了一匹骏马,仓皇出逃。
李隆基命薛崇简率兵追赶,一直追到东市北面,一刀将其斩于马下。
薛崇简重新回到大兴宫承天门,看见兵部侍郎崔日用和尚乘奉御王守一率领一支南衙禁军,押送殿中监李邕和御史大夫窦从一回宫。
“哟,这不是先帝的连襟和国赩吗?”薛崇简坐在马上,恭而有礼地行了个叉手礼,侧目睨视着他们。
李邕是高祖皇帝的曾孙,神龙初年,册封为嗣虢王,迎娶了韦太后的妹妹崇国夫人,授秘书监、检校殿中监、同知内外闲厩使。
景龙四年,册封为汴王、获准开府置僚。
窦从一本名窦怀贞,父亲窦德玄是高宗天皇大帝时期的司元太常伯。
年少时,他内敛好学,从不与世家纨绔子弟厮混。
学成后,窦从一被任命为清河令,为官清廉,善断疑案,很受当地民众的爱戴,是当时的一股政坛清流。
政绩显着的他,很快就引起了狄仁杰的注意,多次向则天大圣皇后举荐他。
随后,窦从一迁为越州都督、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等职位,都以清廉干练而着称。
神龙二年,他性情大变,开始醉心名利,渐渐依附到韦氏翼下。
韦晚香的父亲名字叫韦玄贞,为了谄谀取容,他主动避讳,改名为窦从一,还迎娶了年纪与自己亲娘差不多大的莒国夫人。
莒国夫人是韦氏乳母,曾经随帝后流放房陵,主仆之间,感情深厚。
堂堂宰相,娶一个奴婢出身的老媪为妻,实属屈辱。
窦从一是个高级马屁精,他不仅很满意这桩婚姻,每次上书帝后,末尾还会署上“顺天翊圣皇后阿赩”。
唐人称乳娘的夫君为“阿赩”,本是蔑称,却成了他引以为傲的身份象征。
所以,上上下下都讥讽他为“国赩”。
依靠莒国夫人的身份,窦从一迅速成为韦晚香的心腹。
见到薛崇简,李邕和窦从一惊恐万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首。
“殿下,我们有眼无珠,站错了队伍,今日才幡然醒悟,还望绕我们一命!”
“殿下,我们已经手刃崇国夫人和莒国夫人,愿将她们的首级,献给相王和临淄郡王,希望能留我们一条薄命!”
薛崇简脸色大变,怒道:“韦氏当权,你们拼命巴结;韦氏垮台,你们便杀妻请罪,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带走!”
“走!快走!”
崔日用和王守一匆匆向他叉个手,将李邕和窦从一押走了。
李隆基在肃章门外,遇见了正豕突狼奔的武延秀和纪处讷。
武延秀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大限临头,倒也不慌张了。
他扔下手中的利剑,一边朝李隆基走过来,一边脱去罩在外面的澜袍,露出一件玄黑色地簇胡桃纹中衣。
“秀儿,秀儿,不可以过去!”纪处讷见武延秀朝李隆基走去,急忙招手。
他的正室迎娶的是武三思的大姨子,纪武两家因为姻亲关系,走动频繁,一直称呼武延秀为“秀儿”。
武延秀紧紧抱着李隆基的大腿。
束髻冠上的玉簪不知道遗落到何处去了,满脸都是蓬乱的散发。
“天下百姓,依然在怀念女皇,怀念大周王朝。有人说,‘黑衣神孙披天裳,必将助大周复国。’三郎,我就是女皇一脉相承的孙子啊!”
李隆基冷面霜眉,目不斜视地坐在马上,实在不愿多看他一眼。
“三郎你看,表兄你看!”武延秀扯扯自己的衣襟,又拼命摇晃他的大腿,“我日日身着黑衣,以应谶语。我的赤诚之心会感动天地,大周王朝一定会再度崛起的,本王不行,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对不对?”
“还想让你的子子孙孙都来祸害大唐呢!”李宜德气愤极了,手起剑落,一剑将武延秀刺穿了。
“黑衣神孙披天裳,呸!让我这个莽夫送你到阴曹地府,继续做你的皇天大梦吧!”
刘幽求狠狠地补上两剑,啐了他一嘴,将刀剑收入鞘中。
纪处讷见状,吓得连滚带爬,跑不了几步,就被万骑禁军射成了一只刺猬。
河倾月落,天色越来越黑,大兴宫中依然枪林刀雨,人喊马嘶。
李隆基立在肃章门前,远远看见东宫檐下,倏然升起了一盏盏明亮的灯笼。
琥珀般的灯光,温暖而不黯淡,璀璨而不刺眼,把东宫变成了绵天绣地的温柔梦乡。
钟绍京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殿下,这座东宫,自先太子重俊死后,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不知何人升起了灯笼。”
李隆基訾笑一声。
“她一生都在做着皇太女的美梦,至死也不愿意醒来呢!”
