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哲废为庐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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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城徽猷殿中,妃子韦晚香挺着孕肚,低头为李哲卸去衣冠。
她的眸光掠过李哲的脸,看到那一脸阴霾的样子,心里瞬间就明白了,今日,他在朝堂上又受武太后和裴炎的气了。
韦晚香本名韦莲儿,姿色美艳,长安杜陵人氏,普州参军韦玄贞之女,母亲为崔氏。
调露二年,李哲立为太子时,入选东宫,太后赐名晚香,立为太子妃。
她眉睫微垂,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瞳眸中的流光。
“陛下,诸位皇兄中,只有您位及至尊,坐到了大唐帝王的大位上。在太后和裴炎面前,很多事情您能忍则忍,千万不要与他们斗气。总有一天,整个朝堂,整个大唐,都是您一人的。”
李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从上午一直憋到了现在,咬牙道:“要不是想到二哥还在巴州苦度岁月,朕一定会立刻杀了裴炎那个老家伙!”
韦晚香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将脱下来袍衫挂到九弘木施上。
“裴炎将政事堂迁到中书省下,名义上是为自己工作行方便,其实是将决策中心转移到了自己手中。现在,各省宰相都听命于他,群相变成独相,但最终是太后乾纲独断的,所以,您毋需看他的脸色!”
李哲的双眼瞪得像一对鸾铃,摇落的都是嗔和怒。
“先帝尸骨未寒,各方势力就在朝堂上争夺瓜分朕的权力。太后制于内,裴炎谏于外,你说说,朕夹在他们中间,算是什么呢?能有什么作为呢?”
入宫之前,韦晚香就听说了英王妃赵氏的故事。
面对心狠手辣的武太后,她只能做一个俯首贴耳、唯命是听的妃子。对于盘根错节于朝廷的一帮臣子,更是远之又远。
“陛下,裴炎是太后一党的,您也该提拔一些愿意追随您的忠臣。”
“香儿说的对!”李哲想了想,第一个想到的是叶静能法师,“陶光园中,是不是有一座上清观空着?”
韦晚香道:“太后崇佛,宫中道观多冷落,只有紫泽观有道士入住。”
“朕要将恩师叶法师召到洛阳来,一些凶吉之事,都可问礼于他。明日,你帮朕下一道敕旨,让他立刻来洛阳,住持上清观。”
“妾明日一早就让学士为您拟旨。”
李哲从背后抱住韦晚香,呼吸着她发丝里传来的木槿清气。暖香在怀,让他感到心平气和,很快就忘了朝堂上的繁杂琐事。
韦晚香握住他的手,看着泛白的窗纸,低声道:“陛下,已至深冬,寒气逆极,阳气始生,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是啊,朕的春天很快就会来的。”李哲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香儿,你有孕在身,还要照顾皇太孙和永寿郡主、长宁郡主、永泰郡主,这些年,你着实辛苦了。朝中琐事不要牵挂,他们要管,都管去吧,朕也乐得清闲!”
“妾心疼您,但也无可奈何,陛下想开一点吧!”韦晚香低声道。
她知道,李哲自小就很畏惧母亲。
在太后面前,他行事中庸,奉命惟谨,说话结结巴巴,从来不敢抬头看她一眼,活得十分压抑。
好不容易登上皇位,朝中大权却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充其量,李哲不过是个白板天子而已。
只要下朝后,能日日恒舞酣歌,声色犬马,他乐于做个悠游自在的甩手皇帝。国计民生,根本不在他的顾虑中。
叶静能法师来到洛阳后,李哲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继续把朝堂让给母亲和裴炎,自己一直熬下去,将来,总会有翻盘的那一天。
他的想法立刻遭到了叶静能法师的反驳。
“陛下,您想要稳坐江山,不可做提线傀儡,累累任人捉弄。不然,一旦有事,朝中无泰山可倚,您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从太子到天子,李哲能走得这么快,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刚开始,叶静能法师做了武太后的耳目,为她盯梢李哲的一切。
现在,李哲即位了,身单力孤,亟待有人辅佐。如果能成为他的飞鸿羽翼,自己的人生第二春就要开始了。
李哲双目寡空,对前程充满了迷茫和彷徨。
“登基后,朕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经常想到三个太子哥哥。或死或废,没有一人落得清静。只有朕真正被推上了天子之位,将来是福是祸,谁也不得而知!”
