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奇袭泉儿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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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微将张崇义拉出包厢,在水榭中悄声汇报军情。
三日前,虎威将军张崇忠率领三万大军出黑鹰山口,追击袭扰上谷郡的八千青奴骑兵。
至勒马河谷时,突然遭到青奴十二万大军的重重包围,苦战三日暂未脱困。
镇北大将军传来紧急将令,各郡精骑全部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准备驰援勒马河谷。
张崇义情知事态严重,匆匆交代两句,吩咐凌乐谢方中将几位女子送回府邸,便跟随张微快马赶去骑兵大营。
骑兵大营驻扎在城南草地上,骑兵司马尚修竹已接到老郡守张平之传递的军令,所有兵马都已整顿完毕,军械粮草分发到位,随时可以奔赴战场。
涿郡原常备驻军只有五千,含骑兵一千,步卒四千。涿郡毗邻冀州,不与青奴接壤,中间隔着上谷渔阳及并州的代郡,以往甚少爆发战事,屯军为幽州七郡最少。
此次为应付朝廷征讨,临时从蓟州大营增派两千骑兵,六千步卒,五百重甲骑兵,与原常备军混编。
骑兵司马尚修竹是蓟州大营派过来的骁将,步兵司马蒋樾则是涿郡本地宿将,重甲骑兵将军林无伤也是蓟州大营过来的,三大营统归涿郡郡守节制。
郡尉张微当前统辖涿郡本地七千保甲士兵,负责维护城内治安。
张崇义的郡守委任状于婚礼那天颁发,早已晋升郡守的张崇义,这几日本该与老郡守张平之交接军政印信,与文武官员会晤,逐步接手军政事务。
老郡守顾及他新婚燕尔,想让他和娇妻美妾多过几天甜蜜日子,只带了郡丞郡尉去混个脸熟,安排文武百官分批觐见。
张崇义见三爷爷未曾提及交接事宜,以为他是老马恋栈,舍不得手中的权势,想着让老人家多待几天也是好的,以致具体事务印信均未移交,许多军政情报都是送到郡守府张平之手里,张平之顺手就越俎代庖处理了。
张平之本想亲自领兵作战,待被张微善意提醒,才意识到事有不妥,如今郡守是张崇义,这等军机大事岂能僭越?连忙派遣张微来通知张崇义。
尚修竹今年三十来岁,十九岁当兵,先后参加大小战役上百场,顽强勇猛,沉稳冷静,颇受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器重。
他率领一干人等陪同张崇义检阅骑兵队伍,这次需要越过黑鹰山口,奔赴四百里外的勒马河谷作战,已给每骑配备三匹战马,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最快也要两天才能投入战场。
外面寒风呼啸,帅帐内颇为温暖。张崇义和尚修竹张微等人围绕地图研判军情,疑惑道:“虎威将军在黑鹰山口驻守多年,精于用兵,为何会突然陷入十二万大军的包围?
老鹰营在青奴埋伏了那么多探子,草原上也不乏我们的斥候哨骑,青奴集结十二万大军,肯定是声势浩大,事前为何没有察觉?这事透着古怪。”
尚修竹缓缓敲着桌子,忧心忡忡道:“此事确实蹊跷。每年入冬后,特别是草原降下暴雪后,青奴都会出动骑兵袭扰幽并诸地,抢夺粮食布匹等过冬物资。
今年刚入冬,青奴才下第一场雪,即便是要南下劫掠,也不至于立刻就能调遣十几万大军,这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吧。
如此大规模骑兵在青奴境内频繁调动,老鹰营怎么没有探查到?不说潜伏在青奴内部的探子,就是边境走私的商贩恐怕都能看出端倪,这次中伏令人费解。
如果领兵的是新兵蛋子倒还说的通,虎威将军可是在黑鹰山口打了十几年的仗,大大小小战役加起来没有一百场也有八十场,平时最重视谍报侦探。
诡异的是,中伏点偏偏是在勒马河上游的谷底,那里外平内险,最适合埋伏重兵,承光五年冬天,虎威将军自己就曾在那片谷底伏击了青奴一万精骑,几乎全歼敌人。这次怎会无缘无故在阴沟里翻船呢?”
张微长期从事内城防务,不由想到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
张崇义眉头拧成一条绳,盯着张微肃然道:“你的意思是老鹰营那边有内鬼?给虎威将军送了假情报,把虎威将军骗进了埋伏圈?”
