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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别河东卸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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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远礼送来一只两面蒙皮的漆绘山桑木羯鼓,两只花椒木鼓槌。

李隆基娴熟地将羯鼓架在牙床上,手执鼓槌敲击起来。

鼓声气势磅礴、铿锵激越。

一曲龟兹名曲《耶婆瑟鸡》,忽而如黄河滚波,滔滔不绝,忽而如幽谷清泉,滴答流淌。

赵远礼听了,不住地点头。

一曲末了,掌声雷动。

李隆基意犹未尽,将羯鼓挂在胸前,对乐师们道:“来来来!你们再与本王合奏一曲《醉春荫》。”

赵远礼一声竹板落下,清脆悠扬的筚篥响起。

李隆基的双手似雨点般疾速起落。继而,箜篌、羌笛、尺八、阮咸等八音和鸣。

赵非儿拿起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一边轻拨丝弦,一边跳到李隆基身边,与他婆娑共舞起来。

琵琶弦急妾意浓,羯鼓声高君心欢。

两人式歌式舞,彼倡此和,十分默契。

李隆基与王菱、杨芊芊的结合,只是政治婚姻,并无多少爱恋可言。他和赵非儿高山流水,知音识曲,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共同的爱好,迅速在两个才情男女之间,建起了深厚的默契。

赵非儿花容月貌,风情万种,音容笑貌间,处处都有云鹿的影子。

李隆基对她一见倾心。曾经无处托付的满腔热忱,那种求而不得的初恋情怀,立刻转移到了这位素昧平生的散伎身上。

一曲《醉春荫》之后,赵非儿也彻底改变了对他的印象。

清新俊逸、博学多才的李隆基,让她心生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

跟随父亲走遍了千山万水,遇见过无数风流倜傥的翩翩郎君,其中不乏有文艺气质和音乐天赋的男子。

寻常男子,或文或武,像李隆基这样,文武双全,英雄加才子的男子,实属凤毛麟角。

如果说他是一轮圆月,赵非儿愿意化作一颗星子,淡霜重露,夜夜傍月而行。

两人并肩坐在席间,李隆基一边比划,一边侃侃而谈。

“本王周岁时,宫中寺人为我拈周试晬,我皇祖母说我抓了一只龟兹羯鼓,鼓槌比我胳膊还粗,一直敲个不停,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兴奋起来!”

听到趣处,赵非儿总是露出两颗兔牙,咯咯笑个不停。

“那个时候,殿下还没这牙床高吧,就与羯鼓结下了不解之缘。”

“大唐最好的乐师,都在长安大明宫中,本王四岁时,跟随他们学习音律、制谱,演奏各种乐器,可不是在吹牛!”

“是非儿错了,向殿下赔个不是!”赵非儿的言语温柔如水,“殿下五音六律、箫管丝弦,无一不精,我和阿爷都要向您学习!”

“教我羯鼓的师父叫安金藏,出身粟特,精通西域乐器。他说,打羯鼓要 ‘不立章度,取适短长,应指散声,皆中点拍。’以后有机会,引荐你们认识认识!”

“殿下,您会带我去长安吗?”

“会!一定会!”李隆基非常肯定地一点头。

看着他们滔滔不绝,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张暐走了过来。

“殿下,赵远礼父女初来乍到,在潞州尚无歇脚之处。下官在潞川楼后面,有一处宅子空着,暂且将他们安顿在那里。日后,殿下来看望赵娘子,十分方便。”

李隆基一听,正中下怀。“张明府考虑得很周全!赵娘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家中的王菱姑娘是一位将门虎女,有胆有识。

如果猝然将一位来历不明的散伎带回家,就怕她发起脾气来,家中埙篪失鸣、琴瑟不调,从此再无宁日。

他让高力士出去购置了很多家什物品,把赵远礼父女安顿好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李隆基去潞川楼去得更勤了。

他和赵非儿如雪鹭双栖,整日厮守在一起。每每见到她,一切忧愁都烟消云散了。

很快,王菱知道了此事。她和杨芊芊都未弄璋弄瓦,心里自然矮了半截。

李隆基每天忙着应酬,很少回府。

王菱知道他的心不在此,便劝他将赵非儿接回府中居住,好歹能时时见到他的人。

但李隆基觉得外面少些约束,一直未答应此事。

这天,他和赵非儿正在谈论羯鼓,高力士来报说:“殿下,您在三堂北岸修建的德风亭,马上就要竣工了,颜使君对这个工程极为重视,亲自督工。竣工前,想请您去视察一下。”

“好!你叫上宜德和毛仲,我们一起去看一下!”

