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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回 花落人亡(大结局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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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安宫大门缓缓关闭,齐云野仍是提着一口气,直到走出皇宫,上了马车,他才终于松了神,靠在来保的身上,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连何时回的家,又是如何被来保背回到屋内的都不知晓。

这一睡,便睡了两日。

乐凤鸣和乐诗都来诊看,又请了京中的大夫,最终的答案都是一句话:油尽灯枯。

虽是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这个结论,齐全和来保仍是心中大恸。

齐云野醒来后见二人神色有异,再看乐诗和舒穆禄氏眼眶红肿,明显是哭过的。

心中已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他道:“生死有命,不必难过。”

齐全只用力摇头,无法说出更多的。齐云野拍了拍他,道:“去请贺孟頫来吧。让他最后给下个诊断,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他交代。还有,去趟四爷那里,让张起麟来一趟。”

“哥,你歇歇再说吧。”来保道。

齐云野笑了笑,道:“我已睡了两日,还要如何歇?去吧,我心中有数。”

贺孟頫正巧休沐,而张起麟亦在府中伺候着,听得齐云野有事,便都马不停蹄地赶来。

诊看之后,贺孟頫直言相告:“此时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束手无策了。

如今用着的药都不必再用了,只留下每日三次的参茶和每日晨起的艾灸便可。

参茶提着气,艾灸可缓解腿部不适,至于旁的,亦无大用处,用的多了反而是累赘。饮食睡觉皆随意,不必强求了。”

乐诗明白,这是让药石罔顾之人最后能偷得片刻安宁。

她一时心绪难平,与舒穆禄氏互相扶持着才能勉强站定。

齐云野仍是神色淡淡,道:“来保和齐全,先带着你们媳妇回去吧。我有话要同贺太医和张起麟说,阿默也留下。”

齐全虽不愿,却还是听了齐云野的话,带着一众人等退到了外面。

“扶我起来。”

阿默和张起麟先后上手,扶着齐云野在床上靠稳。

齐云野看向贺孟頫,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三个月。”贺孟頫停顿片刻,又似是安慰道,“最多半年。”

“与我猜想得差不多。”

齐云野说,“有件事我需要交代你们。进宫那日我骗主子说在江南寻到一位医僧,要去定慧寺寻他,年底启程,过年后离京。

我答应了主子每三月给他写一封信,这段时日我会将信提前写好,交由阿默保管。

阿默替我计算着时间,前后相差别超过一个月,按时把信交给张起麟。

张起麟,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阿默和张起麟眼中都噙着泪,但也知道此时不能拒绝,就都点了头。

齐云野又看向贺孟頫,道:“这些年,多谢你照看我,我能偷得这么多年的生机,你功不可没。

最后再劳烦你一件事,帮我瞒住主子,万不可让他知道我的死讯。

主子即将被复立,之前围场之事你定然有所耳闻,这其中的深浅,你明白的。”

贺孟頫颔首:“我答应你,这次一定替你瞒住。”

齐云野又再度看向张起麟,说:“其他人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你。

你自小就是不会撒谎的,但这件事又只能由你来办我才踏实。

你啊,这次能不能让我省心?”

“能!奴才一定能!少爷您放心,奴才绝对能做到!”

齐云野像以前一样,敲了一下张起麟的帽檐,但这一次,却是极其无力的,甚至张起麟都不必去扶正帽子。

齐云野叹了一声,道:“老这么敲,都给你敲傻了吧?以后不敲了,留着让四爷敲吧。今天跟你说的话,回去都可以如实告诉四爷,你若瞒不住,还有四爷替你兜着底。”

“奴才记住了。”

“二十日,我就会挪去郑家庄的宅子里。既然贺太医说还有三个月,那我还能过个年,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去那边找我。”

齐云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还得瞒住多西珲和达春,按照他们俩那脑子,倒也不费事。”

“我看你现在要如何瞒我!”

