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岩止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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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轻尘站在半山腰的一处凸起高地上,双手背在身后,青丝飞舞,衣袂被山岭间的穿堂风吹得啪啪作响,像一棵劲松一样姿态潇洒,英姿飒爽。
背靠着岩壁的冷峻男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整夜,一言不发,他浑身沉浸在冰冷的气息之中,不容许任何人靠近,浑然而生一种与外界隔绝的凉意。
炎凌已经穿上了一身墨黑色衣衫,他的赤红剑就在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寸步不离,直到感觉胸口险些致命的伤已经停止了流血,稍稍缓过气来的男人才刷地一下睁开了养精蓄锐了一夜,犹如寒星一样的眼睛,他沉默不语地抬起眼,冷峻的脸部线条有那么一瞬间显得不那么僵硬,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站在高处,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纤弱背影。
分明是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强而有力,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但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她清雅的素裙之上原本并无多余的色彩,但现在却沾染了不少触目惊心的血红,那是他的血。
直到孟轻尘转过头来,呈现的是那样一张年轻甚至有些稚气未脱的少女的脸,她的表情是那样从容冷冽,但下一秒她手脚并用地狼狈地从那个高处爬下来的动作,彻底打破了原来那个充满意境的画面。
炎凌冰冷的唇隐约有那么几下抽搐,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别开了视线。
“你的伤虽已经止血了,若是轻举妄动就不好说了。”孟轻尘爬了下来,她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眼睁睁地看着天亮起来,一想到回到大贺城以后岩止发起怒来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叹气,但以孟大将军的作风,怎么可能做了好事不留名就走,保住了那个男人的性命,却不从他身上获得相同的回报呢。
炎凌的左手立即覆在了身侧的赤红剑上,听孟轻尘这么一说,他的神色更加冷漠,他高大的身躯虽坐在那,却随时可能出手让这个女人一命呜呼。
炎凌出剑杀人的速度,顷刻间而已,他出手毫不留情,并不分对象,就算对方长得漂亮气质凛冽。
孟轻尘直接在他面前蹲下来,态度仍然清清淡淡的,无视他那个将手覆在赤红剑上的动作与越发冷冽凌厉的危险气息:“你应该问我的名字。”
炎凌浓黑冷酷的眉毛突然间一拧,冰寒彻骨的黝黑眼睛顷刻间陷入一层迷惑,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冷冷盯着这个行事作风总是不能用常理推测的女人,半晌,才冷冷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若非看在她帮了他一个忙,此刻这个女人早就在他炎凌的剑下身首分家了。
“你可以叫我恩人。”孟轻尘的嘴唇微微上挑,表情淡然,眼带着并不浓郁的笑意,语气认真,并非在调侃他。
炎凌浓黑的眉毛依旧冷酷地拧在一起,直到现在才缓缓地松弛开来,冷笑了一声:“说吧,你想要杀谁。”
眼前的这个女人,虽娇弱瘦小,但却和这世上的其他人无异,她会救他,自然会向他索取回报,没有人会毫无条件地出手救谁,尽管更确切地说,当时她分明是被他胁迫,不得不妥协的。
他炎凌虽无情,但从不亏欠别人,炎陵杀人,价码至少千金,这一回算是便宜她了。
孟轻尘微微一愣,然后竟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这就是他报答人的方式?果然是个敬业的杀手。
孟轻尘摇了摇头,盘着腿就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像个男子一样随时随地就能席地而坐,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衫会被弄脏,那坐姿更无一点优雅可言,炎凌神色未变,只是眼中静静地凝结出一道诧异,她哪里像是个女人?
不需要他替她杀人?
“你想要什么。”炎凌清寒凌厉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开口说话时,那冰冻三尺的凉意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这个女人不需要他为她杀人,那便是另有所图。
孟轻尘哪里要他帮她杀什么人?她只是对追杀他的人感兴趣,云中第一杀手,出手冷酷决绝,她虽没有与他交过手,但也知就算是前世的自己竭尽全力,也未必有把握能胜他,更何况杀手炎凌手中还有赤红剑相助,这个世界上有谁有那本事令他重伤,甚至穷追不舍到了漠北,仍然要将他铲除不可?
