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年少绮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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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成皮糖】
——
成辛以第一次见到方清月,是在他发小贺暄的高中后街一家旧书店里。
当时他读实验中学,贺暄读海市一中。
实验中学是出了名的“重文轻武”,自他那届高一新生入学起,校篮球场就开始动土维修,断断续续修了小半年还没修好,也说不清究竟是不是校方故意拖着,于是他就经常抱着球跑到一中来找贺暄蹭场地。这天,正好听说这家书店新到了他最喜欢的北欧推理作家的新书,他就提前半小时过来买书。
但那书受众不算广。尤其在书呆子遍地的市一中附近,永远只有各类学科竞赛的参考题集卖得火热,没人有工夫看闲书。
果然,“外国小说”这一片偌大区域格外冷清,他挟着满身初冬凉气走进去时,只有个穿着一中校服、扎着高马尾的矮个子女生,垂头站在两排过道中间看书。
他抱着球,耐着性子,一本一本开始找,直找到最后一列了,都还没找到想要的书。正打算去问老板,一转头,却见那本灰蓝色封皮、崭新光亮的小说赫然被那女生拿在手里。
没错,就是这本——
——尤·奈斯博的《猎豹》。
虽说成辛以打小脾气差,但还不至于没品到跟个姑娘抢同一本书看。左右和贺暄约的时间还没到,他就索性随手先拿了本别的小说翻,靠在一边等她走。
结果等了二十几分钟,这女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腰背笔直站在过道中间,也不靠着墙,站军姿似的,板板正正低头看书,除了翻页和偶尔抬手扶眼镜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动作。
……也不嫌累么。
他暗自想,不由侧眼去打量她。
皮肤白白的,个子很矮,瘦兮兮的,高高束起的头发毛茸茸乱蓬蓬,像一长串黑色的。
一中冬季校服是出了名的丑,颜色老土,款式宽大,更显得那脖子纤细得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折断,他甚至能看到她脖颈后面微微鼓起的一小块圆形骨头。
手指也很细,骨节匀称小巧,衬着灰蓝色的封皮格外白皙。
不过眼镜很丑,黑不溜秋的镜框,镜腿上挂了条古怪的黑链子,活像他学校那位五十多岁戴老花镜的教导主任的戴法。镜片还很厚——肯定又是个只知道闷头读书的。
可他又转念想,如果真是个书呆子,这眼看期末考试了,咋还会在短暂的晚自习前休息时间跑来看这种闲书呢……
又等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
她看得那么认真,让他想起这书一定巨好看,与他之前的期待无差。成辛以摸摸耳朵,决定去问问老板这套书一共进了多少本。再冷门也总该有一本多余的库存吧。
正要迈开步子,那女生突然抬起头,毫无预兆地,直勾勾朝他看了过来。
——
就是那一刻——
就是在那一瞬间——
——成辛以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心跳,他的心跳居然能够……有这么强的存在感……这真的是他自己的心跳么……为什么瞬间会变成轰雷惊钟般的巨响——
——
“砰”——
——
“砰”——
——
“砰”——
——
说不上究竟是为什么,可即便是跑几公里,他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他居然,居然能听到胸腔里跳动的回音,他的心仿佛悬在了空旷山谷之间,那一声接一声的钟撞,响亮得令他耳膜僵硬、无法动弹。
但他脑袋里甚至都没闪过“好看”、“漂亮”、“美丽”之类的赞美词,他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只觉得眼前的人……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鬓角、鼻子、嘴、下巴……浑身上下……都似有种魔力一般,直叫他移不开目光。
紧接着——他甚至不清楚所谓的“紧接着”是多久之后,也许他已经像个二楞子一样盯着她看了半个世纪——被稳稳夹在胳膊之下的篮球突然挣扎下滑,他猛地一个激灵,伸手一捞,全凭本能及时把球捞了回来,没让它尴尬地砸在明净无几的地板上,敲破整间书店的肃静。
救回球后,她还是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动不动。
……
成辛以清楚感到自己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起来,像面朝下摔进了火山口。
……
不行……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皮,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才能不丢人……
但还没等他平稳心绪措辞开口,她却先说话了。
嗓音和眼神一样清冷,因为是在书店,所以放低了音量,却显得格外迷人,迷人……对,就是这个词,像一根跳舞的羽毛,从他心尖上盈盈划了过去。
“我挡到你的路了?”
成辛以愣了愣。
“……没……没……”
他的嗓子哑得可怕,好似喉咙彻底失去分泌唾液的能力,却又刚刚生吞下一片干燥的黄树叶。
但她压根儿没等他答话,便先入为主地侧身向书架方向挪了一步,那本《猎豹》也被她微微合起来抱在胸口。
然后,她看了一下自己让出的距离,似乎是觉得足够宽了,便又打开书兀自看起来。
……
成辛以觉得自己很怂。
因为在她误会他的意思、给他让了路之后,他居然就真的默默走了。
他从来没追过女生,但整天看贺暄四处留情,自以为也是懂些基本理论的,结果真到了关键时候,他居然临阵脱逃了……
那天的球,他被贺暄那伙人虐得很惨。晚上回家洗澡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竟然有一点想变成那本书。
没错,《猎豹》。
就是被她抱在怀里的那本《猎豹》。
……
更羞耻的是,那天,成辛以生平第一次做了那种既怪异又旖旎的梦。
梦里就是那张脸,白皙、明艳、冷清,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她在梦里对他无声地笑,柔软的手指缠着他的肩,小巧的下巴抵着他的掌心,还有更多……更多他到死都绝不会叫任何人知道的隐秘触碰……全都令他遍身骨头酥软成泥。
……
可是。
可是。
在成辛以冷着脸偷偷扔掉床单之后的整整半年、一年、乃至两年里,实验中学的篮球场终于修好了,那本《猎豹》也终于被他买回家,他却竟然再没见到过她。
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也是奇了。
那两年里,他以找贺暄为借口,在人家学校门口和那家书店蹲守了无数次,偏偏就是再也没见过她。
出于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不愿意拉下面子去问贺暄或者认识的其他一中学生,就只那么愚蠢死板地干等、硬找,却毫无头绪。
高中门禁向来严格,外校学生一律不准放行,要不是他在校门口晃过太多次,被门卫大爷记住脸了,他甚至都想逃课借一套校服、混进去挨个班级敲门找她了。
时间久了,他渐渐开始担心她是不是转学了,或者生了什么病休学了……脑中甚至还演了一通生离死别的大戏。
以至于后来,等到他无意间在贺暄拿出来显摆的高中毕业班级照上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成辛以径直爆了句粗口出来——
——她明明就是贺暄班上的人,可老天爷就偏要存心戏弄他,偏不让他找到她。
……
发现那张毕业照时,离高考已经不足整月。那段时间,成妈不准他再四处乱晃,他自己也觉得在这个特殊时期打扰她总归不妥。
毕竟她看起来挺乖的,他绝不能给她留下不务正业、不知轻重的坏印象,于是就只能暂放心思。
可命运戏弄起人来,反反复复,起伏跌宕,就像上了瘾一样。
考数学那一场,他和她,被命运这个烦人精老爷子分到了同一个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