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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上欲迎立李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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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四年四月二十日,定州博陵草民郎岌的一道辞书送达大明宫中,直言皇后和宰相宗楚客等人将要谋反。

刚刚看到这封辞书的时候,韦晚香心里还有几分慌张。

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先发制人,拿着辞书,找李哲哭诉来了。

“香儿你怎么哭了?何人触怒你了?”李哲见韦晚香落泪了,心里十分疼惜,急忙迎了上来。

“这里有一位刁民,竟然把陛下说成是昏庸下愚之君,妾是大逆不道之后,朝堂上都是祸国殃民之臣,轻轻松松一笔,就抹去了我们辛劳治理天下的功绩!”

李哲温柔地拭去她腮边的泪迹。

“香儿不哭,朕为你做主!”

“这人还说,奸佞不除,弊政不消,我大唐兴盛无望,真是胆大包天!”

李哲拿过辞书一看,不由得勃然大怒。

上面写的是:“韦后为首恶,宗楚客为鹰犬,欲行则天故事,存谋反大逆之心,郎岌向今上进言,宜速诛奸佞,善人思进,奸凶自息。”

“区区刁民,目无王法,也敢妄议胡言!桀犬吠尧,不知道是在帮哪个主子!”李哲那肥胖的腰身,因为愤怒而狠狠地抖了一下。

“这封辞书,实在有污我们的盛名!”韦晚香哭道。

“是!是!是!香儿不哭!朕一定会重重惩治的!”

“依《唐律疏议》,臣民上书、奏言,或言论中有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为大不敬,当处死刑!请陛下立刻下旨,将此人杖毙!”

李哲一边好言安慰韦晚香,一边出动羽林卫禁军捉拿郎岌,将他杖死在皇城的朱雀门前。

李猷向太平公主汇报了郎岌被杖毙的消息。

太平公主脸红筋涨,十分生气。

“郎岌所言,有事实为据,根本没有触犯《唐律疏议》,韦后也并非乘舆,不应该被治罪!”

“韦后仗着有陛下撑腰,越来越狂妄!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李猷,你继续找人上表,检举揭发韦氏一党的罪行,直到引起陛下的警觉为止!”

“我手上还有一位燕侠士,名唤燕钦融,官职不高,只是个许州司户参军,为人仗义,胆识过人,十分关心国事。找到他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你过一段时间,就安排此人上书。”

李猷疑惑地问道:“为了扳倒韦后,公主做了很多深远的谋划。此事,我们为何要单枪匹马干?我觉得,您完全可以和相王殿下联手行动!”

“我不去找相王,因为他太引人注目。或许,才气过人的李隆基,是个合适的人选!”

“相王殿下有五位皇子,此次祭祀大典,全部回到长安了,他们都可以和您结成同盟!”

“不,除了李隆基,他们皆是凡胎浊骨!”

“临淄郡王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回京后,看到当下的局势,必定会有所行动的。”

“没错,我们在行动的过程中,也要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我们自然而然会携手成为盟友。”

太平公主的话听上去语调温柔、云淡风轻,却是意味深长,叫李猷心中一凛。

怔了片刻,他叉手告辞,正欲离去。

太平公主又叫住了他。“李猷,你给郎岌家人一笔钱,让他们远走高飞,莫要呆在定州博陵了!”

“是!”李猷叉手退去了。

过了不久,景龙四年五月十日,许州司户参军燕钦融在铜匦中投入一封辞书。

上言:“顺天翊圣皇后淫乱,结党连群,干预国政,与安乐公主、驸马都尉武延秀、中书令宗楚客等人图危社稷。”

郎岌留下的阴影还未散去,又来一个声称要诛奸除弊的燕钦融。

李哲十分恼怒。

但他转念一想,一位小小的司户参军,都知道皇后和公主等人将要谋反,并且敢于直谏,进不顾身,或许,她真的做了什么不法之事。

于是,在大明宫宣政殿里召见了燕钦融。

一位身材壮硕,布衣打扮的壮士,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大殿。

那炯炯如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坚定与果敢的气质,好像谁也无法将之摧毁。

“庭下何人?”李哲问道。

燕钦融毫无怯色,叉手道:“臣燕钦融,洛州偃师人氏,最爱轻财任侠,打抱不平,当地乡邻送我一个 ‘燕侠士’的称号。年初,刚刚当上许州司户参军,掌管当地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事。”

“司户参军,管好你手中的差事即可,谁给你的胆子,敢先陈忠谠,直指皇后?”

