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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令月歌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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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之乱长达近一年,终在永治元年的年末平定。

虽然大局已定,但时不时依旧会有乱党势力在各地作乱,因此,朝廷派出锦衣卫,暗中前往各地捉拿乱党。

那些乱党依旧打着营救玉迟王的名号,却不想自长庆十九年的那次政变之后,玉迟王一直抱恙在府,未在世人面前露面。

一时间,关于玉迟王生死之事可谓是众说纷纭,毕竟他曾与当今陛下争夺过皇位,如今新皇登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正当世人皆以为玉迟王已死时,却不想传来了一件喜讯,玉迟王的侧妃诞下了一位小世子,皇帝和皇后对玉迟王府赏赐不断,皇后更是亲自下旨,将侧妃扶正成为正妃,更好地替抱恙的玉迟王打理府中事宜。

如此一来,那些乱党营救玉迟王的名号便不攻自破,明明玉迟王在长安好好的,又何需营救?

永治三年,二月末,初春之际,宁州青岩山一带。

宁州青岩山位于大齐西南部,因为地势较高,所以山间有不少冰雪尚未消融,依旧白茫茫地遍布在漫山遍野之间。

陆萍身穿红袄,站在山顶之上,她看着远处,满目怆然,任由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裳。

她垂下头,唇角含笑,抚摸着手中的木匣,喃喃道:“爹,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带你来看青岩山了。”

林歌站在她的身侧,闻言,淡然的双眼也在寒风中有了湿意。

“这两年女儿过得很好,有林歌少侠相伴,我们不仅去了很多地方,还帮助了很多人。”

说着,陆萍抬眸看向一片苍白的天空,叹道:“希望这世间可以早日彻底太平,不要再有像我们这样骨肉分离的人……”

林歌也看向天空,只见在那苍白的苍穹之间,有两只雁鸟飞过,直至消失在云层之中。

“林歌,”陆萍回过头看向林歌,眉眼浅浅含笑,“这两年多以来,真的谢谢你,一直肯带着我走南闯北。”

林歌正欲开口说话,却听陆萍笑道:“可别再说是为了报答我了,你早已不欠我什么了。”

“其实,这两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林歌开口说道,“这一路走来,那些难民并非我一人所救,也有你的功劳。”

陆萍摇头,笑道:“主要还是林歌你侠义心肠,要不是你带头,以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我可不敢和那些乱党作对,现在江湖上的人都称我们为‘游仙’,当真是逍遥自在。”

“而且还有不少侠客和商人与我们结交,答应帮你去找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但愿能找到那人吧。”林歌回应道,他的眼眸流转至远处,有些出神。

“话说,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你的朋友?还是仇人?”陆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两年以来,林歌从未对谁提起过,他寻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我的仇人,”林歌坦诚说道,“有着血海深仇。”

陆萍一愣,她发现林歌神色凛然,像是下定了不容更改的决心一般,可是天下之大,要追寻那人就如海底捞针一般,林歌真的能找到那人吗?陆萍为之感到忧心。

“那大仇得报之后呢?林歌你打算去哪?回到塞外吗?”陆萍追问道。

她原以为这会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却不想林歌回答道:“我不知道。”

陆萍疑惑不解,她又说道:“其实大仇得报之后,你可以去寻找你所爱的人,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你从前定然有过那样的人,对吗?”

沉默良久之后,林歌才回应道:“有过。”

此时北风呼啸不断,陆萍差些没有听清,她看着林歌黯然的神色,不免为之叹惋,她好像能感到林歌所爱的那个人早已随风而去,再也难以寻回。

“对了,”陆萍似是想起何事,“林歌你这两日的身子如何?你现在发烧间隔的日子可是越来越短了。”

“这两日还好,”林歌回应道,“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萍说道:“我倒是发现了,林歌你只要与人交手,之后你一定会发烧,可是有时候,你明明也没动手,怎么就发烧了呢?”

