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来俊臣身死族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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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俘结束,女皇回到迎仙宫集仙殿,独自坐着,一言不发,面色阴翳而森寒,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张氏兄弟不敢打扰,识趣地退下了。
万岁通天元年,契丹大贺氏部落大酋李尽忠起兵叛变了大周王朝,自立为无上可汗。
他与妻弟孙万荣联合发兵,攻陷营州,杀了营州都督赵文翙。
契丹是在唐初崛起的部落联盟,曾经臣服于突厥汗国。
贞观三年,太宗皇帝设立松漠都督府,以大贺窟哥为松漠都督,赐姓李氏。但其孙子大贺阿卜固却屡屡伙同奚族骚扰中原边境,战败后被擒送洛阳。
高宗天皇大帝以窟哥之孙李尽忠为武卫大将军、松漠都督,继续统领契丹八部。
大唐、大周因“关中本位”政策,兵力主要集中在西域、河套、河东一带。李尽忠叛变,河东、河北地区立刻进入了危急状态。
万岁通天二年三月,女皇以白衣起复王孝杰为清边道总管,率兵十七万挺进河东,回击契丹。
两军相遇于东硖石谷。王孝杰亲率精兵为先锋,且战且前,杀出谷口,摆开方阵与契丹对战。
不料,后军总管苏宏晖畏战,在关键时刻弃甲而遁了。
王孝杰失去后援,出战不利,被契丹兵迫坠崖而死,周军被杀或奔践相踏,死亡殆尽。
建安郡王武攸宜率领的援军在渔阳听闻前军大败,军中震恐,不敢前进。契丹趁机扰我幽州,武攸宜不能克敌,仓皇而逃。
四月,女皇又遣河内郡王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率兵二十万回击契丹。
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娄师德似乎年老气衰,表现平平。
武懿宗更是懦弱,在赵州听闻契丹将领骆务整率兵逼近冀州,仓皇退据相州,连军资都委弃不顾了。契丹乘势进克赵州。
王孝杰死后,李尽忠猝然病逝,孙万荣继续领导叛军,攻陷冀州。
“婉儿,今日,可有河东、河北的战报?”女皇突然问道。
“今日,没有前线消息!”上官婉儿摇首道,“阿史那默啜又来了一道奏书,请求做您的义子,还为其女求婚大周皇子。”
“阿史那默啜主动请求,率领东突厥兵马为大周讨击契丹。朕思来想去,便册封他为迁善可汗,承认了东突厥汗国的地位,他却趁机提出了一个又一个要求!”
“交锋那么些年,可以看出,阿史那默啜非常善于捕捉战机,比他的哥哥阿史那骨笃禄更狡猾,更凶残,更难对付!”
“告诉他,做义子就算了。朕有四个皇子,足够多了。让突厥公主嫁给大周皇子,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上官婉儿稍顿须臾,道:“阿史那默啜最想得到的是河曲六州的土地,您只给了他降户和一些物资,只怕会引起他的恼怒……”
主动为大周王朝效力,当然是有条件的。
阿史那默啜索要大批种子、缯帛、农器、铁等物资,并且要求归还河曲六州,女皇一刚开始没有答应。他十分怨怒,拘留了大周使节田归道。
凤阁鸾台的宰相,大都反对赠送物资给东突厥人。
最后,她还是听取了鸾台侍郎杨再思、纳言姚璹等人的建议,归还了河曲六州数千帐降户,并给了谷种四万斛、杂帛五万段,农器三千具,铁四万斤。
“朕不想将河曲六州肥沃的土地给他。获得这批物资,东突厥牧民一样可以在漠南水草丰美之处,开始农业生产,不再单纯以游牧为生。这有何不好呢?”
“东突厥汗国越来越强大,像一把锋利的刀剑,插在我们的脑袋上。对我们来说,始终是个隐患!依我看,这批物资也不该给!”
“朕何尝不担忧呢!阿史那默啜拥兵四十多万,东击契丹、奚族、室韦等部落,西讨拔悉密、葛逻禄、突骑施等部落,也曾远征到中亚昭武九姓地区,扩地数万里,占据了整个漠北草原。”
上官婉儿略带怯意地瞥视她一眼。
“昔日辽阔的安北都护府和单于都护府,尽数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了!”
女皇略一沉吟,道:“不知道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除了做义子,其他的都先答应他吧!契丹未平,突厥犹盛,稳住他的心,才是最要紧的事!”
