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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唇齿相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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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旧居民区。近年来新区发展越来越健全,原先住在这片旧区的居民大部分都已经搬离,只剩下一些老迈孱弱的老头老太、或收入低微的底层体力工人在此居住,区划内街面破烂残旧,物业保安一类基础设施也几乎等于没有,路面脏乱,遍地垃圾,甚至随处可见虫蚁痕迹。

季颜和瞿雯柠一并被带下警车。

“确认是这里?”

季颜默默点头,神情木然。

一众鉴识员和刑警先后下车。田尚吴关上车门,瞥到一身防护服的方法医面无表情戴起口罩,但身段在黄昏夕照之下显得格外纤弱,他又看了眼自家队长,正好看到后者的目光从方法医脸上滑过,隐隐露出一丝迟疑。

但终究没有阻止她走进破旧居民楼里。

田尚吴无声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刑警,法医。这是他们的工作,再惨绝人寰,再泯灭人性,也是他们要坚守的岗位。所以即便强势如头儿,也终究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心爱的女人去直面人世间最黑暗的罪恶角落。

……

走在黑暗脏污的楼梯上时,施言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法医,如果瞿雯柠说的是真的,那……这……这尸体……被藏在这栋楼里藏了四五年之久,为什么不会散发出臭味?周边邻居不会发现么?”

“难道……瞿雯柠把……藏进冰箱了?”

方清月摇摇头。

“按她刚刚所说的意思,应该是另一种保存尸体的方式。”

“什么方式……”

“人体塑化。”她低声喃喃道。

“……什……什么意思……”

她没再说话。

……

几分钟后,季颜母亲生前蜗居的旧屋房门被警方撬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重蒙眼的灰尘味道,一室一厅,阴森破烂,墙角潮湿发臭,柜龛之下结出蛛网。

“瞿雯柠说,尸体就在这间屋子里。”孟余低声道。

方清月默默环视一圈,冷脸拉开卧室房门,径直走进去,随即眉心一颤,顿住脚步。

没错,如她所料,瞿雯柠所供述的第三具尸体,之所以能掩藏四五年之久,仍不臭不烂,是因为她已经将其制成了标本。

而且……

她觉得自己开始耳鸣,隐有晕眩之兆,咬紧牙关,强撑住身体,冷冷凝视柜台上的一排深色玻璃瓶,恍惚间听到倒吸气的声音。紧接着,是陆瑶和曲若伽最终再无法忍耐的剧烈呕吐声,伴随着向外狂奔的脚步声,其余几个刑警也跟着崩溃跑出门去,孟余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声“造孽啊”……一时之间,屋外尽是同事的绝望呕吐声。

瓶中颜色浑浊,但四肢苍白清晰。

那是一个死婴。

正如瞿雯柠所供述的那样,五年前那场一意赴死的车祸,令她发现自己居然被强行赋予了一条既无辜又罪恶的新生命,那是一条注定畸形的生命,就像《百年孤独》中最后一个百年里诞生的布恩迪亚,一个身上长着一条猪尾巴的婴儿,世俗充满恶意,向来吝于包容,所以即便降生落地,最终,也只会被蚂蚁生生啃食干净。

所以她选择生下这个婴儿,但又杀掉了他。

——

——

深夜十一点。

海市法医鉴定中心仍亮着不眠不休的灯。检验科室内,身穿防护服的方清月、徐墨等人忙中有序,交替穿梭,一队刑警整排站在检验科室外,隔着防护玻璃,集体沉默无声,静静等待鉴定结果。

人体塑化后已无任何生物样本能供采集比对,但旧宅中,他们发现了嫌疑人在此自行分娩时所残留下的胎儿羊水和胎儿绒毛,时间久远,物证不可避免地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但对于基础亲子关系鉴定对比而言已然足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内的人没有一个停下忙碌动作,屋外的人也没有一个离开。

终于,检测仪表盘开始闪烁,红蓝交替光波上下移动,最终定格。

方清月闭了闭眼,面色沉静,转头看向玻璃,冲成辛以点了点头。

——经法医鉴定,本案第三名死者、与第一名死者成立亲子关系。

——

——

“……方法医真的很厉害,同是女生,她一点儿都没吐,也没有不舒服的样子……我不行,我……我以为我能忍住的,可是我连肠子都快吐出来了……伽姐也是,我们一起狂吐……”

……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像方法医那么坚强就好了……”

……

“不跟你说了,我该去收拾东西了……不能再拖了……我得好好表现……”