就算是他的任务失败导致受人追杀,那么对方又是谁,有那本事调动昨日那批纪律严谨训练有素的力量并且让炎凌也无法摆脱?
“是谁要杀你?”孟轻尘神色一敛,严肃下来。
她眸泛精锐冷傲之气,哪里像是个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女!
“帝王。”炎凌言简意赅,神色冰冷。
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犹如平地惊雷,孟轻尘心中一惊……秦国帝王?
难怪了,普天之下,除了帝王,又有谁能够调动那样一批严谨有素的势力,又令炎凌都难以轻易将对方杀掉呢?
秦皇…那是孟轻尘心里的一根刺,此时她再看炎凌的眼光,竟也变得万分复杂起来!
这个家伙果然是只要收了钱,什么任务都敢接吗?一个被秦皇杀死,一个险些被秦皇杀死,他们这样算不算同气连枝,该同仇敌忾?
孟轻尘忽然觉得好笑地翘起了唇角,这块寒冰可真是难得如此心平气和地肯回答她的问题,这就是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救他的原因,这种人若是欠了你,上刀山下油锅也定会还清亏欠,不愿意与任何人有过多的纠葛。
“秦将军如何。”
“满门抄斩。”
孟轻尘微微一怔,脸色一沉:“高将军如何。”
“刺配易水,亡。”
孟轻尘眸色更沉,而与她面对这面坐着的冰冷男人却依旧神色未变,冷冷地看着她,有问必答。
孟轻尘无需再继续问下去了,当年跟着她的大将无一不被铲除,秦皇忌惮她,连带着忌惮她孟家的势力,这些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大将,恐怕无一幸免,而她当年共同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恐怕也是被拔除权力,颠沛流离,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亲族,也受她所累。
孟将军在大秦颇有威望,秦皇定是不敢将他害死她的消息公诸于众,但他同样不能容忍她孟家的势力继续存在着,这些年来,定是处心积虑,一步步地铲除异己,暴政无道!
炎凌看她浑身散发着刺骨的怒意,盯着她的目光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泛着凌厉的寒光,交织着深沉的探究之意,她的年纪分明不过十四五岁,但她所问的那些人,各个都非等闲之辈,她,是谁?
孟轻尘缓缓垂下了眼帘,良久没有说话,她的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惊颤人心的刺骨寒气,此时她若不是闭上了眼睛,单凭那双眼中无法抑制的愠怒犹如暴风雨一般席卷那原本平静的墨眸,就足以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巨浪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炎凌如神刀阔斧所筑出的冷峻五官冷凝着,他的眼睛犹如寒星,闪烁着点点寒芒,等着她开口。
终于,孟轻尘缓缓睁开了眼睛,压抑下了胸腔里的怒气,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若非她的的确确生了一张精致娇俏的少女容颜,炎凌丝毫不会有一点怀疑她是个威武霸气的大将军。
“我想要的,是保全孟将军昔日部下的周全,与秦皇作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孟轻尘淡淡说道,但那自信满满的样子,看来是笃定了炎凌说一不二的个性岂会反悔?
