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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删除键、快捷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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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药吧。”

新一杯冒着热气的感冒冲剂被送到床边,方清月拉高被子,无精打采窝在床头,揉了揉太阳穴。

“这杯你先喝,你肯定被我传染了。”

“你先喝,我再去冲。”

她吸着鼻子摇头坚持。

于是成辛以让步。

“那你喝两口,我喝一口?”

“……嗯。”

于是两个人依偎着分喝完了一杯感冒药,成辛以去洗杯子,再回来时,就见她小小一团,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动来动去——经验显示她每次都赶不及在他回到卧室之前把睡衣重新穿整齐,但又别扭着,不好意思再被他看到,所以就总是缩在被子里摸索着盲穿,憨憨的,只露出一点乌黑的小脑袋。

成辛以慢悠悠走过去,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想再惹她,但转念又觉得今天毕竟感冒了,还是该让她好好休息才对。

于是他只靠在床头,耐心等她蒙头穿好睡衣,然后伸手想拉她入怀。

以往每次到了这个阶段,她都又累又困,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软绵绵的,再黏不了几句话的工夫,就会睡着。

但这次,穿好睡衣的小团子突然不循惯例,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因为怕冷,所以被子蒙在脑袋上,捂得严严实实,像裹了个棉斗篷。

“成辛以,你困么?”声音依然软绵绵,但精神还挺足。

他摇摇头。

她眨眨眼。

“那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

“好啊。”

他便也坐直上身。

方清月咬了咬唇,脑中闪过今晚回家前他在公交上有心无意说过的那些话,慢吞吞开口。

“时间蛮久了,是我……刚上初一那年的事情。”

“那时候我特别内向,比现在还不喜欢交际……说是不喜欢,其实是不擅长,不擅长的事才说不喜欢,挽尊罢了。我不爱主动跟人说话,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于是就被大家认为是冷漠瞧不起人,所以一来二去,就更没人愿意跟我走得近……”

也可能是因为她漂亮得太突出,五官明艳张扬,但骨子里却是个闷葫芦慢性子,平时只爱闷头看书,不笑时就习惯性冷脸,活生生一副教导主任样,才让人误会是清冷高傲难接近吧……成辛以回忆起第一次在昏暗书店观察她一脸严肃看小说的场景,不由抿起嘴角。

方清月还在专注讲述,白嫩脚趾头在棉被底下探出一点点。

“每次上体育课,双人分组做仰卧起坐、或者理化课分组做实验,我都只能是被留到最后没人选的那个。我不知道,有时候会羡慕那些开朗热闹的女孩子吧,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未必一定需要朋友。就……青春期特有的那种孤僻加纠结吧……想改变、又不敢改变,但要面子,于是就嘴硬不承认自己想改变。”

“就这样,直到第一个学期过半,我甚至都还叫不全班上所有同学的名字。”

“后来,初三有个校霸突然要追我,小混混那种,莫名其妙的。我拒绝了之后,他就每天等在当时校门外必经的那条巷子里堵我……”

成辛以的眉毛危险地扬起来,掌心搓了搓。

校霸?比他们大两级?他默默在脑海中回忆从前在一中附中周遭常见那几帮小混混的脸,敢欺负他媳妇?

“……你在听么?”

“在。”他点点头。“等下次回家,我把那人找出来揍一顿怎么样?”

她抬脚软绵绵踢了他一下。

“重点不在这儿。”

他耸耸肩,挪得离她更近,把她的脚抱进怀里。

“继续。”

“本来呢,我没怎么在意过,他充其量堵在那里自以为很酷地吹吹口哨、喊两嗓子,我根本无所谓,对我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而且那时候我爸爸和外公偶尔会来接我放学,他见到了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喊,所以我一直都没放心上。”

“后来有一天,我记得是入冬之后,又阴又湿,我看小说看得晚了,等回过神天已经黑下来,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不巧的是,那条巷子的路灯又坏了,我走到那里的时候,路上黑糊糊一片,那个小混混居然还等在那儿。”

“他可能也是看周遭没人,说的话就开始过分了,还有要动手动脚的迹象,想过来扯我的书包。”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我那会儿自卫能力还不如现在的一半,他要是真歪了心思做点什么,其实还真挺危险的。”

“就在那个时候——算得上是‘危急关头’吧——我班上的一个女生,声音很大也很亮,在巷子口叫我。她也是一个人,而且在那之前我从来没主动跟她说过话,但她好像完全没犹豫,直接冲上来拉着我跑了,所以我才躲过了这一劫。”

