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枫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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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马车,将破斧神枪横在马车上,枪身马车倒是相得益彰,一点也不突兀。驱车前行,一路上施师在车厢里默默不语。
景色萧索,触目荒凉,黄叶几乎凋零殆尽,路旁只剩光秃秃的树杆树枝。行了几十里,到下一个小镇恰好天黑。
这小镇一眼就能望到头,两边排列着疏疏散散的房子,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家客栈,挂着牌匾“枫叶楼”。马车驰入院子,果然看到许多大枫树,叶子几乎全黄,金灿灿蔚为可观。
无人出门迎客,张崇义缓步走进大堂,一个穿棉袄的胖墩墩店小二,趴在桌上打呼噜,口水悠悠。张崇义喊了一声:“住店!”
那胖小二吓得一个哆嗦,懒洋洋站起来,刻薄的瞪他一眼:“住店就住店,鬼叫什么?”张崇义顿时气结,还有这种态度恶劣的客栈?
胖小二迷迷糊糊走进柜台,用审犯人的口气问道:“几个呀?要几间房?要不要在店里用餐?提前声明,本店伙食很差,你可以不吃,但点了餐就要吃完,不能浪费,更不能骂骂咧咧。”
张崇义气的想笑,冷冷道:“你这是做生意的态度吗?”
胖小二翻着白眼道:“咋啦?嫌话不好听?呵,爱住不住,方圆三十里就这一个镇子,就这一间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张崇义拳头犯痒,很想动手揍人,恰好施师和秦无衣慢悠悠走进来。
胖小二瞅了瞅施师,眼中发光,道:“一男两女,那就是两间房咯!”
张崇义尚未吱声,施师不看张崇义,平静道:“一间。”
她这两天吓破了胆,毫无安全感,哪里敢自己独居?
那店小二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着施师,见这姑娘冰肌玉骨,明眸皓齿,一束迷人小蛮腰随风摇摆,小模样倒是风情万种。
反观这小子虽是玉树临风、身材奇高,看似比女的略小两岁,又是嫉妒又是愤慨,讥笑道:
“一间?姑娘,你们这兄妹不像兄妹,姐弟不像姐弟,夫妻不像夫妻,我瞅着像逃家私奔的小情人。
姑娘呀,你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别被这衣冠禽兽的世家子弟几句话给骗了,到时候追悔莫及。”
所谓当着和尚骂贼秃,羞辱莫过于此,张崇义眼神凛冽,就要揍人。
施师狠狠地瞪着店小二呵斥道:“要你管?你废话连篇,有完没完?一间房就一间房,我是不是被骗,是不是私奔,与你何干?”
秦无衣冷冷道:“小二哥,你的舌头好像掉出来了。”
那店小二被施师抢白一顿,心想我这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听了秦无衣的话,愣愣道:“小丫头胡说八道,舌头怎么会掉出来?”
秦无衣人小鬼大道:“我说你是长舌妇,管的宽。”
店小二大怒,张嘴就要开骂,只见一个葫芦从外飞来,不偏不倚砸中他的嘴巴,痛的他捂嘴哼哼唧唧。
一个女人的愤怒声音悠悠传来:“小肥猪,我说这店生意为何冷冷清清,要死不活的,原来是你这破嘴在迎客,给我滚出去。”店小二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走向后院。
门口一个头戴墨玉黑簪的半老徐娘,提着裙角款款走来,眼角布满皱纹,却荡漾着风骚笑意,刚想调侃道:“哟,这位小哥……”话说一半猛地停止,讶异道:“怎么是你。”
来人是郦宛丘的二姨,戚大姐。张崇义跟她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算不上有啥交情。
戚大姐看了看张崇义,视线马上投向施师和秦无衣,笑盈盈道:“这两位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姐姐妹妹吗?”
说话间,竟然伸手欲拍张崇义的臀部。
张崇义侧身闪开,苦笑道:“戚大姐,你这随手揩油的习惯很不好。怎么,这店也是你的产业?”
戚大娘揩油失败也不恼火,径直走进柜台,翻开一叠簿子,点头道:“是呀,京城生意难做,同行太多,这不琢磨着枫叶镇孤悬于群山之间,前后几十里都没有旅店,就想着物以稀为贵,开在这里总能赚点吧?
呵,谁知这大半年流水一直惨不忍睹,我就奇了怪了,就想过来看看,顺便带我那外甥女来避避风头。
原来这小子是这样做生意的,难怪没客人。这该死的小肥猪,一天都接不到两单生意,客人都被他气跑了。”
张崇义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你把她带出京城了?”