炎凌紧绷着脸,偏过头挪开了视线不去看她:“说。”
孟轻尘满意地笑了,干净利落地在自己身上扯下了一块布,伸出了一只手咬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在白布下快速写下了几个字,然后交给炎凌:“找到无名,帮我交给他。”
苜夙子,当年辅佐她,做她的军师之时,便用名“无名”,此人性格古怪,行踪飘缈不定,却是货真价实的神通广大,奇门遁书,布军谋略,武功身手,无一不精,她无需署名,看到她的字,无名便知是她孟轻尘,只是当年他只答应辅佐她十年,如今期限早已过,她赌的只是她与无名合作多年的情谊。
炎凌冷如寒霜的俊容并未因孟轻尘所写的那几个字而显得有所诧异,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入衣襟之中,冷峻高大的身影起身离开,连带着他凛冽肃杀的冷酷气息,看也未再多看她一眼。
这个女人,身为女人倒是可惜了,她若是男儿,定是个难缠的对手。
那张白布上,她只写了四个字:“财力,权力”。
孟轻尘微微眯了眯眼睛,此时困意才一波又一波地袭击而来,她憨懒地打了个呵欠,发现自己实在疲倦得不行,身子蓦然往后一仰,直接就和衣躺在了地上,面对着头顶的这边葱郁山岭崖壁,枕着自己的手臂,一动也不想再动了。
这一整夜,她都没能好好的睡一觉。
至于炎凌和无名,她很放心,炎凌虽冷酷无情,但他承诺的事,定会做到。无名她更是无需操心,财力和权力,她不在乎无名到底要怎么做,说到底那都是他该烦恼的事,而她要的,只是在整个大秦,重建她的财力和权力。
她本已放下了这一切,并不在乎所谓的权和势,更无心危及秦皇的江山与统治权,但如今,她不得不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了她本就应当担负的责任,因为她,连累了多少人,她若置之度外,他日下了九泉,该如何面对爹爹和娘亲以及死去的将军们?
孟轻尘的思想越来越混沌,呼吸也渐渐地平稳绵长起来,她的唇畔噙着浅浅的弧度,无名看到了那封四字血书,恐怕会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取肉下酒方能泄恨,九年音讯全无,一出现,竟然就丢给他一个这么狮子大开口的任务。
大贺城,王城。
岩止正在和八部首领商议秋猎之事,今年头曼单于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图格殿下在几年前就已封王,瑞祥以及众位殿下也都已成长为一个健硕的男人,但无论如何,即使头曼再不喜欢岩止这个儿子,岩止殿下也是匈奴的大皇子,秋猎是匈奴帝国的一件大事,象征着匈奴的兴盛与力量,按照规定,也该落到岩止殿下头上,由他负责安排。
此时岩止正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之上,今日的他穿了一身极其内敛的藏青色王袍,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绝伦与耀眼夺目,此时的岩止殿下,那一身衣袍沉冽而不张扬,他只是坐在那,便浑然天成一股君临天下的尊贵与威仪。
“岩止殿下,贺达认为,今年的秋猎设在支雅平原上为最佳首选。”年轻的贺达英俊并且充满阳刚,他在这金殿之上,可谓是最为年轻的晚辈,但众位首领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对他产生丝毫不屑或小觑,贺达近几年,可是得到了岩止殿下的大力赞赏。
“哦?”座上的那个男人正一手支着下巴上,俊美的脸上挂着摄人心魂的微笑。
岩止这一笑,让金殿之上侍奉的侍女的脑袋都埋得更低了,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王的魅力,他是天底下最俊雅邪魅的男人,却也是这天底下最冷酷莫测的王者,多少侍女因为不小心看王看得呆了,最后却惹得喜怒无常的王产生不悦,最后反倒丢了自己的性命,她们可不敢轻易重蹈覆辙。
贺达恭敬地说道:“支雅平原的收复是殿下您对匈奴帝国伟大的贡献,拓宽了匈奴帝国的疆域,若是在那举办今年的秋猎,不仅可以向全天下彰显我们国家的力量和实力,向天神展示岩止殿下您的威严和魄力,同时还可以警告蠢蠢欲动的东胡人这块领土的所有权。”
“说得有理。”
“支雅地势也好,很适合在那举行我们隆重的秋猎盛事。”
“这听起来的确是个好主意。”
各部首领闻言,皆纷纷称赞年轻的贺达提出了一个好主意。
岩止幽深莫测的淡绿色瞳眸缓缓地流淌过一抹笑意,宛如一汪讳莫如深的深海碧潭,忽然轻轻地荡漾开一圈光彩惑人的涟漪,夹带着神秘的吸引力。
他勾起嘴唇笑了,似乎十分满意贺达的提议:“说得很好。”
贺达恭敬地低了低头坐下,但眼底还是抑制不住被岩止殿下夸赞的欣喜。