……

女盥洗室隔间的门被打开又关上,水流声响起,刚刚挂断与闺蜜电话的陆瑶细细洗了把脸,叹了口气,才终于走了出去。

又等了一会儿,方清月才动了动,打开另一间隔间的门,走到洗手台前,双手支撑住身体,望向水汽弥漫的镜子。

她的眼袋更重了,脸色也很难看。

其实她也很想吐,如此滔天的罪恶,如连续不停的重锤,即便是她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法医,也并不多见。可她吐不出来。她眼眶酸痛,但同样也哭不出来。

这案子令她想到一个人,然后便再次开始强烈想念,很想很想。

父女之情,原本是她在这世上最羡慕的感情,她羡慕大街上遇到的每一对父女、每一组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一度羡慕到心口发疼,因为那是她再也无法得到的。亲人的逝去是毕生的潮湿。

可为什么有些恶人,却毫不珍惜这种感情,生生亲手撕毁它、跺烂它,用自己健康的身体,和恶毒的意念。偏偏健康的意念,却不配拥有健康的身体。

拥有的不珍惜,珍惜的不拥有。

……

又缓了一会儿,她强打起精神,洗好手,走出盥洗室。

一抬头,却见成辛以正靠在对面的墙上,静静等着她,眼神湛黑。

方清月张了张嘴,下意识以为是工作的事,想问他怎么了,但喉咙异常疲惫。又望了望走廊两端,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模样也不似有其他未结的紧急工作。

她的话咽了回去,望着他没动,清晰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疲累感袭上身体,她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连轴转了太久、还是因为这桩案子太过残酷。

好想躺下,躺下休息,清空脑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她看着他的宽实肩膀,线条明晰,令她很想枕在上面。

这么想着,就见到那线条向她靠近了。

接着是手腕被轻轻握住。

她被他拉住,向走廊另一头走去,短短几步,然后他推开一扇小门,拉着她走进去,再关上门。

是个空无一人的小型置物间。

四下整洁无尘。

走廊外的白炽灯光透过门上端的狭窄百叶窗片照进来,照在他低头凝视她的脸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对视,她也能看到他眸子里的疲意,一些新鲜的青色胡茬已经回到他的下颌上。

然后,成辛以慢慢抬起了双手,向她摊开来,眉目间的神情令她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大雪,他陪她建起的那两座“富士山”……

方清月觉得鼻梁酸痛,停顿片刻,终于低下头,前额缓缓靠上了他的肩。

好温暖,好温暖。

他是活生生的他,不论这糟糕的世间以后还会上演再多邪念恶行,他的肩膀永远都是最温暖的地方。十年前是,十年后也依然是。

她的眼泪终于开始流下来,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抱住她的肩背,如从前一般,一模一样。

她开始抽泣。

什么都不必说,她什么都不必说,但他已经知道她在思念谁。而他也什么都不必说,便足以给她全世界最温暖的安抚和宁静。

……

就这样无声哭了不知多久,方清月感觉自己的腰被抱了起来,然后整个人轻轻悬空,力道温柔至极。成辛以抱着她,让她坐在了置物台上,让两个人面对着面,目光平齐。

他的指腹抬起来,抚过她眼角的泪水,抚着她的脸,黑色湖水再度将她包围。

……

已经分不清是谁主动的……

也许是他,也许是她自己。

一切都很自然,就像是他们早就该这样做……

早就该这样做……

意识很清晰,异常清晰。

光线昏暗,她也泪眼朦胧,但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接吻,她坐得与他一边高,他搂着她的腰和后颈,她紧紧攀着他的肩背,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鼻尖和面颊贴在一起,双唇也贴在一起,他的唇吮着她的上唇,她含着他的下唇,呼吸过渡,再变换位置和角度,互相吮吸遍彼此嘴唇的每一个角落。

但没有人伸舌头。

明明一天前,在他家的地板上时,他们还像两个被七情六欲所困的贪婪狂人、一点即着的干柴烈火,可现在,昏暗狭窄的置物间里,他们却在用最纯净的方式亲吻彼此,心无杂念,近乎虔诚。

甚至不像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嘴唇更像是他们的手臂,好似他们只是在用唇齿的力量紧紧依靠,用力拥抱彼此,温暖彼此,支撑彼此,是屏障、是底气、也是彼此的堡垒。

人世间冰冷阴暗,他们所从事的,是必须要直面一切罪恶暴力的、如此艰难的职业,所以在最疲惫的瞬间,他们选择用紧贴嘴唇、辗转吮吻的方式,来给予彼此最大的安慰与力量。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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