众人走到德风亭。

重檐六角亭子雕栏画栋,红柱碧瓦,飞檐流角极具气势。亭前种了两株挺拔高大的翠柏,后面种了一排垂槐。

左右檐柱上,题有一对楹联:“虫吟古砌秋风至,鸦嗓寒林暮雨来。”

李隆基望着檐枋上自己亲书的“德风”二字,两个行草大字沧劲雄浑,颇有几分虎踞龙蟠的气概。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句话,是本王多年来的座佑铭。德风二字,与这古朴的亭子十分相配!颜使君,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

颜观礼谦恭地回道:“殿下满意就好!”

赵非儿道:“殿下心怀天下,以无形的德风,为自己树立权威,广揽人才,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

李隆基微微一笑。

站在德风亭里,向东望去,入目是延绵不绝的太行山。

亭西有一条辇道,可以直通后面的游岭。

李隆基在岭上建了一座盾花梳洗楼,常常携挚友名士一起登高赏景、吟赋论曲,或者评论天下大事。

“今日,天高气爽,岭上秋景不可错过!我们一起攀登游岭去!”他拉起赵非儿的手,踩着窸窸窣窣的落叶,缓缓地拾阶而上。

时值初秋,霜积太行,万树殷红,萧萧落叶铺满了樵径。

一路上,李隆基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低头思索着什么。

赵非儿不安地看他几眼,似乎想探究他心底的秘密。

入了盾花梳洗楼,李隆基让高力士拿了宣纸、笔墨,一个人躲到庭院里去了。不一会儿,兴高采烈地拿着纸笔回来了。

“适才登山途中,看到美丽的太行秋色,想到今年老天眷顾大唐,风调雨顺,粮食丰稔,河东百姓过了一年安居乐业的日子。一时兴起,写了这支羯鼓独奏曲《秋风高》,希望讨得非儿欢心。”

赵非儿惊喜交集,接过谱子哼唱起来,俄顷功夫就烂熟于心。

高力士搬来羯鼓,众人在庭院里坐定,赵非儿挥槌敲响了羯鼓。

铿锵有力的鼓声,声破秋空,穿透远方。

山风徐徐而来,庭院中的落叶,也随着鼓声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赵非儿放下鼓槌。

“《秋风高》顿挫抑扬,气势磅礴,正应了这金风送爽的秋日。树先春而动色,草迎岁而发花,等到春暖花开,希望殿下再为妾谱一曲《春光好》。”

李隆基的眼里,写满了柔情蜜意。

“何止是《春光好》《秋风高》,本王还要为你谱《夏日长》《寒冬吟》,一年四季都要为你浅斟低唱!”

赵非儿嫣然道:“殿下这份礼物弥足珍贵,今日,妾也要为您献上一份大礼。”

几个婢女围了过来,齐声道:“恭喜临淄郡王得喜!”

众人听了,纷纷向李隆基道喜。

高力士展颜道:“今年二月,昔日服侍过殿下的刘青儿,在长安也产下一子,临淄郡王府一下子多了两位皇子,以后可要热闹咯!”

刘青儿是临淄郡王府上一个地位低下的婢女,受到宠幸怀孕后,就留在长安待产。

倒是李隆基后知后觉,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激动地抱起赵非儿,惊喜欲狂。“非儿,真的吗?我们有孩子了?本王真的有孩子了?”

赵非儿捧着李隆基的脸庞,娇羞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缠绵缱绻着,有人大叫道:“殿下,长安来了敕旨!”

王毛仲疾步从山下跑上来,气喘吁吁,手中举着一道金色的敕旨。

“长安有何要事?”

“陛下年末要在长安南郊的圆丘祭祀天地,命各地宗室王亲,即刻回京集结,共同参加祭祀大典!”

刚刚还是春风满面,欢天喜地的,突然被这一盂冷水迎面浇下,李隆基不知所从,一个人默默地凭栏远眺,久久都不言语。

赵非儿走到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为了维护李唐王朝,本王此次回京,一定要乘时乘势,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前途渺茫时,不能将你带去长安,让你无端地卷入惊涛骇浪中!”

