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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清玄门叔侄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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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朱雀大街,路过玄都观,叶法善天师驭停了马,抬眼看着匾额上“玄都观”三个大字。

“好几日未见到师叔祖的影子了,我们去看看他!”师父跳下马背,将缰绳扔给门口的小道。

进了正殿,迎面遇上了知厚。

知厚见了他们,却恐慌万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一溜烟地跑了。

“喂!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干嘛呀?”澄怀扬手喊道。

“平时遇见知厚,他一定会恭恭敬敬地道一声师兄好,他这是怎么了?”叶法善天师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一脸疑惑。

“玄都观还算熟悉,我们自己去寻师叔祖吧!”

两人转了一圈,在一处偏殿里,看见叶静能法师正顶冠披道,慌慌张张地往一鼎大炉里泼水灭火。

知厚和无虞七手八脚地往木匣里塞东西,神色仓惶。

跨进殿内,满地皆是金银、丹砂、雄黄、石碱、云母、灰霜等物,七孔鼎炉里的火苗尚未被扑灭,依然燃着熊熊火焰,烧火的童子一脸草木灰。

叶法善天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叔,这三黄五金八石扔了一地,您在炼丹吗?您曾说,金丹不能使人长生不老,今日为何又炼起丹来了?”

叶静能法师呆立着,噤若寒蝉,很快又反应过来。

“陛下风眩危惙,每日需要服用寒冰归元丹缓解疼痛。承恩泽者,哪能不尽力服侍呢?”

几案上,摆着一只金漆描银瓜瓞纹葫芦形的食盘,和御前的那只食盘一模一样。

原来,李治天皇服用的金丹,是师叔献上的。叶法善天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昨日去紫宸殿为李治针灸,看见他还在偷偷服用金丹。

作为臣子,只能忠言苦口,不厌其烦地进言,劝他不要服用。

叶法善天师伸手拿起一颗金丹。丹药色若栀染,大小如雀卵,在鼻息之下嗅之,有一股汞、铅、砷、硫特有的气味。

这分明不是师叔所说的寒冰归元丹!

大殿内也未见到寒冰草、紫萝藤、蓝星草、紫丹参、清寂子等驱邪止疼的传统药物。

放下金丹,他叉手注视着师叔,恳切道:“陛下几近失明,不能再服用金丹了!师叔切不可因为一念之差,而铸成千古大错!”

叶静能法师容不得晚辈责备,不由得恼羞成怒,声音也急促起来。

“陛下所患的风眩,乃是不治之症,哪是喝几盌汤药,施几回针灸就能痊愈的?师叔不过是利用金丹服饵养生术,惑帝邀宠,换取一些荣华富贵罢了!”

本就不大的炼丹房里,骤然多了一些剑拔弩张的气息。

澄怀、知厚和无虞不知如何是好,傻愣愣地站着,看着叔侄俩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听了师叔的一番话,叶法善天师只觉得脑袋里金鼓齐鸣,嗡嗡作响。

他不愿意戟指怒目,坏了叔侄关系。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渐渐冷静下来。

移步走到师叔面前,压着声音道:“师叔,风眩并非不治之症,侄儿昔日在耕心草堂治愈多例了!”

“侄儿,你想的太简单了!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我们便会死无所名!”

“人五脏六腑之精华,皆上注于目。陛下血气亏损,风邪上乘,所以致眩。此时服用金丹,恰似火上浇油。血气不足,可炼内丹强身;风邪入中,可用针灸疏通,再结合服用您的寒冰归元汤剂,一定可以见效的!”

“原先,师叔也觉得学道长生,服气为先。但内丹道和针灸,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起效。陛下的风眩一旦发作起来,便痛不欲生。天后说,治不好就要取我脑袋,师叔心里害怕啊!”

“天后也曾说,要取侄儿的项上脑袋呢!”

叶静能法师背对众人,强压着一腔怒火。

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

“师叔炼丹,不过做个试验罢了。道医同源,道家治病用药,总要有人格物致知,穷究药物道理。你看那些田客们,深耕、畎亩、慎种、易耨、审时,莫不是总结前人劳作经验,代代相传下来的。”

叶法善天师不想让师叔措颜无地,便顺着他的话道:“师叔说的极是,我们道医用药,要穷究药理,甚至不惜以身试药。确认安全了,才能用于患者身上。”

叶静能法师轻抿薄唇,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侄儿,你离开长安十多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今日的长安,已不是昔日的长安,更不是师叔六十年前的那个长安。”

“时过境迁,的确不一样了!”

