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家与他不可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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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站在人行道上的莘纶即使被人群包围也不能阻止他看向布鲁斯的那束目光。
他大脑中拉响着无法听取外界一切声音的嗡鸣,目睹那一片令人发怵的猩红迅速地流向四方形成映出暗红天空的血泊,途径此事故的车辆碾出无情的深色车印倥偬而去。
救护车及时到来,莘纶坚信,他还有救,还有微弱的气息。
莘纶冲去了医院,当即找到了身为外科医生的父亲。
“对不起,对不起爸,我不该逃课,他是因为我才冲去马路上的,这是意外…”莘纶脆弱腿软的模样似乎就要摇摇欲坠地跪坐下来。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不能死…他得好起来,救救他…爸,拜托你…”
救护车上一路实施急救的医护人员扶着莘纶轻拍他的肩膀:“别怕别怕,他意志很坚定,送入手术室时意识还很清醒,他能活下来的,别怕…”
莘纶红肿着眼睛,向上帝祈祷般对医护人员感谢,他太担忧和恐惧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牙齿咬破了嘴唇,血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不安地站在手术室的门口,望着那扇玻璃,从狭窄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伤者的状况。
可是,他看到一位身穿西装制服的人手里握着一杆手柄纤长的器具,他正畅通无阻、百无聊赖地在手术室中踱步,医生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莘纶习惯了拥有着的家、财富、感情,学业,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对拥有一位亲如家人般的朋友而感到满足。但如果这突然失去…”
莘纶在一日阳光明媚的清晨,身穿漆黑的丝绒正装,和家人一起来到一棵茂盛的树下,与牧师点头问候,站在美丽的墓园土地上,看着那副庄严沉重的棺材被埋入六尺之下。
“他为什么死了?”“不是说他能被救活吗?”“这孩子身体锻炼地那么好,每天可精神了,要是救回来了,估计不到一年就又活蹦乱跳了吧。”
“可是他死了。”
“当时的主刀医生是谁?”“曼德威尔医生。”“没能救回儿子的好友,他们家也会很难过吧。”
“…难道不是曼德威尔医生杀害了他吗?”
这是谁说的话?莘纶记不清。只记得这是个如风暴一般席卷小镇的传言。
直到,警车开到了曼德威尔家门口,刑警敲响了家门。
莘纶一头雾水地坐在了审讯室里,面前的警察向他递来一个丑陋马克杯,里面还装着难喝的甜咖啡。
警官聊聊一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试图和莘纶打趣说笑,可这冷漠的孩子嘴角没有一丝笑意,那双眸子墨绿到发黑。
“你的父母有经常夜晚开车出去吗?”“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的父母薪资是多少吗?”“我不知道。”
“你是否见过…你的父母带着医院的尸体回家呢?”“…不。”
开庭时,莘纶坐在家属席,全程发呆。
“曼德威尔夫妇,被指控亵渎遗体罪,盗卖器官罪,以及一级谋杀罪,罪名全部成立,判处收回房屋财产、终身监禁…”
法官在说什么?莘纶有些不明白。
搞错了什么吗,怎么就证据确凿了?爸妈做的事,我一样都不知道,一样都没见过啊…
莘纶站在封上警戒线的家门口,他进不去,他试图找邻居帮忙,他反应过来,他的好友在去世之后,他们家就搬走了。
再去找其他邻居借住一下?他们连一条门缝都不愿给莘纶打开。
远道而来的亲戚姗姗来迟,打算把莘纶接去他们家时,本以为他会是一副无家可归、心灰意冷、受尽苦难的模样。
可第一眼见到他就为他那一头红发而诧异。
莘纶从家门前的长椅上起身,抱着他的行李,微笑着,温柔贴心、阳光开朗,一如事发之前一样,他是由内而外发着光的少年。
他复学了,踏进学校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都改变了。
不再有人陪他上下学,小组作业时他是被落下的那一个,学校的比赛、奖项与他失之交臂,甚至根本不给参加资格。
一个绰号冠在莘纶头顶,他被同学们称作:莘纶·达莫——与历史上臭名昭着的食人魔同姓。
“他总是微笑着,是在笑什么啊?真恶心。”“他也许是在打量你的哪个内脏更好吃?”
“听说他的爸妈利用职务之便把死去的遗体偷走吃掉了,包括以前跟莘纶玩的很好的那个男生,老滑滑板的那个人…”
“我爸是警察,他说了,那个被车撞的家伙原本身体机能很好,活下来的几率很高,但器官可以和迪拜的某个病重的富豪匹配上,就把他杀掉了。”
“好残忍…”“听说他们家族的条件以前根本住不起富人区的房子,看他们把器官一卖黑市,就直接暴富了。”
“披着天使皮的魔鬼,赶紧下地狱吧。”“连环杀手的孩子,不也会成为连环杀手吗?”
