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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黑蜘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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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粗糙发黑,灰泥斑驳剥落,是另一栋紧邻的办公楼的外砖墙,这里是两栋楼之间最狭窄逼仄的四方空间。

虚张声势的绿化带像黑色怪物的触手,讨厌的寒冬冽风已经穿过楼栋之间窄窄的缝隙向她袭来,几条废置的玻璃丝袋子残渣、破旧的医用口罩、烟头、嚼过的口香糖躲在这方秘密空间不见天日地悲哀生存。挂在外墙上的空调机发出沉闷的低频吼叫,混在风声中不易分辨。

楼顶上方只有极小一块深青色夜空,没有任何星星见证她的跟踪被当场抓包的这一幕。

一只格外大的黑蜘蛛从半空中悬下来,随着她开门迈入的动作,径直跳到没有衣物遮挡的光滑腹部。她低下头,看见几根黑色的纤纤细脚扎进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离肚脐很近。

骆曦曦颤抖着闭了闭眼,竭尽全力把尖叫压回喉咙里,努力忍耐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但站在门后黑暗角落里的那个男人显然没有太多好脾气。

能额外绕出一段路,把她引到这种肮脏逼仄的角落,似乎已经花尽了他全部的耐心。

当然了,他总是这样。

极度缺乏耐心,暴躁易怒,对她,对贺暄,对她知道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无一例外。除了方清月。

黑暗后方传来冰冷的声音。

她认识他十多年了,从三岁到二十二岁,即便他从不曾温柔对她讲话,但这样冷硬如铁的语气,她也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在干什么?”

全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骆曦曦咬紧牙关,慢慢转过身去。

成辛以站在门后的墙边,眸光冰冷,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她只能辨清一小段瘦削的下颌骨线条。

弹簧门在他胳膊外侧发出微弱的嘶叫。

她缓缓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声线被寒风削尖。

“我来找月月。”

你看,多讽刺,即使方清月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就在被他抓包的这个瞬间,她还是不得不借方清月来做挡箭牌。这就是整件事情最恶心的地方。

黑暗里的男人一动没动,语调平稳,夹带讽刺。

是质问,但又不是质问,提问者知道每一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园区你至少来过三次,到现在还不记得她研究室怎么走?”

“……我……我刚才看到你,就以为……”

她该继续装傻么,还是干脆跟他挑明?她有勇气支撑自己跟他挑明吗?

她发觉他长得可真高,刚上小学的时候明明比她还稍矮些,是从六年级的春天开始吧……她记得他从那年开始个头疯长,上学路他走在最前面,她能明显看到那条黑色书包带扣一天一天从他的后腰渐向上移,但他明明从没变过单肩背书包的姿势。自那时起,她就总是能听到成阿姨跟贺暄的妈妈抱怨他的校服裤子永远需要请人专门裁改。

等到初三毕业的暑假再见到他,他就已经比别墅院墙顶上第五条爬山虎的藤蔓还要高了。而此时此刻,他的头顶几乎与弹簧门的门框齐平,肩那么宽,高大结实,稳稳当当蛰伏于暗处,像一座寸草不生、随时有可能化成巨兽悍鬼的山。

但显然,此刻她没有太多时间再斟酌或者再走神,山已经开始无情打断她的狡辩,山崖上没有一块岩石不对她冷漠至极,与当年在马路上沐浴着阳光和其他男生大大咧咧嬉笑推搡的模样判若两人。

“骆曦曦,今年八月四号晚上八点到九点,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上一次他们两个单独相处是什么时候来着?她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如果不算她每次偷偷跟踪他的话……每次都有其他人,要么是贺暄,要么是那些嗓门粗哑又脏又臭的男同学,要么是方清月。

她感觉身体内仿佛多出两具灵魂,一个拼命思索该如何从他的严厉拷问中脱身,另一个却在神游天外,不合时宜地回忆过去与他少得可怜的单独交集。

“我怎么会记得,那么久的事情……”

这是二分之一的她所能给出的狡辩。

但沉浸在黑暗中的冷漠刑警继续强硬发问,没有半分迟疑。

“2019年1月10号,下午两点到三点,你又在哪儿?”