尚修竹点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否则这次中伏解释不通。”
张崇义脸色凝重,深深摇头道:“我感觉不太可能。老鹰营一向是父亲亲自统领,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不让接触,敌人更难渗透。
要想利用老鹰营去谎报军情,除非……”
张崇义没来由感到一阵寒意,脑海里掠过最坏的可能。那就是父亲在做局,故意借助青奴大军,把各郡兵力调到黑鹰山口以北,给朝廷形成一种错觉,幽州北方在跟青奴死磕,主力大军陷入和青奴的苦战,朝廷恰恰可以趁此良机南北夹击,坚定朝廷发兵的决心。
如果说以前是示弱于朝廷,此次莫非是故意造出弱势给朝廷看?可是父亲怎敢用三万精锐步骑和大哥张崇义去冒险吧?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掠而过,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这个局太过危险。
倘若青奴十二万大军一鼓作气把大哥张崇忠和三万精锐吞掉,对幽州兵力、民心军心必将带来不可估量的打击。这样的大败仗,张家近三十年都没有遭遇过,也承受不起。
正在苦思冥想,令人瞠目结舌的军令终于到了!
镇北大将军命令涿郡郡守张崇义率领三千骑兵立即出动,另有部署于上谷郡北部蜂腰山口的三千骑兵,通通拨给张崇义节制,六千精骑昼夜兼程奔袭九百里外的泉儿湾草场,烧毁囤积的所有牧草和牛羊马匹。
这道命令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不是去救援东北方的勒马河谷,而是偷袭更远的西北方泉儿湾草场,那是青奴南部最重要的草场之一,算是青奴的半个粮仓,据说冬天气候相对温暖,牧草储藏丰富,水源充足,畜养着上百万头牛羊马匹。
围魏救赵的计策的确妙绝,然而情报提到,泉儿湾草场常年驻扎着青奴大汗直辖的两万精骑,往西八十里还有左贤王部的八万大军遥相呼应,他们这六千骑兵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尚修竹张微面面相觑,这道军令似乎逼得他们自蹈死地。幸好明确点将由张崇义带队,否则他们甚至怀疑镇北大将军是否故意借刀杀人铲除这支骑兵。
尽管满腹疑虑,但是张崇义还是慨然领命。他吩咐张微回去转告,郡中一应大小事务暂由三爷爷张平之署理,府中事务郦宛丘自能操持,无需担心。
此次是秘密奔袭,去向属于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也就没必要托人转告。张崇义和尚修竹率领大军蜂拥而出,直奔上谷北部的蜂腰山口。
急行军一天一夜才抵达蜂腰山口,另外的三千精骑早已蓄势待发,带队的骑兵司马名叫向烈,二十九岁,隶属辽东大营,以前在辽东与黑水汗帐作战,此次是第一次北上对抗青奴。
两支骑兵会师后,在蜂腰山口暂作休整,张崇义召集两队校尉以上军官,夤夜聚于帅帐议事。
十七岁的少年郡守,于民事政务或许有些生疏,但作为张家嫡子,自小混迹斥候营,行军打仗可是行家里手,精通骑兵战术,十几岁起就敢率领斥候伍深入草原,最远一次在青奴境内驰骋八百余里,距离左贤王部近在咫尺。
他将骑兵分为左右两路,尚修竹三千骑为左路骑兵,向烈三千骑为右路骑兵。这两位三十岁左右的骑兵司马初次相逢,当两人并肩而立时,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原来两人长相颇为酷似,都是身高体阔,面色黝黑,高鼻宽脸,连胡须都是一模一样的造型。
众人催促他们打完仗要赶紧回家问问,到底是谁的父母红杏出墙,说不定还能认个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亲兄弟。这番打趣下来,帐中的紧张气氛为之放松。
言归正传,张崇义让将官们各抒己见,畅谈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
尚修竹和向烈都是张道冲亲手提拔的骁将,尚修竹前些年就认识张崇义,最近参加过他的婚礼,对张崇义丝毫不敢轻视。
但向烈是初次见到这位小公子,虽然听说过张崇义的斥候营履历,但对少年张崇义能否指挥数千兵马完成长途奔袭任务,心里有所保留,不肯先行表态。
尚修竹要在小将军面前抛砖引玉,就拿起指挥木棒,在行军图上指指点点,侃侃而谈:“从蜂腰山口突袭泉儿湾草场,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条是沿着勒马河北岸行军,到虎儿滩突然折而向北,直扑泉儿湾,这条路较为平坦,路程最近,一路上水草丰茂,对战马补给有利,急行军大概六七天左右可以抵达目的地。