李隆基的声音沉而有力。

赵非儿将脑袋倚靠在他胸前。

“男儿当有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怎能坐困于儿女情长?不囿于物,不萦于心,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才能海阔天空任尔翱翔,成就一番事业!”

“非儿会怨恨我吗?”

“非儿不会!非儿永远等着殿下!”

虽然出身低贱,赵非儿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聪慧女子。她的豁达和大度,令李隆基更加怜爱她。

“这一年,是我平生最开心的一年。可是,欢乐总是太短暂了!此番回长安,吉凶未卜,我不知道,几时会重回潞州,也不知道将如何魂牵梦萦,日夜挂念你!”

“殿下还未离开,妾已经思君朝朝暮暮,念君年年岁岁了!”

李隆基将赵非儿紧紧搂在怀里,一刻都不舍得放松。

“如果事成,本王必定第一时间接你回长安;如果事败,就请你抚育我们的孩子,你们母子隐姓埋名,永远生活在河东吧!”

两滴温热的泪水,无声地落在赵非儿的脸上。

她佯装笑颜,掏出绢帕,轻轻为他拭去了泪水。

“殿下放心回去长安,妾在这里,自有张明府照顾,颜使君对我也十分客气。潞州城谁敢对我无礼,必定一一记下,等您重回潞州,将他大卸八块!”

天下不平,凤鸟不至。大唐江山,正等着他征伐偃息。

纵然心中有万分不舍,绝不能回头流连观望,缠绵于温柔梦乡。

景龙三年十月,李隆基带着王菱、杨芊芊和亲信,卸任回京。

王毛仲和李宜德挟弓带箭,为其左右保镖,簇拥着他驰马跑入长安通化门。

李隆基让高力士带家眷回府,自己去大明宫面见李哲,述职复命。

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夜幕低垂,朔风凛冽。

长安冬夜来得早,酉时还未到,大明宫中已是一派寒夜阑珊,万籁声息的景象。

见他出来,李宜德和王毛仲疾步跟了过来。

王毛仲道:“殿下,您入殿述职的时候,我看见谯王重福派来的人,跪在宣政殿外候宣,皇后一直避而不见,听说已有三天了。”

“这是何故?难道陛下没有宣谯王回京吗?”李隆基神色严峻,健步如飞地走下玉阶。

王毛仲紧追不舍。“陛下祭祀南郊,大赦天下,流放之人都得以放还,唯独不准谯王回京。于是,他派人进京,上奏自陈了。”

“人人都知道,他是遭到了皇后的诬陷,才被贬出长安的。此时,她怎会允许陛下出来见他呢?”

李宜德道:“谯王是目前最有希望成为大唐太子的皇子,自然就成为皇后打压的对象了。”

李重福被贬为均州刺史之后,韦晚香不仅不给他实权,不许过问朝政,还让州官严加防范,日夜监视,令他十分郁闷。

他在奏书写道:“陛下焚柴展札,郊祀上天,万物皆被仁爱,六合均承恩泽,犯事无论轻重,都赦免。苍生并得赦除,惟有您的儿子却加摈弃。伏望赦臣之罪,允许朝谒。倘得一仰云陛,再见圣颜,虽死九泉,实为万足。重投荒境,亦所甘心。”

可惜这份拳拳盛意,李哲永远也不会看到了。

酉正之时,长安各坊门就要落下,李隆基正容亢色,跳上马背,三人快马加鞭赶回五王宅。

进了房门,扔了马鞭,令李宜德关上大门。

黑暗中,谁也瞧不见谁,众人只听到他喘息未定的喉音。

李隆基拉着王毛仲和李宜德的手,脑袋抵着脑袋,沉声道:“长安局势,越发严峻,已经时不我待!李氏一族,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奋起抵之!”

李宜德摸到他的手,是冰凉冰凉的。

等候面圣的时候,李哲正在和韦晚香、国子监祭酒叶静能、祝钦明、国子监司业郭山恽等人,商议祭祀事宜。

站在宣政殿门口,李隆基清清楚楚地听见叶静能法师和祝钦明提议,由皇帝首献、皇后亚献、安乐公主终献。

李哲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当年,皇祖母还是大唐皇后时,为了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每次封禅或祭祀天地,都是由自己充当亚献的。

现在,韦晚香和安乐公主也要这么做,他的心肝脾肺,都蒙上了一层凛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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