“臣虽是个不起眼的芝麻官,却一直关心着家国政事。臣上言之事,绝不是无中生有,天下人人尽知,只有陛下一人不觉得罪大恶极。”

“皇后和公主究竟做了什么?

燕钦融当庭揭发了韦晚香、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人的各种丑闻。

末了,又道:“陛下,皇后和安乐公主等人,朋党为奸,图谋不轨,实在是蠹国害民。您一定要严加惩治,免得大唐社稷再次被人颠覆!”

李哲坐在龙榻上,缄口无言。

燕钦融所言种种,有他知道的,也有许多他不知道的,桩桩件件都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只是,从来没当回事罢了!

正想说些什么,韦晚香闻讯赶来,大声叱咤燕钦融流言惑众,犯上作乱,要诛灭他三族。

李哲走下大殿,拉住怒气冲冲的韦晚香。

“香儿,为君者,能容得下直臣万民,听得进逆耳谏言,才是贤明君主。若刚愎自专,不听谏言,今后,谁敢向朕进言呢?”

韦晚香杏眼圆睁,怫然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盆盆脏水往妾的身上泼来!此人分明是在诬陷,陛下若不治罪,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这个大唐皇后?”

“罢了,罢了!燕钦融只是一介臣子,效法先贤,犯颜极谏,是为大唐尽匹夫绵薄之力。香儿贵为一国之母,当有容人之量!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是!”

李哲继续当起了和事天子。

一向言听计从的李哲,为他人说起了好话,惹得韦晚香愤愤不已,甩袖出了宣政殿。

“臣所奏之事,件件属实,希望陛下引起警觉!”燕钦融不卑不亢,起身行了个叉手礼,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宣政殿。

“果真是个不凡之人,不愧为燕侠士!”李哲对他的英雄气概颇为欣赏,登楼目送他离开大明宫。

燕钦融神色自若、大步流星地走着。

在他的背影即将淡出视线之时,李哲乍然看见宰相宗楚客带着十几位万骑禁军,出现在含耀门内,伸手拦住了他。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燕钦融口沸目赤,神情相当激动。

宗楚客展开一份敕旨,当众宣读起来。

一群披坚执锐的万骑禁军,马上从左右扑杀过来,无数根长枪把燕钦融高高挑起来,狠狠地丢在含耀门的石鼓门枕上。

他当即折颈,十分痛苦地死去。

宗楚客却拍手称快。

这一幕,让李哲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钦融明明被他放归,还没走出大明宫,就被宗楚客迫不及待地击杀了。

看来,他和郎岌所言之事,并非虚假和夸大。

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枕边人,联合手下众多的党羽,已经具备了谋反的实力!

更让他心惊胆颤的是,韦氏一党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大到了敢矫诏杀人的地步,自己豢养的的万骑禁军,竟然都愿意听从他们的指挥。

回顾朝中政局,三省六部的宰相,韦温、宗楚客、韦安石、韦巨源、纪处讷、崔湜、祝钦明、张嘉福等人,包括北衙四军、南衙十六卫的大将军,哪个不是韦晚香亲手提拔的?

如果此时,韦晚香要发兵夺权,他有能力阻拦吗?

不,他根本无力阻拦!

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也救不了他,因为他们,早就被排斥在了权力范围之外。

想到这里,李哲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当初他赖以依靠的韦氏一族的势力,现在却成了他最大的威胁。李哲惊恐万分,跌跌跄跄地从宣政殿楼上疾奔下来。

偌大的大明宫,竟然不是他最安全的护身之地。

他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兜着圈子,找不到一个可以荫蔽、可以躲藏的地方。

“陛下!老奴在!您别怕!”李哲蜷缩在高延福公公宽厚的怀抱中,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全。

“不!不!这里很可怕!则天大圣皇后派人抓朕来了!”他像一只鸵鸟一样,深深地将脑袋钻入高延福公公的怀抱里。

“老奴在,陛下莫怕!”

不一会儿,李哲又狂躁起来。“不是!是皇后,皇后让万骑禁军来杀朕来了!”