天井口暗黑一片,她突然庆幸此时夜色浓重风声作乱。他也许看不清她不可控制的表情和瞬间凝固的眼神,也听不出她顷刻屏困原地的呼吸。

她缓了缓,重新镇定下来,小声开口。

“你是在审问犯人么?我不知道。”

成辛以发出一声冷漠的嗤笑。

“不要紧,你的反应已经给我答案了。”

果然。

她捏紧手中的精致包装袋,突然想起那里面还装了一瓶她原本要和方清月分享的香水小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没新意的辩白?

但不论她说什么、有没有新意,恐怕都不会再让他多耗一丝耐性。

因为下一秒,这个自小火爆易怒、动辄发脾气的暴戾男人已经开口骂起来,语气阴鸷至极。

“谁他妈管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警告你,别再有下次,毕竟……”

他终于向前迈了一步,更多的面容轮廓出现,锋利棱角调高一丝凶狠的亮度。

“我没方清月那么善良。有些事,你最好希望我永远不会查实,否则,就算是看在贺暄的份上,我也不会再留半分情面。”

……

贺暄,又是贺暄。她脑中有个声音按耐不住般疯狂尖叫起来。

又跟贺暄扯上关系,为什么她与他之间永远要隔着别人,以前隔一个贺暄,现在隔一个贺暄再加一个方清月,如果当初她的家与贺暄家调换位置,难道他就会先喜欢上她吗?难道他就不会中途突然毫无预兆地、满眼盛着那个本该只有一面之缘的外人了吗?

明明她才该是外人,可外人却又变成了她。

“……成辛以……”

她艰难出声,空调外机箱滴出一滴又一滴水来,冰冷地浇在她的手背上,仿佛同时也浇进了她的喉咙里。

但他俨然已经在这个破天井待腻了,再无停顿,径直转身就要离开。

“成辛以!”

想起来了,她迫不及待叫出声来,眼泪夺出眼眶,被凛冽寒风吹得接近凝固。是高一那年,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她想让他也记起来。

“你记得上次,上次只有我们单独相处,是什么时候吗?”

成辛以的手已经伸到弹簧门把手上,毫无迟疑,没有半分要继续理会她的意思。

她继续尖叫。

“那时候你想找的人就是方清月,对吗!”

他这才停下来。只有那三个字能让他的动作停下来。

“所以呢?”

他依然没回头,极不耐烦地晃动脖子。

“你想说什么?”

她捏紧手中装着雪花酥的袋子,一步一步走近他,站到他的正后方。围巾最前缘的毛线与他的外套只有半寸之遥。她好想抱他,哪怕只有一次。

她仰起脖子。

“成辛以,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如果在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你想追的那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会不会……在开始追她之前,多关心一点我的感受?”

他漠然转身,居高临下瞪着她。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种问题?”

“我没有资格?”她听到自己发出惨淡的笑,哭腔却反而弱不可闻。

“成辛以,我认识你十九年,喜欢你十七年。即使你蠢到以为我总爱跟着你们这群又脏又臭的男孩子东奔西跑是因为我黏贺暄,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相信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我黏的人是你,从来都是你,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明白,可为什么方清月会突然出现啊,为什么会被方清月搅乱……”

“够了!”

他突然厉声打断她,干燥冷漠的态度仿佛在两人之间砸下了一大块无形的铁板。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在两年前说这些颠三倒四的疯话,我也许,还会觉得你有那么一丝丝可怜。”

“但是现在,骆曦曦,每条路都是你自己选的,每件见不得光的事也都是你自己做的,没人逼过你。所以我只觉得你很可悲。”

空调废水开始在她的肩头急速凝结成冰,把衣服上的绒毛强聚在一起,硬逼它们相亲相爱。

她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再继续尖叫或哀嚎,眼眶里只剩下那个让她从小爱到大的男人厌恶转身离去的背影,漆黑门板丑陋狰狞,在他身后凄厉惨叫。

骆曦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里装满甜腻点心的袋子狠狠砸向他。

精致的手工糖果被甩出盒外,在他腿后地板上摔成狼藉碎片,但他半下未停,连脾气都再懒得发,更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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