就在此时,岩止殿下最信赖的侍从莫忽然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神情严肃,眉头深锁,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莫来到岩止的身侧,躬下身在岩止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这位霸气威严的王者英俊深邃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越发冷厉了起来,他淡淡地扫了莫一眼,莫立即领会了王的意思,下令命前来禀报要事的暗卫进来。
在场的首领皆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岩止殿下竟然都中断了他们原本正在进行的商议,就连他们还在场也并不在意,他们之中的贺达也是稍稍挑眉,眼皮直跳,直觉大事不妙。
尽管心中微微有些不赞同,但他们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岩止殿下突然中断还在商议的事项,直接漠视了还在场的他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一会儿,岩止的暗卫便刷地一下出现在殿中,这些暗卫总是隐于黑暗之中,突然之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所有人都不免在心中暗自惊叹,即使是岩止殿下手下的一名暗卫,竟然就已经如此气势迫人。
那名黑衣暗卫径直走到殿前,也不下跪,只是快速地抬起手按了按胸口算是行礼,然后简练又详细地向岩止禀报了他们在外发现了孟姑娘的行踪,她似乎遭到了多名身份神秘的黑衣人的挟持,他们与其中六人交起手来,但孟姑娘还是被另外一名藏于水下的同伙给挟持走了,等他们摆脱了黑衣人的纠缠欲将孟姑娘追回,却发现他们已经将她给跟丢了,除了他迅速回来向王禀报此事外,另外几名暗卫仍在四下寻找孟姑娘的行踪,保证她的安危。
岩止的脸色骤然一沉,寒星一般的幽眸蓦地敛起,顿时向外迸射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寒芒!他没有说话,只是原本还噙着淡笑的性感薄唇,此刻已然毫无笑意!
随着岩止殿下的神色冰冷下来,整个大殿的温度也顷刻间冷沉了下来,让所有人一时都无法适应,心头皆是一揪,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力爪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夺取了他们的呼吸,强大的压迫感压得人面色凝重,大气不敢喘一个。
更令人觉得可怕的是,此时岩止殿下却并未发作,那股窒息的感觉只停顿了两秒,岩止殿下淡淡地抬起手命暗卫退下,他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唇畔竟也凉凉地复又勾起,这反而让在场的所有人更加不敢说话了,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深潭静月之中有令人窒息的骇人漩涡正在腾起。
“各位首领,岩止还有要事处理,先行离去,此事改日再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他淡笑凛然,风度翩翩,但那如同有一层薄雾笼罩在眼底的深处,却丝毫没有一点在与他们商量的意思。
在场的首领除贺达外,大部分都是岩止的长辈,岩止殿下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温和带笑,霸气但有礼,但尽管他仍然是笑着的,也没有人敢忽视他英俊绝伦的深邃五官下,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和残酷。
众人的神奇诧异又复杂,明显带着不赞同,但却无人敢当面指责岩止殿下。只是因为一个多年前从大漠上带回来的异邦女人而已,岩止殿下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将正事给耽搁下了呢?
对于众人的反应,岩止却视若无睹,他轻甩袖摆,覆手从椅子上站起,阔步朝外走去,背影高大俊挺,步子不大也不快,带着冷冽威严,但却让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直到岩止殿下的身影已经从视线里离开了,众人才缓缓呼出了那口气,竟像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岩止离开大殿以后便径直朝浴殿走去,莫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王为何要往那里去?
岩止冷厉的寒眸一敛,深邃的眉眼间噙着莫测的寒光,昨夜那小东西还在王城里乖乖地待着,他只是稍不留神,那丫头竟然就给他惹出麻烦了吗?!