上官婉儿有些踌躇。
“陛下,您诏令左豹韬卫将军阎知微去册封他为特进、迁善可汗。还未到达牙帐,他却再次出兵侵略我灵、胜二州,纵兵杀掠。此人言而无信,不可任其得寸进尺!”
女皇的眼底骤然闪现一抹猩红,好似燃起了一簇燎人的火花。
“契丹压境,形势与我极其不利。朕想借他的兵力,先平定契丹之乱。等到孙万荣死了,就可以集中兵力,对付他一人,总比前后受敌要好!”
上官婉儿见女皇如此坚决,只好下去拟旨了。
六月,阿史那默啜得知,孙万荣倾巢南下,入寇大周,他的根据地柳城新城中唯有老弱幼小留守,便发兵围了松漠部落。
短短三日,轻松而克,尽得孙万荣的妻儿、辎重。
孙万荣闻讯,军心大乱。
神兵道总管杨玄基迅击其前,掳获契丹将领何阿小,契丹军大溃。与他合作的奚人也反叛了孙万荣,力攻其后。
他率数千轻骑仓皇东奔,又遭到前军总管张九节的迎头阻击。
孙万荣与户奴杀出重围,逃至潞水以东,息于林下。
天气炎热,他的内心却寒凉无比。
孙万荣仰天长叹道:“今欲投降大周,无奈罪业已大;欲奔突厥,亦是死路一条;欲回新罗不可得,天下何其大,哪里有我容身之处啊!”
身边的户奴跟他奔波了数月,自知已是穷途末路。为了求生,他们擒了孙万荣,斩下首投降了大周。
张九节将他的首级送往神都洛阳。一场闹哄哄的契丹之乱终于平息了。
契丹和奚族不再归顺大周,转而投向了东突厥汗国的麾下。
在这场动乱中,阿史那默啜成了唯一的赢家。
万岁通天二年四月,沉寂许久的来俊臣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罗织罪名,诬告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有异谋,与南北衙禁军一同策划谋反,妄想趁女皇年老体弱,夺取皇位。
武承嗣和武三思接报后,惊慌失措。来俊臣向来是他们的盟友,突然被他倒戈相向,打了个措手不及。
对年迈的女皇来说,还有什么比夺取皇位,更让她痛心疾首呢?
他们连夜拜访了太平公主。
贴身侍卫李猷来报:“公主殿下,魏王和梁王求见,正在府外等候!”
“谁来了?”太平公主以为自己听岔了。
“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
太平公主沉吟道:“两位表兄与我从来没有交情,深夜来访,必定是有要事,让他们到前殿稍候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李猷退下,传令去了。
武承嗣第一次来到太平公主府上。一进门,一双小眼睛便四处观望着府中的布局和装饰。
贝阙珠宫,纱幔低垂,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家具物什,用的皆是名贵的交趾降香黄檀木,可见太平公主的不凡品味。
烛火荧晔,撩拨着武承嗣的三寸心房。
当初,太平公主怎么就看不上我呢?她宁愿嫁给老实巴交的武攸暨,也不愿意嫁给我!
“两位表兄,真是稀客啊!”
太平公主薄施脂粉,玉簪斜插,身穿一袭羽白色高腰襦裙,臂间云绡披帛轻绕,像九天仙子一般,施施然,降临在他们面前。
武承嗣猛然收回思绪,支吾道:“呃,呃!今日,我们兄弟俩贸然拜访,有一件天大的事情,事关你我的身家性命,我们不敢擅自做主,特来征求一下妹妹的意见!”
“不知是何要事?”太平公主轻描淡写道。
武承嗣向武三思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来说。
武三思清咳一声,道:“今日,来俊臣忽然上奏,说我们武氏诸王与你联合,策动南北衙禁军,欲扶持你皇兄上位……”
太平公主冷笑道:“皇兄?本公主有两位皇兄,是我三哥还是四哥?”
“现在是大周天下,我们再怎么愚蠢,也不会扶持他们上位的。”武承嗣扯着尖细的嗓音道。
“既然你们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又何必那么着急?”
