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味觉失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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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晚,小区附近的超市人流并不多。要请客的话已经讲出去了,就算“客人”再嚣张再酸,方清月也只能耐心十足地按照点的菜选购食材,“客人”则在一边悠闲自得推着超市推车,不时瞧着她认认真真研究各类食材保鲜期的模样,摇头晃脑打趣地笑。
“没关系,方法医不需要太有压力。只要别再把糖和盐、生抽和老抽放混,你做多少,我就吃多少。”
……
还是恋爱时的丢脸黑历史。
以前,向来是他下厨做些简单的食物、或者跟老袁现学现卖研究煮粥,她那会儿对厨房烹饪毫无兴趣,被娇宠惯了,偶尔鼓捣些七零八碎的西式烘焙全当玩乐,烂摊子也都是他收。同居小半年里,她一共只因为心血来潮、做过一次家常菜,结果第一道糖醋排骨,把白砂糖错放成了盐,做成了盐巴排骨,第二道清炒时蔬则是弄混了生抽老抽,整盘杭白菜黑糊糊一大坨,没有半点味道。
但那顿饭他还是给足了她面子,就着白米饭,不要命似的,也不嚼,全都囫囵吞下去了。
……
方清月涨红着脸,压低嗓音冲他吼。
“够了你!八百年前的事,还拿出来糗我!”
他眯眼笑个不停,又被她凶巴巴赶去买鱼。
挑好了品相不错的活鱼和虾仁之后,她想到什么,又朝蜂蜜柜架去选蜂蜜,成辛以等在一边,趴在推车手柄上,漫不经心垂头盯着她的侧脸看。她平时很少穿纯黑色,最近工作忙,见面时大多都是白大褂、工作服。但黑色似乎更加显白,再加上难得今天头发全都挽起来,梳成个高高的蓬松发髻,纤细脖子和微微上扬的小小下巴,都被黑色翻折衣领衬得仿似一块剔透晶莹的白玉。
他的大脑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天底下并不存在任何一条正当理由能够阻止他看方清月,于是便旁若无人继续坦坦荡荡盯着她,一瞬不眨。
直到她挑好蜂蜜、转回身来时,成辛以已经在反思他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快停下来,亲也没亲到,还不如多咬一会儿。只有每次实实在在咬到她,不管是耳朵、嘴唇还是脖子,他才会觉得心中踏实极了,才能通过唇齿触感确信她真的是回到他身边来了。
一旁,被绿眼豹子直勾勾盯着的方清月毫不知情把蜂蜜放进推车,然后动作顿了顿,但和他想的是两件事。
“不对啊……成辛以?”她扬起一道眉毛。
“嗯?”
“我们的赌注是什么来着?”
他像反应迟钝的树懒一样缓慢眨眼,没答。
她正面朝他,继续质问。
“是不是除了烟、咖啡,还应该有戒酒这一项?但刚刚是你主动喝的吧?”
成辛以摸摸耳朵,目光落到她身后的瓷砖上,人依旧趴在推车上没动。
“看你后面。”
“你别想再打岔,你就是没有遵守赌约,怎么……”
他却用手肘将推车往旁边一挡,猝不及防间,突然抬手揽着她的肩,把她朝自己方向拉了过来。方清月想挣,但很快察觉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叫着,对她的鞋跟又蹭又顶,像只变异的大老鼠精要来咬她的脚。
她吓了一跳。想躲,又怕踩到这莫名其妙的东西,下意识扶他身子找平衡,动作太急,腰还在这过程中不慎扭了一下。再低头看去,是一台超市在售的扫地机器人,不知怎么,被点了开关,自己从隔壁家电区一路偷偷摸摸扫荡过来了,正在她和他的鞋头横冲直撞。
……
紧随其后赶来的超市店员连声道歉,柜架之后传来家长对乱玩乱碰试用家电的自家熊孩子的斥骂。方清月觉得腰有点痛,估计大概是轻微扭伤,上了年纪的人腰总是会变得格外脆弱,但应无大碍。
她不动声色忍着痛,抓着成辛以作支撑没马上离开,对店员摇头示意无事,等人抱着扫地机器人走开之后,想腾出手来揉揉自己的腰,才后知后觉发现掌心里的触感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劲儿。
大概因为他正处于吊儿郎当、没甚正形、色眯眯的下班后状态,即便及时把人搂过来、让她避开了扫地机器人,但整个过程中也一直是弯着腰趴在推车杆上的。而她起初脚下被蹭得心慌,蹦蹦跳跳、重心不稳去抓他,没注意细节,抓的居然好巧不巧,就是……
……
也顾不上腰痛了,方清月尴尬得松开手指,咬住嘴唇,脑子里闪过一句俗语——
——老虎屁股摸不得。
但这只“老虎”的钢铁爪子依然牢牢搂在她的肩头,不仅没放,反而箍更紧了些,她的余光看到那块自后向前绕过来的凸出桡骨,就横拦在她面前,像在炫耀自己胳膊长。然后也不等她挣扎,直接把她拉到自己和推车中间,让她手扶车把,自己扶在她手臂外面,像夹心饼干一样夹着她继续往前走,还凭借身高优势,过分地将下巴垫在她发顶,慢条斯理哼着。
“方清月,别急啊,毕竟是公共场合。连我这么混蛋的人,也没有在公共场合对你做过同样的事吧,对不对?”