“再呆一段时间,你就能明白师叔所言非虚。作为一名匡国辅主的道士,我们能得到的荣誉和地位,与自身道法的高低是息息相关的!”

叶法善天师轻轻颔首,似乎同意了师叔所说的话。

知厚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将金丹撤走了。

叶静能法师脱去炼丹的道袍,将他们引至雅室用茶。

雅室不大,窗明几净,布置得雅致朴实。

正墙上挂着六朝四家顾恺之的《千山雪霁图》,左右挂一副对联,为书圣王羲之的墨迹,书云:“卷帘可见雪千里,落座还斟酒一杯。”

画作之前,供着三清尊神,供案上摆满了鲜花、香灯、瓜果糕点等供品。

叶法善天师和澄怀净了手,走到供案前,对着三清尊神作揖行礼,在案上取了三炷香,左手持香点燃,躬身致礼,双手敬奉,再按顺序插在香炉里。

道家烧香,三炷香一定要插直、插平,中间间隔一寸左右。

三炷香,分别代表着“道、经、师”三宝。

插香时,先插中间这一炷香,供奉玉清元始天尊,曰道宝;然后插左边这炷香,供奉上清灵宝天尊,曰经宝;第三炷香插最右边,供奉太清道德天尊,曰师宝。

礼毕,两人转身回到廊前。

茶案依窗而设,大家席地交跏而坐,知厚摆上了茶点。

立冬已过,玄都观里桃花叶子谢尽,庭院中芳草干萎,几只鸦雀在枯树丛中跳跃嬉戏,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叶法善天师收回目光,和颜道:“玄都观虽然没有三清殿华丽,但清净素雅,是个修行的好道场。”

“玄都观怎可与三清殿比拟?那是皇家大内道场,自然是最为豪华气派的!”

师叔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硝烟味。

叶法善天师讪讪地垂下了眼帘,俛首端起一只茶盏,无聊地摆弄起来。

盏身上,那抹明亮的莺黄釉色极为罕见,仿佛是一抹残阳流霞。

杯盏工艺也很精致,润如玉,薄如纸,声如磬,杯口方寸之地,还包裹着黄金制成的贵寿无极图案。

“这瓷盏,沏卯山仙茶,简直就是珠联璧合啊!”他无话可说,只好咸嘴淡舌地扯起闲话。

澄怀也没见过这等华贵之物,连连赞道:“师父,这茶盏的确漂亮!”

叶静能法师的唇边漾起几许冷傲的笑意,仿佛在嘲笑他们没见过世面。

“这莺黄釉素瓷,别看它清淡素雅,却是御赐的名贵之物。不久前,不慎崩了一角,便请了长安的名匠,用黄金将其嵌补起来。你们伺候陛下得心,将来,自然也有享受不尽的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

叶法善天师觉得师叔突然有几分陌生。

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一个救亡图存,负重致远的道士,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把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挂到了嘴边?

一顿茶,吃得心烦意乱。

师徒辞别玄都观。

澄怀上了马,怏怏地说道:“师父,弟子觉得师叔祖有些不开心了。”

“这回,师叔祖或许真的是生气了!”叶法善天师长吁一声。

虽然,叔侄俩分别时,彼此还是客客气气说了再会,但师叔心存芥蒂,恐怕再会也是一番尴尬。

叶法善天师深深觉得,师叔误入歧途,根源在于他一心想炼丹邀宠。

天皇命他禁止京中道士炼丹,不如趁此机会,将玄都观的炼丹房也关闭了!

想到这里,执鞭狠狠一拍马尻,两匹马儿在朱雀大街狂奔起来。

回到三清殿后,叶法善天师安排弟子将长安各家道观的道士逐一清点造册,遣退了九十余名滥竽充数、不学无术的道士,不能研练出真丹的四十多座炼丹房,全部予以关闭。

长安玄门,重归宁静。

玄都观的炼丹房是第一个被关闭的。

“师父,京兆府的不良人把我们的金丹全部销毁了!”

“师父,我们的七孔鼎炉也被他们抬走了!”

叶静能法师听着弟子们进进出出,汇报炼丹房如何被京兆府的人一一拆毁。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犹如万箭齐发,穿心而过,令他愤不欲生。

知厚战战兢兢地送上一杯卯山仙茶,叶静能法师愤然拂袖,将其扫于地上。

侄儿来长安的第一把火,居然烧到了他的眼前!