多西珲推门而入。来保仓皇跑进屋内,愧疚说道:“哥,对不住,我没拦住。”

齐云野无奈摇头,叹道:“罢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同他单独说。阿默留下就好。”

待众人都退出房间,齐云野才看向多西珲,道:“急什么?说你脑子不好,你生气了?”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多西珲红着眼说道。

“我还没死呢,别哭丧。”

齐云野长出了一口气,道,“其实你脑子才是最好使的。这么多人之中,你是最先发现我有问题的,而且我知道,你并没有被糊弄过去。尤其是经历了今年行围时候的事,你肯定一直有疑惑,对吧?”

“是。”多西珲承认。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我确实知道所有事情,二十九年、三十六年、四十七年,这几件大事,我都知道。

而且很早就知道。你不必去猜我为什么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只是要同你说,五十一年时,皇上会再度废掉主子,而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之所以敢这样瞒着主子,是因为我知道,只要瞒过这几年,到五十一年二废太子之后,咱们主子就不会再出宫。

他会一直被关在咸安宫中,直到最后的时刻。一旦被幽禁咸安宫中,你们谁都不能近身,主子也就没有消息来源,只要定时送到他手中的信确实是出自我手,他心底就能有个盼头。”

“你……你真的早就知道……”

“是真是假,到了那时候,自然就能明了。我这一生,瞒了太多人太多事,终究是有瞒不下去的那一日。

我虽知道那些大事,但却并不知道你的命运走向,所以……我没能帮到你。

那年在畅春园,我说你会长命百岁,那是我发自真心的祝福,多西珲,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的。”

“别说了。”

多西珲拦住齐云野道,“我懂,我都明白。你总是如此,自己都什么样了,却还总想着别人。我答应你,替你瞒住了主子。”

“多谢你。”

齐云野喘了两口气,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二十日时就劳烦你陪我一同去郑家庄吧,这样你回去还能同主子说说详情,让他相信。”

“好。”

腊月二十,齐云野离京去往郑家庄。全家人都跟随前往,一同在那里住下。

春节前,郑奉出宫,将明年的玉雕送至郑家庄,齐云野不曾与郑奉透露分毫,郑奉见齐全和来保带着孩子们与齐云野一同玩乐,只觉得这场面温馨,便放心回宫复命。

冬去春来,天气渐暖。

齐云野身上逐渐无力,已不再行走,每日清醒的时辰也少了许多,但只要醒着,便定会提笔写信。

那些信只交给阿默保管,就连齐全和来保都未能得见。每一封信上都另附了纸,写好了对应的日期。

当时间变为“雍正元年正月”时,阿默终于有了反应,他指着“雍正”二字,不解地看向齐云野。

齐云野搁了笔,道:“没写错,那时候已经是新帝了。”

阿默比划着问:“是谁?”

“四爷。”齐云野道,“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找张起麟传信了吗?”

阿默想了想,点头。

四阿哥最后继位,跟在他身边的张起麟是最好的值得托付的人。

“把这些交给你,也是因为你是阿默。咱们这家里,除了你,便再没有人能忍住不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了。”

齐云野拍了拍阿默的手臂,“只是委屈你了,要替我多做十多年的事情。”

阿默摇头。

齐云野拿了笔,继续又写了起来。这一日结束时,他已经写到了雍正二年。

大抵是累着了,当晚齐云野睡下后,到第二日接近午时才起来。

小寒伺候着齐云野起身,说道:“爷今儿别写字了吧?昨儿写了那几篇,就累成了这样。”

齐云野轻轻摇头:“去磨墨吧,今儿再写一篇。放心,我现在精神还好,今儿绝对不再熬着了。”

“好吧。”小寒还是答应了下来。

走到桌边,提笔,落笔。

这是最短的一篇,却好似用尽了齐云野全身的力气。

待将信封好,写完日期之后,齐云野已再无力气,伏在桌上大口喘着气。

“爷!快歇歇吧!”小寒焦急不已。

“不写了……这次真的……不写了……”齐云野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小寒扶着齐云野,别过头去擦泪。

这日之后,齐云野果然不再写信,只是一日里也只有小半日清醒着,上午要睡到接近午时,用过饭后又要歇上接近一个时辰,起来后清醒时就坐在院中晒会儿太阳,用过晚膳便就早早睡下。

众人都心知肚明,齐云野大概熬不过这个春天了,所以每日都用尽时间陪伴着他。

这日晚膳时,齐云野胃口似是好了不少,用了一整碗粥。

饭后消食时,齐全照例问道:“哥,明儿想吃什么?”