戚大娘随意的翻着登记簿,右手敲着柜台,愤愤道:“是呀,听说那老色鬼还不死心,派了很多高手暗地里满城找她,留在京城终究是夜长梦多,我就设法将她带到这里,等过了风头再给她找条出路。公子呀,今天客房全都空着,房间充裕,给你开两间还是三间?”
施师鉴貌辨色,女人的直觉让她意识到话里那个“她”,铁定是个跟他有关联的女人,醋意陡生,大声道:“一间。”
戚大娘抬头看着她,饶有深意地笑道:“姑娘,你和他不是夫妻吧?就算是小情人,尚未婚配,不宜住一间吧?何况还有这个小妹妹呢,你放心,我和公子有点交情,给你开两间房,只收一间房的钱。”
施师赌气牵着张崇义的手,十指紧扣,挑衅般道:“谁说我们不是夫妻?我是他小妾,怎么就不能住一间房?”
张崇义神色平静,来个不理不睬。戚大娘哂笑道:“就算你们是一对,这小妹妹总不能跟你们挤一起吧?难不成要小孩子晚上听你们亲热?”
秦无衣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固执道:“我也要跟崇义哥哥一间房,我不敢一个人睡。”
这时候一个戴着深色头巾的瘦老头从后院钻出来,哈欠连天道:“老板,你咋来了?”
戚大娘冷冷的瞪着他,沉声道:“我再不来,店都要关门了。老黄头,我把这店交给你时,跟你说别让那死胖子迎客,只能让他在后厨帮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店从三月到现在,每月净亏二十两,真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你能不能干?不能干给我滚蛋。废话少说,先把这三位贵客带到甲字号房,等下再跟你算账。”
那老黄头不以为意,惫懒的瞄了一眼三人,疑惑道:“甲字号房吗?三个人住一间?”
戚大娘颇不耐烦地挥手道:“是呀是呀,别废话啦,拿着钥匙,赶紧去给客人开门。”
老黄头斜身引着二人穿过幽深廊道,往右一拐就是甲字号房,开了锁推门进去,房里飘荡着新鲜榆木的香味,房间雅致整洁,榆木家具倒也齐全,除了床铺饭桌,竟然还有书桌和文房四宝,床头甚至摆着铺满褥垫的春凳。
老黄头送到门口就自行离开,神情冷漠,毫无待客礼仪,接着戚大娘训斥他的声音响彻客栈:“你做的什么生意?不问客人要不要用餐?也不问客人要不要热水?明天你给我滚蛋,我瞎了眼才收留你们这些王八蛋,白吃白喝,一无是处。”
张崇义等人面面相觑,施师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个她是谁呀?听起来和你关系匪浅吧?”
戚大娘恰好走到门口,笑眯眯道:“这位姑娘,她是我的外甥女,他们只是偶然邂逅,应该还没发生什么关系。你这个做小妾的,倒也不用如临大敌。”
张崇义神情扭捏,施师哼了一声,醋意不减分毫。
戚大娘随意看了看房间布置,道:“这间房倒是宽敞,三个人住一夜也无妨,等下我让人送开水过来。晚饭你们在店里吃,还是去外面搞定?”
张崇义苦笑道:“你那伙计都说客栈伙食差,我们去外面自己搞定吧。”
戚大娘点头就走,那风骚腰肢扭动幅度之大,看的施师连连撇嘴,心道:“一把年纪还卖弄风骚,恬不知耻,哼!”
戚大娘刚出房门,微微踌躇片刻,忍不住转身看着他道:“前几天你说缘分若尽,不必强求。可我看你们这缘分貌似还没完,天大地大,江湖茫茫,你们弯弯绕绕,竟然转到同一个地方,要不要去见见那丫头?这两天她可是茶饭不思,愁眉不展。虽然她一声不吭,可我猜她应该心里有你。”
施师撇了撇嘴,一脸讥笑道:“这位大妈,你当着人家小妾的面,给你家外甥女拉皮条,这样真的好吗?你那外甥女难道丑到嫁不出去?”
张崇义和戚大娘同时看向醋意满满的施师姑娘,那表情分明是在看大白痴,她竟然用丑形容郦宛丘。施师冲着张崇义发飙道:“看什么?心动了?赶紧去呀!哼!”气的一屁股坐在床头的春凳上。
秦无衣冷眼旁观,对施师的不满再深一层,嘟嘴走到窗口看风景。
张崇义平静地道:“萍水相逢而已,哪有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还是不见了吧。她那红颜祸水,我惹不起。”
施师呵着冷笑道:“呵,还红颜祸水。你这是含沙射影谁呢?我祸害你了?”
