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灰地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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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连方清月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下午,她早早写完实验报告,收拾东西,还和同研究所的庄思懿在附近简单吃了个饭。饭后,天气不算太热,庄思懿要坐地铁回学校,两个人一路边走边聊得起劲儿,方清月便没在平时的公交站等公交,额外多陪她一起走到下一个公交站。
这个公交站就在祁安路地铁站附近。两人道别后,她目送庄思懿进站,才发现已经在这一片住了这么久,居然从没注意过这里的地铁站也是露天的,高架中间高高筑起二层旋转楼梯检票入站楼,向两边笔直延伸出钢铁轨道,像海市那座令她产生阴影的地铁站一样。
一辆白色列车从高架轨道上疾驰而来,带来呼啸温暖的夏风。路边香樟树叶簌簌作响,空气棉软和润,她却平白打了个寒战,摸着自己的左胳膊,直到列车车身驶入站台彻底望不见了,才面无表情转身站回公交站牌底下。
成辛以只在上午给她发了微信,说他今天临时回了重案科,之后一整天再没动静,不像平时那么粘人,看来是真的很忙很忙。她想了想昨天他坚持想接她下班的样子,主动发微信报备说自己已经收工回家了,半分钟后收到回复。
“注意安全,我可能晚点回,锁好门,有事电话。”
接着一切都很正常。她也不是没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和他合租的小房子里过,安全系数由他亲自把关,之前她从没怕过。
刚回到家时也无甚异样。她把阳台晾干的地毯收进来铺在客厅沙发前,洗了澡,在天黑之前拉好了窗帘关严了落地窗,又切了点水果,然后就像往常一样看书,只不过窝坐的位置从沙发改成了地毯上,这条地毯与她当时在家居店第一眼看中时所预想的一样舒服,毛质纤细柔软,带着阳光的余温,长度和宽度足够她整个人躺在上面打滚儿。
吹着温度适宜的空调,四肢舒展背靠沙发,腿上盖着空调毯,白天窝在实验室的疲惫感很快散去。她惬意不已,迷迷糊糊,眼皮渐沉,膝盖上的书不知何时起滑落到地毯上……
再睁眼时,她又回到了寒冬腊月的地铁站。
……
其实她极少重复梦见这一幕,死里逃生并未给她留下过分富有戏剧张力的惊悚后遗症。但也许今天见到了外观相似的地铁站吧,就这样,无甚预兆地,她突然开始感到冷,青灰天际开始弥漫白雾,仿若虎视眈眈的妖气,人流密集,吸入口鼻的空气仿佛凝着冰霜……
她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想转头向身后看——她知道自己应该转头向后看的——但脖颈发僵无法动弹。
高大男生站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那时候她就已经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和冬雪般的气息,和别人不一样,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下一秒,冽风吹起长发,她仍旧失去重心,余光里闪过一抹诡异晶亮的蓝紫色,紧接着,甚至来不及尖叫,顷息间就已经跌下站台。
站台上的人群替她发出惊呼,支撑身体的双腕胀痛不已,眼前重新出现两年前的坚硬碎石粒和冰冷轨道……列车呼啸声急速逼近,她的耳廓被风刺痛,然后光线变暗,他会毫不犹豫跳下来,以急迫又强大的力道不顾一切拉她,把她抱起来跃上站台,就像现实中已经发生过的那样……
……手臂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她甚至知道他已经跳下来了,也知道会看到他紧抿的唇和苍白颤抖的下颌线,但是……但是……
……
发生了什么……不再重蹈现实的覆辙……有人在惊恐尖叫,有人却在笑……她牙齿打颤,想竭尽全力阻止什么,但肢体被束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
方清月猛地睁开眼睛。
大概隔了几秒钟——在那期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深不可测如黑渊一般的恐惧和绝望感,好似山崩在前而无处可逃,浓重强烈到令她无法控制地战栗。可是梦的后半段内容是什么,她竟然完全想不起来——
直到几秒钟后,她才意识到梦里的尖叫是她自己发出的,也是自己的尖叫声把她自己惊醒的。