林歌颔首,说道:“我也发现了,想来是怪我思绪太乱,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才会如此。”

思绪太乱?陆萍又一次为林歌感到哀愁,当真是苍天不公,让这么一位神清骨秀之人遭此磨难。

“我们下山回客栈吧,这里风大,你可千万别着凉了。”陆萍说道。

下山时,两人走在一片密林之中,林中光线幽暗,两人只得更留意脚下之路。

正走着,林歌忽然往一旁的林间深处看去,陆萍注意到,也随之看去,却未发现任何异样。

“怎么了?”陆萍问道。

林歌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说道:“没什么,我的错觉吧。”

回到山脚的小客栈之后,陆萍向掌柜点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之后便和林歌坐在前堂里,等着用膳。

未等饭菜上来,陆萍便注意到有两人走进了客栈之中,她抬眸看去,发现是身穿黑衣的一男一女。

只见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身姿挺拔,五官俊毅,肤呈麦色,气势凌然,他身旁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虽然皮肤与男子一般呈麦色,但其双目明亮,给人一种机灵敏捷的感觉。

那两人走进店中,并未第一时间去寻掌柜,而是驻下脚步,目光落在了陆萍他们的身上。

陆萍疑惑不解,看着自己作甚?

正当她欲开口询问时,却见那位女子欣然一笑,激动地说道:“果然在这!我们可算找到殿下了!”

殿下?什么殿下?

陆萍愈发迷糊,她顺着那两人的目光看去,发现他们看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一旁的林歌。

只见林歌亦和那两人对视着,直觉告诉陆萍,林歌定然与这两人相识,而林歌亦是他们口中的“殿下”。

陆萍正欲询问,林歌却已经站起身来同那两人往外走去,临走前还对她说:“陆萍,你且等我一会,我就在外面,马上回来。”

陆萍像往常一般听令于林歌,她坐在原地,不断地思索着“殿下”这两个字,他们为何称呼林歌为“殿下”?

忽然,陆萍心中一惊,她当即从包袱中拿出了那本《洛阳时下新文》,翻到了有关玉迟王的那几页,她对玉迟王的印象不好,所以从未好好地看过有关于玉迟王的描写。

只见书上赫然写着:“回宫前,姓白,名令歌,玉树临风,武功卓绝,执玉白长剑,剑刃之上有兰花草刻纹,常穿月色或白色衣裳,手戴玉鹤手链,故江湖人称‘玉面白鹤’。”

“令歌……林歌……玉树临风,武功卓绝……玉白长剑,兰花草……月色或白色衣裳……”

陆萍脸色大变,除了那玉鹤手链她未曾见过,其他的可不就是在描写林歌吗?面对一些武林侠客时,林歌也常常戴着面具,想来就是为了不让旁人认出自己。

原来林歌就是白令歌!那位曾名震武林的白令歌,深受百姓爱戴的玉迟王!

陆萍啊陆萍,你上辈子到底是好事做太多,还是作孽太多啊?能够捡回玉迟王也就罢了,怎么后来还在本尊的面前说坏话呢?

一时间,陆萍苦不堪言,她看着小厮将饭菜端上桌,面前的饭菜热气腾腾,她的心却已经凉透。

“怎么办?这可能是最后一顿了……”陆萍欲哭无泪,她端起饭碗先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她一边回忆起一路走来,林歌给她买马,买新衣裳,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几乎带她看遍大好河山。

也许本就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完全是自己多虑了,林歌压根不是玉迟王,明明玉迟王抱恙在长安的王府之中,堂堂王爷又怎会与自己这个小丫头片子游荡天下两年之久?陆萍安慰着自己,并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越想着,陆萍越觉得自己头晕眼花,随即而来的更是腹中强烈的疼痛之感,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咣当——”

陆萍应声倒地,陷入昏迷,留下一桌的饭菜逐渐冷去。

待陆萍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的床上,身边则是林歌,以及她那会见到的一男一女。

见陆萍醒来,女子长舒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

陆萍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起身询问林歌心中的众多疑惑。

林歌看出她的心思,便说道:“适才饭菜里被人下了毒药,我们已经帮你把毒排出体外了,你先安心调养,我向你保证,等你身体康复,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陆萍眨眼示意,答应下来,她相信林歌,因为林歌对她从不食言。

中毒之后,陆萍只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她开始担心起来,莫非自己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度过?