“……闭嘴吧你。”
——
——
换好家居服、站在自家厨房琉璃台前洗第三次手时,方清月的心头升起一股短暂又突兀的迷茫和不安。
原因,重点在于原因。
比起解剖学和骨头研究,在感情领域中,她可能是粗线条了点,但还不至于太迟钝。她大概是从回国见到他之后的两个礼拜、也就是他生日前一晚,开始明确接收到那种信号——他心里还有她,他也从来没有放下过。
但放不下,并不意味着可以继续。
不敬畏时间、擅自蔑视它带来的、如风沙堆砌黄土般的浩大能量,就会得到时间的严峻责罚。
她明白这些道理。
所以那时她不敢,纵然发现这一点,她依旧连与他对视久些都会忍不住发怵,怕从那双黑眸深处看到冷漠疏离,怕他对她发脾气,也怕自己因他时冷时热的态度而过分矫情影响工作。
后来,查案子,越查到深处,他们越在细枝末节中体会到默契,有时甚至默契到仿佛中间从没有过裂缝,那种感觉蔓延开来,逐渐让她觉得安心和庆幸,觉得他好像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不论是心情、还是灵感,不用她说,他就会懂。
于是,受某种不明力量驱使,他们开始暧昧。暧昧亦是她不擅长的另一个领域,但多年前她曾经经历过一遍,与同一个男人。
再后来,他在高烧雨夜兑现了“快捷键”的承诺,偏执到近乎发狂,仿佛她没有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食言过一样。
……
接着,渐渐地,就发展到如今这条、她不太明白的轨道上来了。
他们开始有如情人般自然的肢体接触和目光对视,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发现可以将亲吻当作强有力的充电方式,他不再若有似无地试探,眼神中的占有欲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动辄上嘴咬人。
而她没有拒绝,因为清楚自己不想拒绝。
但她不明白,任之肆意发展下去,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也有更多期待。
……
所以才会这样顺理成章就把他带回家吃晚饭,还准备下厨。那么接下来呢?只有他们两个,老爷子今晚也必然不会回来,吃过饭之后呢?她是不是可以主动要他留下来,然后呢?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连他们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都想不清楚,没有准确的定义,但已经开始与十年前一样,聊天,喝酒,拥抱亲吻。
……
可那些芥蒂真的可以被忽略不计么?
……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列疾驰的列车车厢里,心中有预期驶达的终点——是她曾拥有过的翡绿峡湾、温润太阳照暖的青松金雪。可她却找不到车头的方向,也无法确定,这辆列车究竟会不会如她所期那般顺利抵达。
潜意识深处是相信的,可理智又在尽职尽责地提醒,她控制不了方向,也控制不了这辆列车的速度。
一切都是失控的。
又是她想念的。
……
“原来法医杀鱼,都是用意念杀?”
……
她回过神来,停止瞪视洗菜池里这条正游得不知鱼生将尽的野生大黄鱼,默默转头。
成辛以正端着那杯她刚冲给他喝的蜂蜜水,倚在厨房门边看她发呆,不知已经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