他狠狠一拍马尻,乌孙青骊哒哒地向东奔去,穿过延明门、太极门、通训门,一路跑入东宫。
明德殿里,灯火通明。
安乐公主头戴九旒白玉垂珠冕冠,身穿玄衣纁裳九章太子冕服,手持九寸五分白玉圭,腰系玉佩,附蝉十二、首施珠翠、黑介帻、金簪导、红组缨,一应俱全,无比端庄地坐在太子宝座上。
“皇姊,你的美梦,该醒来了!”李隆基缓步走上大殿。
安乐公主道:“见了皇太女,你为何不跪下?”
李隆基冷笑一声,把手中的胧月剑扔在她面前,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皇姊,你一生光艳,名动天下,已经活得够精彩了!本王依然可以保你死后荣光,棺椁里堆满珍珠、玛瑙、珊瑚、翡翠、琥珀、砗磲、琬琰,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安乐公主神色徒变,那气定神闲的表情,在瞬间瓦解了。
她厉声喝道:“不要叫我皇姊,叫我皇太女殿下!”
李隆基面色阴沉、眸中泛寒,凛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你现在不过是风中烛,草上露而已,不要再做无谓的白日梦了!”
“皇祖母可以做女皇,我安乐公主为什么不可以?如果你不发动这场兵变,我已经坐上了皇太女的宝座!”
“出现一位凤临天下的女皇,让李唐宗室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只要我李隆基还活着,大唐就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位女皇!”
两颗晶亮的泪水,从安乐公主的脸上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多年的执着,化为满腔的仇恨和不甘。
她满脸都是狞厉之气,眼眸里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冷傲锐利,阴戾摄人,怒视着李隆基雄伟的背影。
俯身捡起胧月剑,就往他身上刺去。
李宜德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跃上大殿,抢先一剑刺入了安乐公主的心窝。
钟绍京手持利斧,紧随而来,砍下了她的首级。
染红东宫明德殿的,不仅仅是安乐公主的鲜血,还有她的勃勃野心和等夷之志。
李隆基没有回头,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
返身走下大殿,看见陈玄礼驭马跑到明德殿门口,急匆匆跳下马,叉手道:“殿下,韦太后、叶静能法师、贺娄内将军均已在神武门伏诛,可是,可是……”
他吞吞吐吐,欲言还休。
“可是什么?陈将军细细道来。”李隆基急忙追问。
“叶天师在追杀韦太后和叶静能法师的过程中,折损了一位爱徒!”
李隆基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愣住了,久久盯着陈玄礼,说不出话来。
尊师视四位爱徒如子,无论牺牲的是哪一位,对他来说,都是痛贯心膂的。
他十分害怕,陈玄礼会告诉他,牺牲的是云鹿姑娘,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骑上马,快速向北门赶去。
韦晚香与叶静能法师、贺娄内将军等人,摆脱追兵,仓皇逃到神武门附近,躲在凝阴阁下,被叶法善师徒发觉。
于是,他们便前来捕杀。
凝阴阁,取聚阴散暑之意,坐落在大兴宫神武门前不远处。
整座楼阁檐牙高啄,四周廊腰缦回,可供远眺游憩。
平时,很少会有人来这里,只有盛夏酷暑之时,三三两两有一些寺人、宫婢来此纳凉消暑。
马秦客和杨均未来得及登楼,就被澄怀、子虚、石清和云鹿四人击杀了。
韦晚香惊恐万状,在叶静能师徒和贺娄内将军的保护下,匆匆登上了凝阴阁。
叶法善天师正欲登楼追捕,叶静能法师飞出一张九灵太妙金符,挡住了他的去路。
师叔的符禁能召唤四天门王、八大金刚、五部大轮王、十方护法神等四天三界内众多神仙。
也能召唤六丁六甲、玄武大圣、天丁力士、风伯雨师、五雷使者、五岳圣帝、四渍大王等各路洞府官庙神仙。
很多符箓,叶法善天师也无法破解。
“师叔,天命攸归,紫微帝星已经落在相王父子身上,即将承袭苍姬、炎刘之正统,如果您能迷途知返,功扶他们,相王殿下一定会重用您的!”
叶静能法师停下脚步,隔着法障,哈哈大笑起来。
在大唐玄门,他居于北斗之尊,一切名利地位,都是中宗皇帝和韦太后所赐。相王父子能不计前嫌,继续让他处尊居显、贵极人臣吗?
不,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相王父子一定对他疾之如仇,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叶静能法师不相信相王会重用他,更不想死在他的手中。
无论如何,他都要护住韦晚香这棵大树。
景龙二年,叶静能法师没能亲手杀了叶法善师徒,让他们逃离了长安,才有机会偷偷潜回来,留下今日的隐患。
他的心里无比悔恨,眼中的赩炽,足以将人燃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