高延福公公落泪了。

如果说,则天大圣皇后对李哲的迫害,只是龙泉青瓷上的冰裂纹,八花九裂,累累一身。

皇后韦晚香就是最后那把榔头,狠狠一捶,便将他敲得粉身碎骨。

一整个上午,李哲都处在惊恐的状态中,无法安宁。高延福公公带着他,乘坐天子小驾悄悄出宫,前往景龙池散心。

烈日炎炎,李哲执意要登舟划到池子中央。

在空荡荡的景龙池中,乱臣贼子都近不了身,才感觉到安全,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舟行池中,李哲忍不住痛哭起来。

汗水混着泪水一起流淌下来,高延福公公见了,心中哀痛欲绝。

一边划着桨,一边想着怎么安慰他几句。

“老奴侍奉过高宗天皇大帝和则天大圣皇后,遥想当年,朝中皆是忠谨之臣,狄仁杰、娄师德、王及善、李昭德、苏良嗣、姚崇、宋璟,还有张柬之等五王……”

后面半句话,他无法说出口。

“先帝因为身体羸弱,才让则天大圣皇后有机会颠覆社稷。世人都说,朕也是个糊涂皇帝,痴信于皇后,使得身边奸佞成群。”

“皇后志向远大,她的理想,决不是与陛下二圣临朝这么简单。举目现在的朝廷,多是邪吏奸臣,围绕在她的身侧。想想则天大圣皇后,陛下或许就能明白……”

李哲颤声道:“高公公你说,皇后如此强悍,好不容易回归的大唐江山,会不会又落在她的手里?”

“老奴自知,不该妄议朝政。”高延福公公狠了狠心,咬牙说出了下半句话,“如果陛下放任不管,大唐江山危也!”

“若不是郎岌和燕钦融的提醒,朕完全没有意识到,皇后早已将朕牢牢地拿捏在手心里。一声令下,就能在朕的眼皮底下杀人灭口,万骑禁军就像虎狼一样,扑向他们要杀的人!”

“皇后清除异己,安插同党,逼杀太子,将谯王贬黜出京,暗中布下了一盘惊天大棋。这一切,难道,陛下不觉得眼熟吗?”

李哲目中空寡,唇无血色,双手紧紧抓着船舷,一刻也不敢放松。

“郎岌说的没错!她一直在沿袭则天大圣皇后的故事!”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在沿袭则天故事!”

“二月,洛阳凌空观失火,百姓都说,老子造像目有泪迹,是因为朕复兴唐室无望,让仙家祖神失望了!”

高延福公公划着桨的双手缓缓停了下来。“不!只要陛下行动起来,复兴唐室一定指日可待!”

“朕该如何行动?”

高延福公公心疼地用绢帕拭去李哲眼角的泪水。

小木舟静静地漂浮在明净如镜的景龙池上,两人的倒影落在碧水里,像一簇蘸水的烟柳。

入宫那么多年,高延福公公见识过诸多的风云变幻。

他知道,寂静的水面看似平静无波,其实,底下的池水仍在流转,只是池子太深邃,坐在小舟上,根本感觉不到罢了。

“老奴不懂朝政,但我觉得,东宫储位空缺,才会引起有心人的邪念。欲攘外者,必先安内。陛下该早日立储树嫡,守器承祧。东宫有了太子,皇后和安乐公主等人,也就消停了!”

李哲听了,转悲为喜,连连点头。

“高公公说的极是!朕做好准备,就迎谯王重福回京,立为太子。待他政务娴熟,朕也可以早日退位,安享清福了!”

正说着,一位万骑禁军在岸上禀报道:“陛下,我们守在景龙池四周,墙外突然飞来一支羽箭,箭尾上绑着一封秘信,请您圣阅!”

李哲与他对视一眼,道:“去看看!”

“是!”高延福公公将小舟划回岸边,双手接过秘信,递与李哲。

打开一看,巴掌大的楮皮纸上写了八个蝇头小楷:“物极则反,器满则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哲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是苏安恒《请复位皇太子第二疏》里的一句话。

当年,他抱诚上辞,向母亲恳请罢黜武氏亲王,禅位于他,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物极则反,器满则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哲反反复复吟咏着这句话。

再看那熟悉的笔迹,他的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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