“臣觉得,如果您不想步人后尘,唯有在朝廷中组建自己的势力集团!”叶静能法师道。
李哲凄然一笑。
“朕立为太子不久,就坐在了大位上,身边只有昔日东宫的几位属官能忠于朕。朝中众臣,几乎都是太后一党的。”
“陛下莫要担心,朝中无人,我们可以添人啊!”叶静能法师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哲的心跳得非常快,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了。
叶静能法师说的不无道理,身边没有自己的耳目股肱,白板天子也坐不安稳啊!
“叶法师,朕该如何添人?”李哲茫然望着他。
“陛下可先立一位妃子为皇后,将他们族人安排到朝中为官,再慢慢将忠于您的官员挈提到中枢部门,不出几年,身边就有很多自己人了。”
“叶法师有高瞻远瞩之见!”李哲那寡空的眼眸中,瞬间浮起一丝亮光,“韦晚香在东宫时就为太子妃,可立她为皇后!”
“听说,她的父亲韦玄贞是普州参军,有军政经验,将来如果能入朝为官,一定会成为您屹立不倒的泰山!”
于是,嗣圣元年正月二十七日,李哲未和武太后商议,擅自下旨立妃子韦晚香为皇后,将岳丈韦玄贞由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封乳母干氏为“平恩郡夫人”,并授其子为五品官员,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武太后虽然不悦,但没有发声。
李哲接下来的操作,却彻底让她爆发了。
一个月后,武太后偶感风寒,在后宫休养。李哲趁她不在,在朝堂上提出,要将岳丈韦玄贞擢升为门下省侍中。
韦玄贞只是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才华,从一名蜀地小吏提拔为豫州刺史,可谓是一步登天。一个月不到,又要扶摇直上,擢举为宰相之职。
这速度之快,胜过追风逐电啊!
中书令裴炎固急,当庭坚持不可。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抚四夷诸侯,内亲百姓万民,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自古相位,都是妙选擢用有贤德、有才干者。陛下不可任人唯亲,让其无功食禄!”
李哲长期受到母亲的压制,裴炎又在朝中处处制衡他,令他极度不满。
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是啊,朕并不觉得,你裴炎有什么德行才干,能让你身居相位,独霸朝廷!”
裴炎的声音提得更高了。
“如果陛下觉得裴炎德不配位,可以罢去我的中书令!但侍中一职,出入宫廷,侍从陛下左右,随时奏闻朝政,是您身边最亲信的重臣,不可随意任人!”
裴炎的话使李哲的不满情绪如滔滔洪水,决堤而出。
李哲瞋目怒视着他,负气道:“朕以为,将大唐江山献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会吝惜一个三品侍中的职位吗?”
狂言一出,满座皆惊。
裴炎目瞪口呆,惊愕失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上下下都惶恐不安,纷纷闭上了嘴巴,莫敢发言。
程务挺将军因为先帝驾崩,新君册立,临时回京主持洛阳防务,此时正立在庭下。耳闻目睹一切,他也失望地摇了摇头。
裴炎心里十分畏惧,将李哲的话原原本本地禀告了武太后。
自己亲手扶持的皇帝,居然要将大唐江山献给岳丈!
武太后气得够呛,拍案道:“陛下牒出金枝,系连花萼,却是不稂不莠,难成大器之辈!辜负了吾对他的一片期望啊!”
“太后,此事该如何解决?”裴炎小心翼翼地探询道。
凌凌而起的怒火,很快被理智压了下来。
“不行,吾和先帝呕心沥血打造的大唐江山,怎可拱手让人?就算是一句玩笑话,也是对我们多年努力的侮辱和蔑视!你去找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军左右统帅程务挺和张虔勖来!”