武三思道:“公主,您也知道,来俊臣自称才能可比石勒,却罗织罪名,到处害人。我们虽为宗亲,落在他的手上,基本也是难逃其手。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那来俊臣,我们对他最熟悉不过。此人仗势贪求女色,官民妻妾凡是有点姿色的,必定千方百计夺取,甚至假传圣命,强行霸占。”武承嗣颔首道。
太平公主冷眼瞧着他,厌恶之情难以掩饰,溢于眉眼之间。
她听说,右司郎中乔知之有个爱妾叫碧玉,琼花玉貌、擅长歌舞,深得他的宠爱。为了她,乔知之甚至不娶正妻。
武承嗣知道后,借口调教府中姬妾,把她请了过来,却强行霸占,遂留不还。
乔知之痛失爱妾,作了一首《绿珠怨》,密送给她。碧玉看了伤心欲绝,赴井而死。武承嗣大怒,指使酷吏罗告他,直到全族坐罪处死。
相比来俊臣的贪色,武承嗣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差。
武承嗣隐隐感觉到太平公主在直视他,不知怎的,心虚意怯,居然抬不起头来。
“哥哥说的对!”武三思道,“来俊臣贬任同州参军时,曾玷污一个参军同僚的妻子;回到长安,觊觎过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斛瑟罗家中的一位婢女,酋长到御前,割耳破面,诉说冤情,才没有获罪灭族;不久前,还威逼强娶了太原王庆诜的女儿。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太平公主道:“他如此罪恶滔天,你们可有掌握罪证?”
“有!有!有!物证、人证皆有!”武承嗣连连点头。
“那就简单了,我们三人联合上书,共同揭发来俊臣的种种滔天罪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上天不会放过他的!”
兄弟俩互望片刻,道:“好,我们回去就拟写奏书,到时候,我们御前相见!”
“我是李氏之女,你们是武氏子弟。为了抵御共同的敌人,我们居然结成了同盟之好,这真是稀奇啊!”
太平公主傲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皇将此案交由肃政台审理。经过一个多月的推审,来俊臣以谋叛罪,被判了极刑。
大周成立七年,天下还有不少反对她称帝的人。或许,将来还需要来俊臣为她翦除异己。
所以,当请杀的奏书递交到女皇手中,她却将其压在最底下,久久不愿批复。
她想起了曾经的洛阳令魏元忠。
早些年,他被来俊臣、侯思止等人陷害,两次被流放远地,后来将其召回到洛阳,授官御史中丞。
女皇曾经问他:“魏卿多次遭陷致罪,是何原因?”
魏元忠答道:“这些人杀了臣,一是想求得仕途通达,二是为陛下建功立业,又有何罪呢?臣就像一匹麋鹿,罗织之徒,就是那猎人,他们只想用臣的肉做汤羹罢了。”
的确,来俊臣为她登基称帝扫除了很多障碍,是大周的一大功臣。
当初一帮酷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只剩下一两个能继续效忠左右。女皇不舍得除掉他。
踌躇之中,内史王及善奏道:“来俊臣之辈,凶狡贪暴,实为国之元恶,如果不除掉他,必然动摇朝廷根基!”
明堂尉吉顼等人继续苦口相劝,女皇终于下定决心,签发了斩杀来俊臣的奏书。
毕竟,酷吏只能用一时,而不能用一世。
谋权,可用酷吏;但治国,却只能用能臣。
万岁通天二年,六月初三,洛阳天降大雨,来俊臣被斩于闹市街头,陈尸示众,以灭苍天之愤。
家族株连,党徒全部流放岭南。
洛阳百姓不胜其怒,将他的遗体抉眼剥皮,剖腹挖心,践踏成肉泥。
延续十四年之久的大周酷吏政治,随着来俊臣的伏诛,终于落下了帷幕。
大雨之中,一悲一喜。一同斩于闹市的,还有监察御史李昭德。
他刚被女皇从南宾召回洛阳不久,耿直敢言的性子依旧不改,屡次上奏,弹劾来俊臣和侯思止贪赃枉法,为非作歹。
侯思止先被杖杀。来俊臣奋起反击,伙同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一起,诬告李昭德谋反。半个月后,他自己也落入了法网。
世人无不哀李昭德,而恨来俊臣。
他们同日赴死,正义和邪恶的力量似乎打成了平手。但人心永远是站在正义这边的,邪恶终究会失败的。
万岁通天二年,九月九日,为了庆祝大胜契丹、九州鼎铸成,女皇享通天宫,大赦天下,改元神功。
复用原州司马娄师德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纳言姚璹坐事迁益州长史,以娄师德守纳言;召回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凤阁鸾台三品;司刑卿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并同凤阁鸾台三品。十天后,双双被罢去宰相之位。
至于原因么,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