“他们所聊所惧的桩桩件件,我一个字都不知道。
我没闻到过他们衣服上有血腥味,他们也不会在餐桌上端上可疑的肉,也不曾在地下室发现那里被装修成一个人类的屠宰场…
我只知道读书、完成他们交给我的任务、去和有名的财阀大亨的千金们聊天亲近…我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天,莘纶对亲戚们说道:“我想去别的国家,别的城市,别的学校生活学习,我打算去我妈妈的故乡。
对,我想要一个人生活。或者,去找到一个与我相似的人陪伴,组成一个新家。”
“你这小孩这么不懂事吗,我们家拮据,可付不起你留学的钱,你身体又不好,还出去一个人住,没照应也没钱,这可怎么活…”
“我离开就是为了给你们减轻负担的。”莘纶微笑着说,脸上没有任何嫌弃、反驳,“我离开的路费,以后我的生活费,我都自己承担,我只是想要离开。”
亲戚夫妇对视一眼,思索片刻:“那可是你自己要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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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罗再次从这段影像中清醒过来时已满脸泪水,她对已发生且远去的故事反驳道:“他不是魔鬼,他不会的,他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她喊出声的那一刻,目光也落到了自己的速写本上。
她被莘纶篡改了记忆,被莘纶欺骗了近十年。她真正的父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否在世,她都不知道,她一直都活在雾里。
她缓了缓,脑中又想了无数个借口为莘纶的所作所为开脱,她又不解地问:
“他有不幸的过去,那他和我在一起做过什么吗,你说他变成了什么?”
卡乐莱斯将手机里的文件视频放大给黎罗看,那是莘纶被亲戚接走的前一天晚上。
莘纶撕开了家门上的封条,砸碎了自家的玻璃,钻了进去。
在黑洞洞的夜里,那栋孤寂的大房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哭声。在原本静谧的凌晨,无数的尖利可怕的黑刺从房子外墙穿刺而出,包括瓦片、落地窗,密密麻麻地占据外墙的每一寸。
黎罗震惊地捂住嘴:“这是什么东西?”
“那天,莘纶在这座房子里自杀了。”卡乐莱斯一语瞬间让黎罗受到穿心般的疼。
“他少年时期就尝试过数次割腕,死神使者们很早就认识他,都能感受到他灵魂的异常和不稳定性…他曾悬崖勒马过,有挣扎自救过,也被保姆送去医院过。
那天,他穿着一身整齐,坐进了不断放着热水的浴缸,刀片划下了最重的力道。
可是异变突生,他腕中流出的血变成了墨黑的浓稠液体,他灵魂受到的痛苦开启了封印久远的能力,具象化成为了黑色的尖刺,沉重的钝铁,是他的防御也是他的武器。
他已介于生死之间,是超自然的生物。”
卡乐莱斯将资料翻到下一页,上面更新了几条最新的报告,他继续解释:
“自杀者有罪,会被上帝抛弃,杀人者也会被惩罚,会直接被投入地狱。
而莘纶今生和前世,都犯下了这等罪孽。因为是天堂那边的事,我没办法查得很清楚,但能确定的是…”
黎罗愣了愣,满身鸡皮疙瘩遍起。
“莘纶本就在前世杀了凡人,被上帝惩罚来到人间感受转世疾苦;今生因为家族罪孽的影响而自杀,便被上帝抛弃。
他的天使灵魂正在开启前世的能力,但却是以堕落的能量发展一去不复返,他成为危险分子被死神使者处决已是迟早的事。”
卡乐莱斯看了眼黎罗的反应,很明显她还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状态。
“对,你所好奇的,你哥哥的身份,他就是千年难遇的,他本人都还不知道的一类鬼神。
莘纶·曼德威尔,前世是隶属上帝的天使。
今生是被上帝抛弃的,堕天使。”
“骗人。”黎罗直摇头,如果说莘纶是什么吸血鬼,变形怪,那她还会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和莘纶在一起这么久的时间,她丝毫没看出莘纶有一丝一毫身为天使的迹象。
“天使无性,即使转世成人他们的面貌也是唯美神性的,并且无欲,财欲、情欲、肉欲,他们什么欲望都没有。
可莘纶灵魂的羽翼被伤痛和言语刺穿了,原本没有的欲望,也可以渗透扎根了。换言说,只要他感到压力,受到负能量,他的堕落欲望就会逐渐开启,恶性循环,愈演愈烈。
他来到现世懵懂地生活,最缺失的就是亲情和家人,最得不到的,是能抵御外界深渊海啸般咒骂和伤害的家。