怎么会这样……她感觉喉咙干涩发疼,维持着刚醒时的姿势没动。
房子里与她睡着前别无二致,茶几上的钟表指针发出时轻时重的咔哒声,仿佛规律细碎的脚步声,能证明时间正在点滴流逝,而她的意识的确已经回到一去不再返的现实。
夜色深郁,蝉鸣冗长,快九点了,曾经奋不顾身跳下站台救她的那个人还没回来。
她在地毯上摸到手机,发现自己十指冰冷,正想围紧空调毯,动作却猛然顿住。
不是只有钟表指针。
响在她耳边的另一道声音明显比钟表的距离更远,节奏也更乱,不只是咔哒声,时轻时重也不是因为秒针的摆动角度。
来自门口。
更准确地说是来自门外。
她的汗毛竖起来。
窸窸窣窣、时有时无、模糊但醒目,就是有,就在那里,很贴近门缝。像是脚步声,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喘息,又或者是急促叹气,好似是狂奔而来停到那里平复呼吸或者感时伤怀。就在门外,但不是同楼层的其他住户,他们都不会这么晚回,也不会唯独停在她家门外徘徊。
一些关于那桩连环凶案的道听途说慢慢闪过脑海,然后是关于理论上这类凶手易有的行为模式的分析,从作案前踩点、形成计划、到落实犯罪计划、再到现场痕迹的抹除……还有年轻女性独居的安全隐患……
但不该是那种类型的凶手,他们选择完全陌生的袭击对象,事前必然需要盯梢确认袭击难度规划逃跑路线。从凶手提前踩点的角度,她不该是容易下手的类型。
自从住进来之后,跟周围邻居、小区保安混了脸熟的是成辛以,阳台上总是晾晒他的衣服,门口放着他的拖鞋,外卖快递一向都是他取,两个人也常常一起出入,最关键是,成辛以和她平时作息时间都不规律,不像普通上班族有固定的双休,他闲时有好几次回来得比她更早。
如果她是凶手,不太可能选择这里,除非是个头脑不太清楚的低阶小混混……是今天碰巧跟踪她回家了?
又或者其实门外根本没人,风或其他自然声让听觉草木皆兵,她被噩梦惊醒后吓出的幻觉?
她心里想着,耳朵竖起来仔细分辨,一边安慰自己不会是什么危险凶徒,一边却不自觉慢慢无声爬起来,悄无声息去琉璃台上拿了把水果刀,一点一点往门边去。
猫眼,看看猫眼就知道了,可这会儿她脑中却想起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静到诡异的圆形凹凸小孔,下一秒一张阴森大脸猛地携带极其瘆人的bGm一并惊现在眼前——的那种镜头,手不禁有些抖。
对于力量薄弱一方而言,不称手的冷兵器在硬碰硬的过程中往往弊大于利,如果成辛以看见肯定会这么说。可她毫无实践经验,空有一肚子理论储备,真到了这种时候,脑袋发空,四肢冰凉,血液凝滞,昨天模拟演练之后他又教的那几套防身动作全都想不起来了……
又来了……
她几乎就快能确定那是人的脚步声,说轻不轻,说重也不算重,她屏息咬住下唇,攥紧刀柄,扶住门板踮起脚,透过猫眼看出去。
声控廊灯亮着,电梯没有动,只能说明走廊里确实有些声音引亮了灯……可猫眼中空无一人。
她维持这个动作等了一会儿。
灯灭了,大片黑暗顺从铺袭而至。
方清月无声舒气,只是幻觉吧。
她把刀背回身后,但那种后颈发凉的战栗感仍旧没有退去。她想回到温暖舒适的沙发去,正要落下脚跟,窸窣脚步声又来了。
刹时间,外间的廊灯亮起,整条走廊瞬息明如白昼——方清月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因为害怕而发出任何声音。
那脚步声就是在门外盘旋的,她就快能确定这一点。
可视野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她自诩不算特别胆小懦弱,以前在自己家里时也常会独处,从没怕过。可也许是受噩梦惊到,现在她居然失去了继续看猫眼的胆量,只能用后背寻找固定依靠,紧紧贴在门后的墙壁上,强撑着等待,努力分辨。
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在原地兜圈,接着,脚步声停下,另一种声音——像是衣服布料磨蹭的声音,又像是人的叹气声,但她无法确定——短暂的安静,在她耳中却像是过了一个钟头般漫长。
脚步声又响起来了,朝着更远的方向,她似乎隐约听见某扇门开了又合,但又不太像普通房门,摩擦力要更大一些——然后是电梯内层轴轮的吱哑声,她无来由想起恐怖小说里被梯门夹住长发的可怜少女,双脚悬空挣扎,高高吊在电梯厢顶,声嘶力竭尖叫,无助求救——
她艰难吞咽口水,把头抵在墙壁上,左手臂开始疼起来,不是物理疼痛,是接近神经和心理共同的鬼祟作用——
——电梯停住,新的脚步声响起来,但这一次沉稳明确,不再原地兜圈了,毫无犹豫直接朝门口走来——
——停住,然后是锁眼转动的声音,近在咫尺——
第一道——
——第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