来到了浴殿,岩止眼前所见的赫然只剩下倒在地上昏昏睡着的两个女奴,浴殿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那个小东西的影子却根本没见着!
浓烈的危险气息蔓延开来,果音和莎娜正在昏睡之中,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压迫感在朝她们袭来,寒冽的目光像是利箭一样刺得她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们立马就清醒了,一醒来便见到面无表情喜怒莫测的王像寒星一样惑人的深邃眸子正朝她们扫来,两人霎时间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跪倒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连头也不敢抬。
“她在哪。”岩止鹰婺幽深的眼睛缓缓地眯起,迅速凝聚起一丝冷厉的杀气,声音冰冷低沉。
这两名女奴顿时间面色苍白,她们是怎么睡着的?那个新女奴呢?她们竟然在王来到浴殿的时候还未离开,她们真是该死!王一定会惩罚她们的吧!
“求…求王饶命啊,奴婢不想死……”
岩止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厌恶,淡漠地扫了这两个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女奴一眼,他神色冷漠,袖袍一挥已经往外走去,他脚下没有丝毫停滞,立马朝王城外的方向而去。
“王,您这是?”莫皱了皱眉,众位首领还在,莫非王要丢下他们离开大贺城不成?
“莫,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本王挖出来。”岩止淡淡扫了莫一眼,神色冷峻,显然不容许任何人置疑他的决定。
“是。”莫顿了顿,立即回应,不敢怠慢,低了低头便迅速离去,将部下所有的暗卫都调派出去寻找那个中原孩子。
出了王城,岩止便见到克拾拉正从外向这奔来,见了岩止,克拾拉立即有些畏惧地向后缩了缩,然后像是犯错的孩子一般低垂着头乖巧地来到岩止身边,一点也不敢放肆,那在别人面前才有的傲慢和狂放,到了岩止这通通行不通。
见了克拾拉,岩止眸光微敛:“你知道那个丫头在哪?”
克拾拉低低的呜咽了两声,底气十分不足,岩止脸上的冷漠和冰寒终于稍稍有所缓解。
幽谷之中,阳光从东侧挪到了西侧,像是在捉弄孟轻尘一般,正好洒落在了她白皙细嫩的脸上,轻尘在这幽谷之中睡了许久,这里空气湿润,夹杂着绿叶清泉的气息,风声像是在唱歌一样在耳边响起,让她睡得极其舒适。
忽然阳光调皮地洒落在她的眼皮之上,孟轻尘颤了颤睫毛,侧了个身子想要继续酣睡。
此时一道巨大的影子从上方落下,覆盖住了身子娇小的她,顿时将调皮的阳光给挡住了,孟轻尘的眉间顿时舒展开来,睡梦中她的嘴角正懒洋洋地向上弯起,这熟悉的气息是她所不陌生的,自然也没有触发她危险靠近时自会产生的警觉性,只觉得这道她在熟悉不过的气息的靠近,反而让她更加疏懒地伸了伸胳膊,换了个方向又转了个身。
也许是翻身的时候咯到了些什么,孟轻尘终于轻轻蹙了蹙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睡意惺忪,清澈的水眸仍旧泛着雾气,此时的她,反而比平日里冷静清冽时的她多了一丝娇憨和可爱。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发觉眼前所见并非幻觉,岩止修长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他薄而红润的唇噙着戏谑,刚才那道覆盖住她的影子正是他的,此刻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深的星眸里竟难得有一丝柔意。
他的确是要被这个小东西给气坏了,这一路上他满腹的愠怒将克拾拉都吓得不清,但没想到一到了这里,看到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丫头懒洋洋地随便在哪一躺都能睡得十分惬意的模样,他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他一触即发的怒火竟不自觉地被放心下来的欣喜所取代。
所有人都找她找疯了,而这个孩子竟然完好无损地躺在那睡觉!