戚大娘怪笑着离开。
张崇义顺手关上房门,颇为不豫的望向施师孤俏的背影,淡淡道:“你这脾气到底是天然生成的,还是当上菊香茶室头牌后惯出来的?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这也不快,那也吃醋,我家虽然比不上皇帝老儿三千佳丽,但是富贵侯门,免不了三妻四妾,我大哥现在有一妻四妾,二哥更多,六个小妾,我将来肯定不止你一个女人。你要是连这种闲醋都吃,何必再去幽州?去了只会活生生气死。”
施师缓缓转身,略带歉意道:“哎,我自然知道的,我是瞧不惯这老板娘的轻佻作风,我是生她的气,不是生你的气。”
秦无衣见他们情绪渐缓,俏生生牵着张崇义的手,天真无邪道:“崇义哥哥,我以后也给你做小妾好不好?”
二人哑然失笑,施师更是笑着趴在床头,将她拉到怀里打趣道:“小丫头,你知道小妾是什么意思吗?”
秦无衣一脸认真地道:“我知道,小妾就是小老婆,姐姐你要给他当小老婆,我也可以。”
张崇义摇头微笑,刚才的不快轻轻揭过。突然听到客栈外响起异动,似乎有人大声怒喝。想起马车行李还没安顿好,就要出去看看,临到门口时不忘叮嘱道:“外面有人打架,我去看看,你们关好门窗,等我回来,千万别乱走。”说完快步走出,施师连忙关门上闩。
客栈的院子里,四个穿着羊裘大衣的大汉正在围攻戚大娘,那肥胖的店小二被人打倒在地,一脸鲜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个老黄头四面朝下趴在地上,完全没有动静,生死不知。
大致看了看,四人都是武秀境,两人中阶,两人高阶,其中一人甚至隐隐摸到了气胜境的门口。
他们赤手空拳,分东南西北四面围着戚大娘酣战,院子里拳影飘飘,腿风烈烈,气势凌厉。
武道四种境界极为容易区分,角力境为最低等,是纯粹的武夫,以拳脚功夫为主,大部分未曾修炼过精深内功,或者只炼过一些不入流的粗浅内功。
往上是武秀境,是指内功外功达到一定造诣,圆转如意,但内力不能外放。目前朝廷和江湖大部分高手都处于这个层次,是人数最多的群体。
到了武秀巅峰,在郡县可算是一流高手,足够称霸郡县一方。
再往上的气胜境,乃是达到内力外放、气息圆融的境界,能够驭使刀剑隔空杀人,数丈之内,飞剑飞刀取人项上头颅。
这境界才算是一代宗师,可开宗立派,名列江湖高手。
最巅峰的入神,顾名思义就是出神入化,传说中的地仙境界,弹指破虚空,气息可杀人,无内外之辩,无虚实之分,极致处元神出窍,斩神诛仙,如道家之入火不焚,入水不溺,如佛家之无我相无人相。
再往上一层,断绝七情六欲,了却人间因果,白日飞升成为天仙。
同一境界中,虽有初阶、中阶、高阶、巅峰之分,都有一战之力,江湖中不乏初阶搏杀中阶甚至高阶的例子,但跨境杀人几乎不可能,除非一方深受重伤,或者另一方出手偷袭。
角力想杀武秀高手,武秀想杀气胜,气胜想杀入神,几乎难于登天。数百年江湖,至今没有一起低境正面搏杀高境的案例。
戚大娘只是武秀中阶,面对四人围攻自然处于下风,但她仗着身法飘逸灵活,且招式中隐隐藏着几招气胜境界的指法,偶尔能够凌空射出一道三尺长的剑气,锋利绝伦。
其中一个马脸汉子疏于防范,差点被她一指戳中胸口,幸好旁边同伙一拳砸中戚大娘手腕,打歪了那道剑气。
四人忌惮她的指剑锋利,不敢过于逼近,但东一拳西一脚,左一抓南一拍,依然攻的戚大娘疲于应付,衣衫头发散乱。
她那不知从哪里偷师来的气胜境界指法,由于内功修为不足,使出两三指后再也使不出来,越斗越是狼狈。
好不容易虚戳一指,将四人逼退几步,瞪着悠然看戏的张崇义,破口大骂道:“臭小子,还不出手帮二姨退敌?”