于是,他迫切想要一个,‘好看’的家。”
在卡乐莱斯看来,那就是一座塑料做的娃娃屋,展示横切面,放上人偶,关上娃屋,即是他们的生活。
“按部就班上进可靠的爸爸,才华横溢内外兼顾的妈妈,可爱的妹妹,外加一只营养过剩的猫。这‘好看’的家,只要你不发现,他会觉得一切如常,家庭圆满。
所谓的父母,是莘纶在觉醒天使能力后选中的鬼魂,面对随时随地会暴走黑刺的堕天使,他们只能配合雇主演戏,一演就是九年。”
卡乐莱斯说到这,看到黎罗的脸色越来越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你的亲生父母在十年前就去世了,按照当时的调查来看,和莘纶无关。”
黎罗的表情瞬间明亮。仿佛只要不触到底线,不是仇人就还能继续相处。
“我爸妈,当时为什么…”黎罗复杂的情绪轰炸着泪腺,为莘纶的身世,也为自己的过去而难过。
“这是一桩悬案。”卡乐莱斯耸耸肩,“这不是我主查的案子,我调来这个片区工作只是三个月前的事,查询到的黎氏夫妇尘烬案上说——
你的父母遭遇恶灵袭击,身亡并尘烬,而你被恶灵囚禁过一段时间,不过,仅一个月后,查到的现场中发现了恶灵的残骸,你的踪迹却消失了。
我在看了你的灵魂印记后,确认你就是那起案子幸存的活人女孩。”
黎罗满头问号:“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啊…尘烬是什么意思,灵魂印记是什么意思?”
“只要生物的灵魂完好,就能转世,灵魂若是毁坏破碎灰飞烟灭无法修补,就是‘尘烬’。你的来世也再也无法和你这一世的生身父母擦肩而过了。”
一股绝望钻入黎罗心头:“那,是莘纶把我关于真实父母的记忆改写了吗,一点都没留下?关于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卡乐莱斯沉默地注视她的双眼:“关于案件的现场,以及我们对事发过程的推断,我不建议你想起那段记忆。
毕竟我们死神使者有保护生者不被怪力乱神侵害的责任,如果你为那段真实的记忆而痛苦余生,那莘纶改写你的记忆还算做对了。”
在头脑的混乱中黎罗眼中的疑惑满是问号,而无数的问号构不成完整清晰的问题。
“可现在,也到了你离开莘纶的时候了。”卡乐莱斯收起了手机,起身准备靠近黎罗。
“哎你给我坐下!”黎罗立即缩到卡座角落里飙出尖叫:
“我告诉你现在天可亮了,你不能随便拐走我,我今天还要上学,还要回家喂猫,你不能不遵从别人意愿随意动手!”
卡乐莱斯退下手,愣在原地:“你知道你被身边的那帮鬼随意改记忆改到灵魂印记都错乱了吗?
那是记录你生命每个重要时刻和选择的灵魂树形图,他们动用咒语折了你的树枝,裁剪嫁接到别的枝头上,你会容易头痛,甚至会折寿。”
“可是我不能走啊…”黎罗抓起书包当做盾牌。
“我可以向他们坦白,我知道一切了,但我不怕,我愿意维持这个家,我去拜托他们不要再改我的记忆了,完全不用隐瞒,这样就好了。
因为我知道,他们很爱我,这个编写的家,已经是我想要的了。”
黎罗面对挡住逃跑出路的卡乐莱斯也在左右观察,只想找寻一个空隙。
“等等,黎罗,你听我说,如果你需要时间与莘纶告别,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你得完全远离代宁修…”
卡乐莱斯上前将膝盖落在卡座上,一伸长腿就堵住了黎罗能钻的空隙,把她包围在这个角落,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冰墙缓缓下压。
“代宁修在学校照顾我帮助我,他删我记忆应该也有理由,我可以找他问清楚…”黎罗早就做好了选择:
“唯一的死党,唯一的亲人,我不可能剥离。
我感谢你告诉我真相,可是,选择主动权在我。”
卡乐莱斯皱起眉:“我是死神使者,履行维持生死平衡的责任。生与逝,分别在两个世界,我们会处刑招惹你的鬼怪,而你该去过常人的生活。”
“那你看起来才是会破坏我生活的人。”黎罗一咬牙,踩着卡座充身高,渐渐站起来,把自己的空间占领回来。
卡乐莱斯瞥下眼,黎罗站在卡座上倒差不多能平视他,可是两腿都在发抖。
是吧,人类是会害怕死亡气息这么重的怪物。
他轻轻拉扯开黎罗手里的书包,耐心温和地哄着:“不如你今天请假,我带你去我的工作单位玩,等手续齐全,我们安排你去正常的寄养家庭生活,会让你余生衣食无忧的。”
黎罗死死抱着书包,不想直接接触卡乐莱斯,借书包推了又推:“不需要不需要,谢谢谢谢。”
她像极了在躲推销保险的人,可面前人哪会这么容易放弃。
卡乐莱斯用手臂拦着她,就算女孩使出全身力气,他也不愿意放走她,并且,现在的距离,现在的位置,不正好可以好好拥抱住她吗?