“岩止?”孟轻尘还未完全清醒,她不知道岩止是如何找到她的,竟然如此神通广大,仔细一想,才想起那匹顽劣的马,岩止才是它的主人,它会将岩止带来,似乎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见这个一脸懒散惬意,浑然不知自己究竟捅出多大麻烦的丫头,岩止神色一敛,终于隐去了这个时候不该有的温柔,他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将这个还有些困顿的家伙给抱了起来,就像在抱一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她,原本还算温和的俊脸之上,顷刻间被一层严厉和肃然取代。
孟轻尘早已习惯了和岩止的接触,她十分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并不觉得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她却还被这样如小孩子一样抱着的姿势有何不妥。
岩止深邃英俊的五官冷硬着,轻尘顿时清醒了,这才想起似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等待着她,她微微垂下了眼帘,沉静着脸,似乎正在认真思索着该如何告诉岩止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她有些脏了的衣裙之上染着血迹,脖子之上似乎也有血痕,岩止周身的温度蓦然一沉,就连孟轻尘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抬起眼睛有些困惑又无辜地看他,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岩止不问,她要怎么回答?!
岩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孟轻尘放到了克拾拉的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落座在她身后,低喝了一声,克拾拉便飞快地背着他们跑了起来。
克拾拉的速度极快,猝不及防的轻尘猛然往后一颠,幸好岩止宽厚健硕的胸膛纹丝不动地接住了她,他抽出一只手,握住轻尘的腰,稍稍用力便端正了她被克拾拉颠得有些歪斜的坐姿。
孟轻尘几乎是缩在岩止的胸膛与臂弯之间的,因为她的个头即使是站着,也只到高大的岩止的胸膛而已,更何况昨夜为了救炎凌,她在那寒潭中浸泡得浑身打哆嗦,轻尘一觉睡醒后,便感觉脑袋有些涨涨的,此时更是疲软得很,估计是感染上风寒了。
习武之人的身子比别人健壮,但那也并不意味着遭受了这样折腾之后还能百病不侵。
回到大贺城以后,岩止大发慈悲地让贡桑侍奉孟轻尘沐浴,在那温热的浴泉之中浸泡了一会,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轻尘回到屋里便直接躺到了榻上歇息。
不知是睡了多久,孟轻尘忽然感到有人将她露在裘毯外面的手给拎起,塞回了毯子下面,孟轻尘有些不满,热得又将自己的手给拿了出来,这回那只大手似乎有些生气了,握着她的手塞了回去,霸道地不允许她再违背他的意思。
“王,孟姑娘的药已经熬好了,让老奴侍奉姑娘喝药吧。”贡桑端着冒着热气的药汁走了进来,恭敬地将它放在一旁,低声向岩止说道。
虽然只是隐约有一丝风寒的征兆,但女子的身子最受不得寒,贡桑还是将事时禀报了王,王便命玉如阿妈给孟姑娘弄了一剂药来。
“让我来,你退下吧。”岩止淡淡说道。
贡桑微微一愣,眼睛里渐渐地流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和蔼笑意,低声称诺便退了出去。
孟轻尘嗅到了药汁的味道,皱了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睁开,她不禁有些发懵,岩止怎么会在这?
“醒了?”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被孟轻尘脸上难得的生动表情给取悦了。
看到这个小女人受惊的模样,可是千载难逢。
只是…这是他的王城,有哪里是他不能去的吗?她为什么要用这样意外的目光看着他?
孟轻尘很快回过神来,也不敢再装睡,睁了水亮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岩止?”