他的愤怒像那一地的碎瓷,碎成了千片万片,所有锋利的尖角都扎在他的心头,狠狠地戳痛了那颗春风得意的心。

“这个叔侄,没法做了!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叶静能法师怒目横眉,狠狠地拍了一下案桌。

知厚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吱声。

不久前,师父还在为师兄的到来满心欢喜,转眼就被他伤得遍体鳞伤。

别看师父平日里是个随和的人,触及到他的利益时,他必定会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

叔侄之间的缝隙,恐怕是难以弥合了。

无虞不懂得察言观色,依旧絮絮叨叨,为师父抱起不平。

“陛下刚刚授予师兄大洞三景法师尊号,他就得意洋洋、越俎代庖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陛下如果要阻止长安道士炼丹,这件事情,也只能由师父来管!”

“师兄这次,的确有些僭越了。”知厚低喃着。

“师父平时说话,出一人之口,入万人之耳,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叶静能法师听了无虞的话,更加觉得义愤填膺,跑到武照天后那里,参了侄儿一本。

太平公主正在蓬莱殿中侍候武照梳洗。

隔着淡梨黄色的轻容纱帷帘,叶静能法师隐约看见太平公主打开一只掐丝六瓣金花匣,从匣子里舀了一勺细粉,倒入一小盂青芝浆水中,仔细搅匀了,然后把金盂捧到母亲面前。

武照用一枚金勺舀起一捧浓稠的粉浆,倒在左手掌心,再用右手的食指、中指轻轻蘸着粉浆,仔细涂到脸上。

没有人从那满是粉浆的脸上,看出她此时的表情。

她对着案上的金背瑞兽葡萄葵花铜镜,一边轻轻按摩揉搓着肌肤,一边听着叶静能法师的叙述。

那艴然不悦的样子,早已落在眼里。

礼佛多年的她,并不想大唐惟道独尊。

道教在李氏皇帝的扶持下,一家独大,又疏于管理,各种问题显山露水。叶法善天师出来整饬整饬,自然是好事一件。

武照柔声道:“两位叶卿悉心冥助大唐,都是陛下的功臣,对他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反目成仇,反教他为难了。何况,你们是至亲的叔侄关系,更不应该有怀贰心,彼此间离!”

“臣只是觉得,陛下既然立下规矩,让宗正寺管理道士,禁丹一事,就不该由叶天师来主持!”

“父皇让叶天师关闭炼丹房,做得很对!”太平公主忽然接了话。

“公主……”叶静能法师被她的话打乱了思绪,留在唇间的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最近,长安有许多道士,将劣质金丹拿去集市高价售卖。太学有几位大食留学生,服用了这些金丹之后,不久就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

长安太学设在大兴宫安上门外的务本坊,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六学,各学皆立博士数名,设祭酒一名负责管理。

太学不仅招收本土学子,还招收了许多来自波斯、大食、倭国、高丽、新罗、百济等国的留学生。

中原的金丹服饵养生术,通过丝绸之路传到了中亚、西亚,在大食掀起了一股食丹热。

这些大食留学生,经不住长安街头道士的鼓吹,大肆抢购金丹,连续服用后,渐渐出现各种不适症状,甚至为此丧命。

武照道:“这些劣质金丹,严重损害了大唐国誉。道家炼丹乱象,是该好好管管了!”

“是!是该管理了!”那不厉而威的声音传到叶静能法师耳中,让他诚惶诚恐,不敢再说什么。

武照用清水净了脸,上官婉儿绞了一块脸帕递过来,太平公主双手接了,再递给母亲。

擦干脸,武照对着铜镜端详起自己的姿容。

“叶卿,你研制的益母草留颜方,真是好用。吾使用一月有余,便肤如凝脂,吹弹得破!”

益母草留颜方,是叶静能法师特意为她研制的美颜圣方。

制作此方颇为繁琐。

需在五月五日采益母草全草,晒干,捣碎为末,用水搅拌成团,放在小火炉里,用猛火煅烧半个时辰,然后改用文火煨养一昼夜,最后将烧过的灰团反复研磨,得到雪洁细腻的粉末。

再用茯苓、天门冬、香附子、白芷、川芎、瓜萎仁、皂荚等多种药材和香料,研磨成粉,与益母草粉末充分搅拌,便制成了益母草留颜方。

使用的时候,用青芝汁水将粉剂化为浆水。长期揩洗,可增玉色,退皴皱,消除一切颜面疾患,达到泽面驻颜,冰肌玉骨的功效。

“天后喜欢,是臣的荣幸!”

得到她的盛赞,叶静能法师那颗蹀躞不下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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