齐云野认真想了想,道:“还真有想吃的。明儿你回京,去趟烤肉宛,买点儿炙子肉回来吧。”

“好说!”齐全道,“不如这样,明儿我去抬个炙子回来,叫小宛过来亲自给哥烤,如何?”

“劳师动众的,何必呢?”

“怎么会?小宛肯定愿意。哥你别管了,明儿我保证你能吃到最热乎的烤肉!”

“好,你看着办就行。”

齐云野抬头看向屋外,轻声道,“杏花开得真好,康儿,去给我折一枝花来吧。”

齐孟昭应声出去,很快就折了花进来交给齐云野。

齐云野拿着那花,在手中细细把玩,脑中突然想起那年胤礽所做的诗。

“春烟多在杏花蹊……平野云连万幕齐……春烟多在杏花蹊……”

齐云野反复念着那两句诗,眼前似是出现了胤礽的身影。

他抬了手,想拉住胤礽,喃喃说道:“保成……好好的……”

杏花落地,枯瘦的手无力垂下,轮椅上的人嘴角微笑已渐消散,胸膛亦再无起伏。

一阵撕裂般的喉咙摩擦音划破夜空。

阿默是后天哑,喉咙只能发出些“啊”“啊”的声音,晦涩难听,所以他基本不发声。

而且他性子沉稳,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惹得他着急动气。

此时他撕扯着喊出来的,是一种名为“失去”的痛苦。

小寒搂住阿默,一下下拍着他的背,道:“别喊,别喊,让爷走得安心些。”

满屋的人齐刷刷跪地,齐全膝行到齐云野身边,托住他那已冰冷无力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哥……不是还要吃烤肉吗……好歹吃完了再走啊……”

……

哀恸过后,便是按照齐云野的遗愿处理后事。

不报丧,不留尸身,不立坟茔,死后立即火化,骨灰以及身后之物留给胤礽,弟弟侄儿们不许穿孝。

这是齐云野留下的要求。齐全和来保二人尽心照办,三日之内,便将后事皆妥帖办好。

悲伤兼着劳累,让众人都有些心力交瘁,待一切妥当之后,齐全吩咐了各自去休息。

刚歇下没多久,小满便撞进屋内,哭道:“二爷,小寒跟着爷去了……”

“什么?!刚才不还好好的吗?!”齐全立刻起身。

“方才我去前面灵堂打扫,见小寒跪在地上,起先还以为他是为了爷而难过,等走近了一看,七窍皆是血,人已经凉了。”

齐全奔去灵堂时,下人们已经将小寒的尸身挪出摆好,并将从小寒手中取出的遗书交到了齐全手上——

“我替爷做了件不能被人知晓的事情,我一死,这秘密就彻底守住了。二爷、三爷请放心,爷走得安心,也不会孤单,我去下面继续伺候爷了。”

“是砒毒。”乐诗检查过后说道,“小寒这是抱了必死的心。”

小满已哭得几乎昏厥,由阿默搀扶着才勉强立住。

来保叹了一声,道:“小寒比大哥年纪大,不如我们认他做义兄,将他后事办妥吧。大哥说了不许我们发丧穿孝,将小寒认作义兄,借着他的由头,我们换了孝服,既全了情谊,也不算违背大哥遗愿。”

“好。就听你的。”齐全点了头,“你身份不方便,便由我来吧,让他姓了齐,牌位上就写齐寒,与大哥的放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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