他再次上前,黎罗又一次因为寒冷的逼近退到了墙角。
她惶恐到叫不出声音,她怕的是这个死神使者既要完成处刑莘纶或代宁修的业绩,还要勾了她的命。
“卡乐莱斯?”这是黎罗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虽然带着恐惧、疑惑、乞求,但也是这位死神使者最感动的一刻。
“黎罗,我不会害你,我才是不会害你的人!因为,我是来报…”
背后的铁帘门猛然哗啦啦收缩上卷。
“这么早就开门了?”
这个声音,让黎罗的惊恐陡升:“代…”
卡乐莱斯扭过头来,看到代宁修两手插兜,用脚背一撩,将虚掩着的卷帘门一把抬起,敞亮的门口显露出来,清晨的阳光已经照得路面金黄。
代宁修的半张脸融在阳光里,可他眼、鼻、嘴唇间的阴影却像处在割裂的诡异空间中无比渗人:
“大早上喝奶茶不好。黎罗,你吃早饭了吗?过来,跟我一起去吃食堂。”
黎罗顿时觉得混乱,卡乐莱斯说过代宁修有问题,比莘纶更危险,若他们是天敌关系,岂不是他们俩就要在这里动手?
黎罗一头撞开卡乐莱斯即将收拢的怀抱,跳下卡座,冲向代宁修,一把抱住对方的胳膊就要把他拽走。
哪知代宁修不慌不忙,黎罗根本拽不动他。
“你在这家奶茶店有积分吗还是充会员了?”代宁修毫无心虚地大胆提问让黎罗一懵。
“…没。”黎罗看到店内卡乐莱斯下颌咬肌的鼓动,就知道这位死神使者生气了。
赶着上班的路人们匆匆经过,马路上的车也多了起来,卡乐莱斯站在店内也看到门口少男少女背后的人们,在此时只能忍,不能动手。
黎罗抱着代宁修的胳膊暗暗使劲,还是没能阻止他幼稚的挑衅:“那我们就不用来这了,这家店好难喝。”
嘭!——
马路上两辆车轰然一撞,引擎盖四分五裂炸飞出去。
黎罗本能抱头一躲,身边的代宁修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恍然间,黎罗被爆炸的声音刺激到耳鸣,书包掉落在地,她埋在代宁修肩膀上,泪水再次决堤。
带来死亡的人出现在这条街道,让这里鲜血飞溅、生命垂危、混乱不堪。
背后的寒冷刺骨冰凉,暴风雪般袭来吹散黎罗的头发,毫无防护的后颈脆弱地暴露出来,一瞬惊觉被镰刀抵上皮肤让浑身发麻的恐惧,黎罗颤抖着回头看去。
死神使者手举两米多长的冰棱镰刀高悬于她的头颅,举起的手,冲击的姿势,都停留在距离她咫尺之地。
“呵。”
耳鸣中,黎罗看到代宁修喉结的滑动,听到他那声蔑弃的笑音。
抬眼一望,代宁修仰着脸,直视比他高大许多的卡乐莱斯,却像在看一个愚蠢痴傻的小孩,瞳中游窜的红点聚成一束,仿佛形成了检测的光波在探查这个袭击者的能力。
而卡乐莱斯的目光,全落在紧紧倚靠在代宁修怀里的黎罗。
他放下了镰刀,雪白柔软睫毛下的冰蓝瞳仁毫不怯懦地回瞪着代宁修:“回见。”
代宁修礼貌优雅地点头,揽着黎罗退开一步给卡乐莱斯让路,瞥了一眼一旁惨烈的车祸现场:“您忙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