那四人早已瞧见有个少年在气定神闲的观战,见他气度雍容神华内敛,一副大宗师的气派,倒是有些忌惮,原以为只是客栈的普通客人,多半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待听戚大娘大喊大叫,不禁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若是她外甥,那就有些棘手。
张崇义一怔,哭笑不得道:“老板娘,你可真会占人便宜,你啥时候成我二姨了?”
四人瞅了瞅戚大娘,再瞧着张崇义,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带头的鹰钩鼻大汉朗声道:“这位公子,我等都是大内武英阁的公差,奉旨前来抓捕要犯,这姓戚的胆大包天,窝藏要犯,公子你若只是在客栈借宿的客人,还请不要介入这趟浑水,免得惹火上身,连累宗族。”
戚大娘存心移祸江东,指着张崇义大声道:“各位官爷,你们想找的那女子,就是这小子从驿馆偷出来的,他们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人被他藏起来了,你们要找就找他吧。”
说完,迅速跑到张崇义身后。张崇义顿时无语,戚大娘为了拉自己下手,真敢信口开河。
这四人想抓回去的自然是半路逃出驿馆的大美人郦宛丘。
那位皇帝陛下被金大将军痛骂后,明面上没有大动干戈,私下里却安排大内侍卫和武英阁高手悄悄搜寻。
这些高手倒也了得,很快就从城门尉那里得到消息,说戚大娘带着一个疑似郦宛丘的女子偷偷出城。
这还得多亏了城卫军是金淳中大将军的势力,如若是范府的势力,恐怕她们在城门口就被截下了。
四人神色一凛,心想难怪那个郦大美人会抗旨逃出驿馆,原来是是勾搭上了这个俊俏少年,这少年自然比宫里的老皇帝更容易让少女春心荡漾。
张崇义见他们如此神态,显然是相信了九成九,苦笑着摊手道:“这鬼话你们也信?”
鹰钩鼻大汉冷冷道:“这位公子,那女子可是皇帝陛下心仪的贵人,你如此行径简直是大逆不道,趁着事情尚有挽救的余地,请公子将那人交于我们带回宫里,这事就算一笔勾销,我们回宫绝对守口如瓶,不泄露一个字。”
张崇义回头瞪着戚大娘道:“拉我下水,意思吗?你怎么知道我打得过他们?或许我不会武功,直接被你害死。”
戚大娘恨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看我挨打不帮手。老娘混了几十年江湖,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你的武功至少比我高一个境界。”
张崇义苦笑道:“你还真敢瞎掰,我哪有那么厉害。你那外甥女的事,我帮过一次,不想再帮第二次。你自己摆平。”
说完转身就要入内。
这时候一个大汉突然注意到横在马车上的破斧神枪,满脸震惊道:“破斧枪?”
其余的人纷纷投过目光,鹰钩鼻头领沉吟片刻,缓缓道:“原来金大公子,我等冒昧了,告辞。”
四人缓缓退出院子,脸上全是苦笑。他们刚到枫叶楼时,笃定这份大功唾手可得,结果弄得一脸灰头土脸。
金淳中大将军为那女子入宫大骂皇帝一事,这些身处大内的武英阁高手,多少听说过一鳞半爪,如今见到破斧枪在此,前后马上融会贯通。
怪不得金大将军会为了一个女子去骂皇帝,搞半天原来是他儿子的相好。
这些依托皇权作威作福的武英阁高手,自然深知在京城里,金家和韩家可不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能招惹的。
韩家权势熏天,金大将军更是亲手砍死一堆皇子、力扶皇帝上位的猛人,动不动就冲进宫把皇帝陛下骂的狗血淋头,皇帝陛下都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戚大娘迅速奔到马车旁,反复辨认一番,诧异道:“还真是破斧神枪,怎么在你车上?”
张崇义故布疑云道:“刚才他们不是说过,我是金家大公子吗?破斧枪自然是我的。”
戚大娘啐了一口,道:“少来,我见过金不换那家伙,你不是金不换。”
张崇义懒得解释,自行去马车取出行囊和铁枪,返回房间。对于还在哼哼唧唧的胖伙计和昏迷不醒的老黄头,他不落井下石踩一脚都算仁至义尽。
戚大娘自去照料他们,口里喃喃咒骂道:“一群废物,只会浪费米饭,有事指望不上。”
张崇义刚穿过大堂,背后听到有人大声道:“老板,郦姑娘被狗腿子发现了。”
回头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的瘦高少年,踉踉跄跄跑进院子,噗通栽倒在门口,却又挣扎着爬起来,痛哭流涕道:“小弓被杀了,郦姑娘逃走了,狗腿子都在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