林歌似会读心术一般,看出她的担忧,于是安慰道:“别多想,过几日你的身体就会恢复,到时候我们去长安,你不是说过吗?从前你父亲说要带你去长安看看的,如今,你可以带着他去了。”

陆萍微微颔首,而后她垂下眼眸,陷入从前的回忆。

之后的好几日,陆萍几乎都躺在床上度过,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出于男女之别,很多时候是那位来寻林歌的女子在照顾她。

“我叫庞飞,你叫我飞姐就好。”庞飞亲自喂陆萍喝着清粥。

陆萍点头,轻唤了一声:“多谢飞姐。”

庞飞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害你受苦了,下毒的人我们没有抓到,他们并非针对你,而是和你一起的林歌。”

陆萍看着碗里的清粥,沉思不语。

“你就不问我有关于林歌的事情吗?”庞飞问道,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萍,甚是期待陆萍的回答。

陆萍回过神来,微微地摇头,回应道:“他答应过我,他会亲自告诉我真相。”

庞飞一笑,道:“行吧,他一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他们人呢?”陆萍问道。

“去山上了。”庞飞回应道,并未再说其他。

又过了好几日,陆萍的身体明显康复,林歌才带着她离开客栈。临走前,陆萍发现,庞飞和另一位男子已经先行离去,不见踪影,而她也注意到,林歌愈发心事重重。

因为陆萍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以林歌特意找来一辆马车,让他们两人的马一同拉着,陆萍坐在马车之中,林歌则驾着马车。

“陆萍,在去长安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洛阳。”

“好,听你的。”

北上的一路上,两人像往日那般聊着眼前的沿途风景,都没有提起真相一事。

来到洛阳的那日清晨,陆萍发现林歌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她先去客栈安置,而是直接去了闻名天下的凌岚药局。

“你在马车里等我一会。”林歌吩咐道,而后下了马车,走进凌岚药局。

不一会,林歌回到马车边,亲自搀扶着陆萍下了马车,将其带到药局里,并请了一位年轻的大夫替她看病。

而后,林歌又说自己要出去一会,待会回来。

林歌离去后,陆萍看向面前替自己诊脉的年轻大夫,只见那大夫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俊朗,和善的眉眼间还带有些许傲气。

陆萍问道:“大夫,你贵姓?”

“我姓许。”大夫回应道。

陆萍点头,心想此人应该就是《洛阳时下新文》上出现过的凌岚药局少当家——许无忧,一位与玉迟王交好的年轻医者。

“许大夫,你和林少侠以前就认识吗?”

“自然认识,算起来,我和他已经认识九年了。”许无忧回应道。

九年?那就是长庆十三年时认识的,陆萍心想着。

许无忧收回了手,对陆萍说道:“陆姑娘放心,你身体的毒素已经排干净了,如今再服一瓶我特制的药丸,你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陆萍点了点头,感谢道:“多谢许大夫。”

“只是,”陆萍话锋一转,“我有一事需要许大夫你帮忙。”

“何事?”

陆萍解释道:“是关于林少侠的,他总是发烧,他和我说是他体内真气不受控制造成的,需要吃一种药才能缓解,那种药你知道吗?”

许无忧微笑,说道:“那药就是我当年给他的,后来他用完了,知晓他在何处之后,我又托人给他捎过。”

陆萍点头,的确,林歌的药有更换过。

“可是,我发现他如今发烧间隔的时日越来越短,就算他不动用真气,也会如此。”

许无忧轻叹一声,说道:“此乃心魔所致,并非我能医治。”

心魔?林歌的心魔究竟是什么?陆萍浮现出担忧之色。

“还有,林少侠时常睡不好,常常做梦说梦话,许大夫可否开一些安神的药给他?”