“把它喝了。”岩止命令道。
孟轻尘有些闷闷地爬了起来,看了一眼那碗难闻的药汁,只稍稍蹙眉,但还是干净利落地一口气把它给喝光了,孟大将军从来不在这些繁琐小事上扭捏。
见她乖巧地把药汁一口气喝光了,岩止却并未有就这么放过她的样子:“你不觉得需要向我解释一些什么吗。”
孟轻尘的眼神闪了闪,不能确定岩止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岩止如星辰一般幽深清明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漂亮的唇角莫测地向上勾了起来,似乎十分有耐心地在等着她自己乖乖地开口。
这几年来,岩止虽对她百般纵容,她也似乎从来没有打着想要逃离他这里的主意,但每每看着她那张越发特别的中原面孔,岩止始终不相信她会对那个流着与她同样血脉的中原没有一丝执着。他自信她逃不出他的身边,但这一回的变故,他似乎有必要对这一认知有所改变。
是她自己逃离的,还是被挟持带走的,涵义截然不同。
“岩止……”孟轻尘咬了咬唇,她一向不善说谎,况且她实在不知道心机深沉的岩止究竟是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来试探她的,还是真的在询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她也不知道,那天她所撞见的那几名暗卫到底是怎么向岩止禀报的。
“怎么?”岩止的瞳仁里,有闪烁的火苗在蹿动,脸上却是挂着温润柔和的笑意,循循善诱地带着鼓励。
孟轻尘在心里暗自轻叹了口气,要是让岩止知道她是用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的,他一定会对她产生怀疑吧?她并不打算让岩止知道自己还魂之事,没准他会把她当作妖怪,绑了去祭火神。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被挟持了,你看,还险些连脖子都要断了。”孟轻尘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血痕,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
岩止怀疑地看着她,并未马上说话,等了片刻,他眼中的怀疑依旧未褪:“你说的…是真的?”
王城里已是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再有刺客能够活着进来,甚至在森严的王城里将她给劫走。可这个孩子的眼底并无心虚,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她身上也的确有伤,所说的话也与暗卫所禀告的内容可以吻合。
至于那名该死的刺客为何会挟持她?岩止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孟轻尘手腕上的镯子一眼,也许她被挟持的说法,可以说服人。
孟轻尘坦然无比地直视岩止的锐利幽深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被炎凌挟持了,脖子上的血痕也是拜他的赤红剑所赐。
“不早了,歇息吧。”岩止并未多说,只淡淡地丢下了这句话,结束了今夜的谈话。
孟轻尘怔怔地嗯了一声,心里却也疑惑得很,岩止这是…相信了她所说的话?
临走之前,岩止再一次蛮横地将她总爱伸出来的手给塞了回去,严厉地警告她:“天亮之前,不准再将你的手拿出来。”
岩止离开后,孟轻尘却是难以入眠了,也许是因为今天睡得多了,也或许是因为岩止今夜看她的眼神,太过莫测难懂,带着浓烈的危险气息,仿佛只要因为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引爆可怕的火药。
为何她会有十分惊险的感觉?
一直到那碗药汁起了效果,孟轻尘才隐隐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来不及多想,呼吸再一次变得平稳绵长起来。
孟轻尘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脑袋也不觉得发涨,四肢也不觉得沉重了,看来是岩止昨夜逼她所喝的那碗药汁起了作用。
“姑娘,该用早膳了。”侍奉轻尘洗漱过后,贡桑为她端上了早膳浓稠的羊奶和肉羹。
孟轻尘看见贡桑,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顿时有些苦恼地沉着脸,试探道:“岩止有没有说,今夜要让我继续做清理浴殿的工作?”
看她这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贡桑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几年来,都是她事无巨细地服侍孟姑娘,纵使说她已经太过养尊处优也一点不为过,她哪里能干得来什么粗活?况且纵观整个大贺城,胆敢直接称呼王的名讳的,也只她一人了,王哪里会真像对待其他女奴那样严厉的要求来对待她?