不便之处在于这条路可能遭遇小股牧民,容易泄露行踪,随时会遭到青奴小股骑兵的拦截袭扰。
第二条路就是走大雁山山麓,这条路较为隐蔽崎岖,但远了几百里,估计要多走三天路程,沿途缺乏水源。
两条路各有优劣,难以取舍。要抢速度,就走勒马河畔。要隐蔽行踪,就走大雁山麓。”尚修竹分析完毕,放下指挥木棒,静静看向张崇义。
向烈还是默不作声,低头观察地图,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他是首次到青奴境内作战,地形还不太熟悉,不敢随便评头论足。
张崇义捡起木棒,在地图上戳戳点点,眉头紧紧拧起,郦宛丘要是看到自家相公愁成了小老头,估计都会心疼死。
帅帐里静谧肃穆,所有人都默默盯着少年将军张崇义。
沉吟许久,张崇义将木棒指着地图角落,缓缓抬头巡视众人,字斟句酌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能更近一点。”
尚修竹一脸疑惑的看着张崇义,惊讶道:“还有一条路?不会吧,末将在这里打了十几年仗,没听说过第三条路。”
张崇义舒展眉头,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悠然道:“勒马河中游到大雁山南麓山口,这个地方,还有一条路。”木棒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圆圈。
一个熟悉地理环境的青年校尉闻言大惊道:“小将军,那山口有个巨大的天坑,绵延数里,深达数十丈,别说大队骑兵,就是普通行人都无法轻松通过。”
其他几个左路军将领纷纷称是,大家并非天兵天将,哪有本事越过天坑。
张崇义含笑道:“去年秋天那里发生过一次小型地震,泥石流把天坑填平了大半,虽说依然不太平坦,但马匹可以缓慢通过。走这条路大概可以缩短一百七十里,减少一天路程,五天左右可以抵达泉儿湾。”
众人神色凝重,互相看了看,既有跃跃欲试,也有踌躇疑虑。
尚修竹小心翼翼看着张崇义道:“青奴有没有可能在山口安排伏兵?那个山口狭长崎岖,不用太多兵马,几百人就足以堵住我们六千骑兵的去路。”
张崇义仔细思量后,缓慢摇头道:“不太可能。我去年冬天骑马去侦察过几次,都是走那条路,没有发现驻军的迹象。
那个山口处于左贤王和莫图大汗势力的中间地带,周边没有水源牧草,几乎是不毛之地,双方都不太看重,牧民一般不会去那边放羊。
再者,这次用兵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大将军用三万人马牵制青奴东边十二万大军,让我们奔袭泉儿湾草场,可谓釜底抽薪。
青奴在幽并以北数千里草原上,拥有四座大草场,这些可是青奴大汗的命根子。
虽然没有详细情报作为佐证,但我敢拍胸脯肯定,此次千里奔袭,除了我们这路精骑打泉儿湾,肯定还会有其他兵马同时出击蘑菇平原、铁山屯、井泉山北。
此时青奴境内多半已是狼烟四起,他们顾此失彼,没人会留意一向险峻贫瘠的大雁山南麓。
大将军都敢拿数万大军赌一把大的,我们还不敢赌一把小的吗?
这次要是赌赢了,彻底摧毁青奴四大草场,即便是勒马河谷三万兵马全军覆没,失去数百万牲畜牧草的青奴汗帐,在草原东边,五年乃至十年内都难以恢复元气,只能退至漠北或者草原西边。”
众人无不热血沸腾,踊跃激动。
刚要商议具体战略部署,快骑再次送来镇北大将军的情报,目前泉儿湾两万骑兵已被调至勒马河谷,所剩不到三千骑兵和几千寻常牧民。
左贤王部八万人马也于昨日赶到了勒马河谷附近,随时准备围剿虎威将军张崇忠所部。
众将深知千载难逢的战机近在眼前,纷纷摩拳擦掌请战。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畏惧敌强我弱,只想着靠火箭偷袭,尽量不与对方短兵相接,一旦被两万骑兵缠住,再遭到八万大军的围堵,恐怕是插翅难飞。
既然敌人主力大军都去了勒马河谷,面对留守的三千骑兵和几千牧民,大可以一鼓作气将对方吃掉,剩下的事情就是狂风扫落叶了。
原本对少年张崇义还心存疑虑的向烈等人,见张崇义分析军情条条是道,对青奴境内更是如数家珍,疑虑尽消。
这小将军,靠谱!
奔袭首重速度,六千骑连夜拔营驶出蜂腰山口,奔向勒马河畔。
上谷境内气候虽冷,毕竟还有山脉阻隔,寒气远不如燕山北麓凛冽刺骨。
只见少年将军张崇义穿着一袭紧身束腰锦袍,骑着青骢大马,一骑绝尘而去。
身后数千骑佩弓持枪,腰悬弯刀,当真是奔腾如风,蹄声如雷,在夜色中夭矫如龙,浩浩荡荡扑向青奴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