“自然可以,你且等我片刻。”许无忧点头道,而后他起身前去开药。

不久,许无忧拿着两瓶药回到陆萍的身前。

“多谢许大夫。”

陆萍将药接过,只听许无忧感谢道:“是我应该感谢你,这两年多以来,有你替我们陪在他的身边,我才得以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要不然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可是一句实话都没跟我说。”

陆萍无奈一叹,承诺道:“我会叮嘱他好好服药的。”

正说着,他们便注意到林歌回到药局,于是两人也不再言语。

林歌见陆萍已经拿到药,便对许无忧说道:“无忧,多谢,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罢,林歌便带着陆萍往外走去。

“这么快就走啊?我们都没好好叙叙旧,”许无忧唤道,“你等一下,我有要事和你说,是关于贺兰师姐的。”

林歌闻言,当即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无忧,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你随我来。”说罢,许无忧便往后堂走去。

林歌看向陆萍,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

陆萍点头,重新坐下身来,在原地等候林歌。

许久之后,林歌才从后堂走了出来,陆萍见状,心里一惊,她发现林歌的眉眼间深藏愁绪和愠怒,她并未追问,只是向许无忧颔首示意,跟上林歌一同离开了凌岚药局。

之后,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林歌几乎不曾言语,陆萍在马车之中,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她自知笨嘴拙舌,更是不知该如何劝导,只能每日按时叮嘱林歌用药。

在进入长安城的那一日早上,陆萍唤着睡在客栈床上的林歌。

“林歌,醒一醒,我们该出发去长安了。”

林歌从睡梦中醒来,恍惚不已,直到看见眼前的陆萍,他这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好,”林歌坐起身来,“陆萍,我睡了多久?”

陆萍正在替林歌倒茶,闻言便回应道:“现在刚好是辰时,你应该睡了有四个多时辰。”说着,她便递了一杯茶水给林歌,“你这几日睡得都挺安稳,看样子许大夫给你开的安神药效果不错。”

“是啊,”林歌微微点头,他端着茶水轻抿了一口,“然而还是梦境不断。”

陆萍看了一眼林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听林歌又道:“我们收拾收拾,现在就动身前往长安。”

陆萍颔首一笑,双眸微垂,说道:“好,终于可以见到长安了。”

永治三年,五月初三,仲夏时节。

长安城内,各地商旅络绎不绝,人来人往,传达着彼此的喜悦之情,再现太平盛世之景。

林歌戴着面具,和陆萍两人各自牵着马匹,行走在长安的大道上。

“林歌,你看,前面有一家茶楼,”陆萍指着前方说道,“看样子不错,不如我们去喝杯茶,休息一会。”

林歌顺着陆萍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家茶楼的旗帜上赫然写着“落音楼”三个大字。

“落音楼,这名字真好听,”陆萍笑道,“林歌你意下如何?”

林歌微微颔首,道:“好,就去落音楼,可以听书。”

“落音楼可以听书吗?”陆萍疑惑地问道。

林歌并未接话,只是牵着自己的白马往前走去,陆萍也未再追问,她一边留恋着周围新奇的事物,一边跟着林歌往前走去。

两人进入落音楼后,陆萍一眼便注意到前堂里有说书的戏台,台上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只是台下的客人并不算多,生意甚是冷清。

陆萍对林歌小声地说道:“想来这两三年兵荒马乱的,也没多少人有闲情逸致来听书了,不过如今世道好了,以后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会的,毕竟这里以前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茶楼。”林歌回应道。

说罢,林歌带着陆萍来到一处角落里坐下,并向跑堂小厮要了一壶茶水,休息解渴。

很快,陆萍便被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所吸引,听了一会,她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虽然化去了姓名,但是换做谁都会知道,这是韩相和玉迟王的故事。”

说着,陆萍看向了身边的林歌,也许,是时候知晓真相了。

只见林歌正微微地仰头,同陆萍一般,专注地听着故事,他所戴的月牙白半面面具折射出一道微光,衬得他身姿轮廓愈发柔和,不像往日那般给人一种疏离感。

同时,陆萍似乎在林歌的眼眸中看到有水光闪过,一时间,陆萍不免一愣。

“陆萍,你想听故事吗?”林歌开口问道。

陆萍差些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林歌已经转过头看向她,言语真挚,继续说道:“比说书先生所说更真实,更细微的故事,更是一直以来,我想亲口告诉你的故事。”

半饷,陆萍郑重地点头,回应道:“你说,我听。”

林歌浅浅一笑,倾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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