她若是知道,那两个原本清洁浴殿的女奴因为玩忽职守而被分配了比这更加辛苦的工作已示惩戒,恐怕她就不会露出如此担忧的神色来了,现在哪有女奴敢再像果音和莎娜那两个笨蛋一样使唤她?在女奴之间关于她的传闻可更加可怕了。
“姑娘,你风寒刚愈,王应该不会那么快让你有事请做,尽管放心。”贡桑笑着安抚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听贡桑这么一说,孟轻尘倒也不吭声了,埋头喝那碗她喝了这么多年,却至今为止仍旧不习惯的鲜肉羹。
用罢了早膳,贡桑以为孟轻尘会像往常一样离开王城,去那个神秘的地方待上一上午再回来,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今日的孟姑娘似乎极其安分,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这样也好,因为昨日这个孩子突然被闯入王城之中的刺客挟持走之事,就连莫都被王严厉的惩罚了一顿,不只是莫,因为王城戒备出现了如此大的疏忽,几乎每一个王城守卫和那些暗卫都受到了惩戒,从今以后,只怕王城的戒备将会更加森严,王对孟姑娘的管制也会更加严厉一些。
毕竟昨日那样的情况实在是太惊险了。
“玉如阿妈这把老骨头,拄着这不好使得拐杖,来看看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咯。”像唱歌一样的说话语调,一位老者笑咪咪地走了进来,在她身侧,是莫亲自搀扶着她。
孟轻尘眨了眨眼睛,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贡桑就已经连忙帮忙把玉如阿妈给搀扶了进来,贡桑一接手,黑衣冷面的莫就立即松了手,一言不发地站在外面。
这位总是灰衣青布背着布袋的老者,年纪分明比贡桑还要老迈,但孟轻尘却觉得她的手脚矫健得很,哪里需要拄什么拐杖被人搀扶?况且她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幅笑咪咪的样子,孟轻尘每次都被这位老者看得不浑身不自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您好,玉如阿妈。”但孟轻尘还是极其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呼。
“让我瞧瞧。”玉如阿妈一坐下,便探出了手在孟轻尘的额头摸了摸,那粗糙但温暖的手摸上孟轻尘的额头,孟轻尘微微一怔,但并未向后躲去,只是睁着一双平静从容的眼睛看着她。
“嗯……”玉如阿妈收回了手,又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咪咪的样子了:“岩止大人让玉如阿妈亲自来看看你,没有大碍了,喝了玉如阿妈的药,肯定不会有大碍,玉如阿妈放心了,岩止大人也放心了。”
每次这位老妪总是歪力邪气地说一段很长的话,孟轻尘是多么没耐心的人,总是时常被玉如阿妈给绕晕了。
玉如阿妈拄着拐杖又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苍老但显然捉弄之意丝毫不减,眼光玩味地落在了那个一路上只听她唠叨,一句话都不肯回应她的莫:“莫的屁股遭殃了,玉如阿妈给你上个药吧,玉如阿妈的清凉神奇膏的效果很好很好,一定让你的屁股嫩白嫩白。”
终于,这个不苟言笑的莫还是第一次露出了此刻那般气急败坏又无语极了的沉闷表情,他的脸色刷地一下黑了下来,神色古怪,但还是生硬地回了这个总爱恶作剧的老顽童两个字:“不用。”
“哎,玉如阿妈的好心眼被人嫌弃了,玉如阿妈要难过地拄着不好使的拐杖回去了。”
老妇人一副垂头散气的样子,她走了出去,莫也沉着脸跟在后面送老妇人回去。
直到他们都走了,贡桑才轻轻叹了口气,这玉如阿妈,可真会折腾人。
孟轻尘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岩止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看来她昨夜的一番话,可是殃及池鱼,让莫和整个王城的守卫都跟着倒霉了。
“贡桑,岩止是否惩戒了所有侍卫?”孟轻尘的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淡淡地问道。
“姑娘?”贡桑有些惊讶这个孩子的问题,她仔细地观察这个孩子的表情,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只好宽慰道:“加强王城戒备总是好的,王自有分寸,姑娘不必太挂怀。”
“嗯。”孟轻尘抿了抿唇,她哪里是因为连累了莫他们挨罚而挂怀?听贡桑这么一说,才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反而让她放下心来,看来岩止是相信了她说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