“是!”裴炎离去。
众人很快就齐聚一堂。
商议了很久,大家一致同意,废黜昏庸无能的李哲,改立相王李旦为大唐新君。
嗣圣元年二月六日,高延福公公召集文武百官,到洛阳紫微城乾元殿议事。
群臣正在朝堂上列队等候。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乾元殿宫门大开,一支虎视鹰扬的百骑禁军蜂拥而入。
为首的四人正是裴炎、刘祎之、程务挺和张虔勖。
李哲和群臣目目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炎紧走几步,站到大殿中间的缓步墀上。
他环顾四方,悠悠地扫视众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一道金色的敕旨,当众宣布太后制令:废李哲为庐陵王,废皇后韦晚香和皇太孙李重润为庶人,流放韦玄贞和家眷于钦州。
朝堂上一片沸然。
两位百骑禁军走上大殿,欲将李哲拖下龙榻。
李哲还未从太后制令中回过神来。他面色煞白,胆裂魂飞,紧紧抓住龙榻一角,大声道:“朕何罪之有?”
一声厉喝在殿下响起:“你要将大唐江山献给你的岳丈韦玄贞,何得无罪!”
“朕,朕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哲像一摊烂泥,瘫软在龙榻上。
群臣七嘴八舌,纷纷谴责皇帝口不择言,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武太后头梳百合高髻,饰翠羽珠冠,九尾凤簪,璎珞步摇垂肩,身穿鹅掌黄色缂丝缠枝牡丹襢衣,朱唇赭颊,仪容威严,从侧殿走过来。
她提着凤尾裙摆,威仪赫赫地走上大殿,立在李哲面前。
“‘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欲,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你身为大唐天子,昏聩不明,任人唯亲,整日花天酒地,消磨风月,可有一点天子的样子?”
李哲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武太后又声色俱厉地说道:“大唐江山,是几代先帝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你要将它献给外人,有没有问问吾答不答应,满朝的文武百官答不答应,天下的百姓答不答应!”
母亲风寒未愈,那略带沙哑的嗓音,让李哲寒毛卓竖,三魂出窍,犹如一道丧龙钟,直接宣告了他的死亡。
李哲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步了哥哥们的后尘。
母亲行事,向来说一不二,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史上被罢黜帝位的皇帝,不下数十位。千年万载,都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谁能将这朵转瞬即逝的浪花永远铭刻在记忆中呢?
他呆坐在龙榻上,片晌之后,才慢慢起身,悻悻地被百骑禁军架着,推出了乾元殿。
三年前,李哲在惊恐中,被人架着立为大唐太子。
登基五十五天,还没有把髹金九龙飞天龙榻坐热乎,又在惊恐中,被人架着拉下了台。
经历了大起大落,李哲似乎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自己不做皇帝没什么,只是苦了身怀六甲的韦晚香、刚刚两岁的李重润和几位女儿,未来的日子将会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走出乾元殿的那一刻,他依依驻足,回望了一眼自己坐过的龙榻,毅然走了。
叶法善天师亲眼目睹了李哲的狼狈下台。
散朝时,已是月上柳梢,满天星汉灿烂。
月色溶溶似霜,落在上林苑里。他神色凝重地推开紫泽观的大门,踩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走进观里。
辅佐大唐天子数年,经历了无数宦海的人事沉浮。
见识过暗箭伤人、尔虞我诈之人;见识过见风使舵、八面玲珑之辈;也见识过君王过河拆桥、六亲不认之时。
高宗天皇大帝驾崩后,朝中多是桀骜不驯的武将和随俗沉浮的文臣,他们驾着大唐王朝这驾弊车羸马,摇摇晃晃,不知驶向何处。
叶法善天师痛失了一位赏识他的君王,让他在朝廷和玄门的边缘游荡着。
幸好,云鹿的到来,填补了心头的空虚,让他体会到什么是天伦之乐。
教她识字、读书、习琴、练剑,云鹿年纪虽小,却聪慧机灵,学什么都很快。不出几年,学业甚至有可能超过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