连着说这么长一段话,她的嗓子有点沙沙的,显得更低沉,令成辛以回想起曾经躲在门边看她唱歌的画面。如果他是在那时就知晓她曾受过的这些委屈,必定心无旁骛,只专注思考如何帮她找出那个小混混欺负回来。

但现在,他怎么可能还听不出她讲这个故事的真正用意。

他没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她继续絮絮道。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那个女生拉着我跑出巷子、跑上路灯明亮的主街,我看到她右手手腕上戴了一条紫玛瑙手串,其中最大的一颗玛瑙在灯光底下会显出小块蓝斑。她一向很喜欢蓝色和紫色,爱穿紫色的裙子,过生日的蛋糕总要选蓝莓口味,还要加上紫色的装饰点缀。”

“成为朋友之后,我也常常能见到那条手串。那颗带蓝斑的紫玛瑙,一直到大二那年寒假,摔下地铁站台的前一秒,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在余光里,我看到了那只手,和初一那年帮我躲过一劫的是同一只手。”

她吸吸鼻子,抬起眼睛,终于不再否认。

“今天回家路上,你问我原因,问我为什么不追究。这就是原因。”

“因为她帮过我,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成辛以缓缓叹气,但感到胸腔里剩余的最后一丝闷郁终于散尽,抬起手,把她抱进怀里,让她舒服地趴在自己胸口,听着她小声缓缓述说。

“成辛以,追究、不追究,原谅、不原谅,都是受害者的选择,对么?我没打算原谅,但也不想再追究了。她帮过我,也害过我,所以就权当作两相抵消了,你觉得好不好?”

床头灯昏黄温柔,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沉默了好半晌,才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呢喃。

“好。”

她把脸枕在他的锁骨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好欺负?”

成辛以认真想了一会儿,慢慢摇头。

“我没办法评价你蠢还是不蠢,因为我没经历过你说的故事,所以做不到完全设身处地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可以肯定你不好欺负,因为你有一个江湖传闻中脾气超级差的男朋友。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揍到他后悔出生。”

她抿了抿嘴角,趴低脸,他被枕着的那处皮肤感觉到一丝湿意,但她的声音仍然细细的,没有太多颤抖,带着柔柔的鼻音。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一直以来,我都很在意她,不只那一次,她还帮过我很多,是她让我的中学生活开始不再被孤立,变得热闹了好多,也开心了好多。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那天在地铁站,我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后你跑去丢纱布买东西,我坐在站台上,脑袋里开始串联起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无数曾经被忽略的细节、微表情、她看你的眼神……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动机,都是既雷同又无趣的。”

“可最大的难点在于,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总是这样。就像我明知道你不喜欢我讲那些呆板的统计学理论,但我也只能靠那些东西来给自己增加底气,我只会死读书,然后靠啃书本去假装成熟理智。但一遇到超出控制范围的事情,我就会很慌、很担心。”

“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我最好的朋友原来那么憎恨我、讨厌我,因为你而视我为敌,可那个时候的你又也已经变成了我在意的人。我担心她,担心你,也担心我自己,担心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会让每一种无辜的感情都没办法再维持原本应有的纯粹。我担心好多好多事情……所以我没敢告诉你,也没敢去质问她,我什么都没做,像只缩头乌龟,努力假装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努力到自己都快相信了。”

“后来,洪灾抢险的时候,我才终于确定,我是真的喜欢你,没有争胜、没有妒忌、没有受其他任何外在因素影响,只是你,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也许我比较笨吧,反应迟钝,步子迈得慢,胆子又小,不敢轻易多走一寸。但我非常清楚,也非常确定,迄今为止,我向你迈出的每一步,都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没有任何其他原因。”

……

锁骨上湿意更重,成辛以的眼眶也开始发热,心尖又酸又甜,只能紧紧抱着她,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我记得,方清月,你说过:‘爱情既是结果,也是唯一的原因’。”

她埋在他的胸口蹭眼泪,像只小猫一样软绵绵哼唧了一声,又搂住他的脖子,在他下颌骨上亲了亲。

“那你不要怪我之前瞒你这件事了,好不好?”

他垂着脑袋,细细密密吻着她,从右边唇角吻到左边,喃喃道。

“哪有人会舍得怪自己的软肋啊?”

……

亲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衔着她的唇珠,低声细语。

“不过,我只是觉得你不需要瞒我这么久,最关键是,就算你不想说,也没必要做那种删监控的事对不对,傻不傻。”

被吻着的人突然僵了僵。

近在咫尺的距离,成辛以清晰目睹她的睫毛颤了一瞬,唇瓣停止回应他,从他胸前慢慢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望着他。

“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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