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承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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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华挂完电话,只觉得浑身无力。她静静地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仿佛整个大脑都被抽了真空一般,她无法思考,无力动弹。
张奇看她出去了这么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出来找她,却看到她站在门口发呆。
“怎么了?”
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张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太阳这么大,进去吧。”
她跟着张奇进了工作室。
张奇给她沏了杯茶,她木然地接过喝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财产的事我会尽量帮你追查。但你要有思想准备,极有可能追不回来。在我经手的案例中,这样的情况不少见。”
“我知道。”
“对方既然这么做,一定是有备而来,何况那一边还有个离婚律师,精通法律条款。”
“我知道。”
“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只有债务,没有财产,你要想好对策啊。”
“我知道。”
她只能说这三个字,除此以外,说不出别的话,她害怕多说几句话,自己会当场崩溃。
她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告辞出来。张奇也不挽留。
若华漫无目的地游荡到江心公园。时值秋天,梧桐叶已变黄,飘飘洒洒掉落一地,脚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走在高大的梧桐树下,阳光忽明忽暗地照在脸上。中午的太阳还是很大,但没有了夏日的毒辣,江边的风迎面吹来,竟有几丝凉爽。
元江碧波荡漾,远处的一座斜拉桥横跨元江上,桥上汽车行人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这世界如此热闹,而她的心如此苍凉。
回家吗?那已经不是她的家,她不属于那里。
她想到了爸妈。回爸妈家吧。
妈妈开门的时候看到她很是吃惊,忙问她吃饭了没有,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吃过了。”
江夏英不满地盯了她一眼:“一定是没吃。”
江夏英赶紧下厨张罗着给她做饭,江天禹坐在阳台,身边放着他的拐杖。
“回来了?” 问她江天禹。
若华点点头。几年前江天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腰椎骨折差点瘫痪,从那以后他的精气神就不好了,虽然养好了伤,但身体是一天弱似一天。
江天禹从阳台慢慢走进屋里。这是一个80多平米的房子,房龄将近三十年,因为是框架房,所以还没有拆迁。
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老旧的,就和爸爸妈妈一样。
江天禹当年是跑运输的,90年代颇赚了一些钱,买了这个房子还有一间店面,但98年金融危机一来,生意就破了产。那时候他年龄也大了,找不到工作,便把店面整改一下,在小区里开个食杂店,勉强糊口。
江夏英是家庭主妇,多年都没有工作。老两口帮不上她什么忙,也尽量不拖后腿。
伊一刚生下来的时候,老两口还帮忙带,没多久,江天禹就摔了,自顾不暇,从那以后,若华便什么都靠自己了。
江天禹摔跤之前,肖路对她的态度还可以,摔跤后,肖路的脾气就一天大似一天,经常对着若华指指点点,有时候甚至要想对她挥拳。有一次,若华和婆婆拌了两句嘴,婆婆到肖路面前告了状,回到家,肖路一巴掌就扇到若华脸上。
若华哭着跑回娘家,看见妈妈正给爸爸熬药,话到嘴边生生地咽下去。江夏英问她怎么了,怎么哭肿着眼回来,是不是肖路欺负她,她说没事,就刚刚风吹迷了眼,揉的。
那以后,肖路就时不时对她大发雷霆,她不能多说什么,多说两句,他就竖起眼睛,握紧拳头。
有一次,婆婆又因为一点小事挑拨离间,肖路一回到家,不问青红皂白,把正在哭着的孩子推出房间,把她按在床上,恶狠狠地说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收拾她一顿。
那一瞬间,血冲上头脑,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今天你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拿刀捅死你。”
她想好了,只要他敢动手,她就冲到厨房把那把水果刀捅到肖路的大腿上。
“顶多判个轻伤。”她冷酷地想。
或许是她冷静的态度,或许是她平静的语气,又或者是她的话语起了作用,总之,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看到了怯懦。
她推开他,打开门,抱起正在哭着的孩子出了门。从那以后,肖路再也不敢打她,也不敢说要收拾她。
有次他拿着手指对她指指点点,她盯着他:“把你的手指收起来。”他就乖乖地收起来,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做过。
自那以后,她没有怕过什么。
没多久江夏英端着一碗面出来了,若华没有胃口,却不想让老妈担心,硬逼着自己吃,吃得很慢。
“到底怎么回事?”江夏英实在按捺不住,便开口问道。
她放下筷子,把碗推开,开始一五一十地把找到肖路出轨证据的事告诉了老妈。
她说完以后,江夏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能不离婚尽量不要离婚,只要他和外面的女人断了,就算了。”
若华心底一寒。
江夏英继续说道:“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当初我说他不靠谱,你非要嫁,现在这个年纪了,也就不要再闹了。一来,离婚的话孩子太可怜,二来,你现在也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再拖着孩子,要怎么生活?”
若华没有说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不是将就?你看前楼的王阿姨,她老公赌博输了几百万,也没有离婚。还有5座的李奶奶,以前被老公打得多惨,现在老了,也凑合着过了。”
“只要他和外面的女人断了,肯回来好好过日子,也就没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过几年你也是要当外婆的人,算了吧。”
若华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看了一眼江天禹,他正带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看报纸,仿佛没有听见她们说什么。
她知道,老妈说得倒不全是错的,毕竟现实摆在眼前。尊严在生存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以父母的能力,以前帮不了她,以后也不会,能自保实属勉强,不能指望他们能给她什么建议。肖路虽然人不怎么样,对他们老两口也一般,但在外人看来,还能撑得住面子。
“我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对了。熬几年,孩子也大了,那时候他再有什么心思也花不起来了。”
从父母家出来,她更迷茫了。
这么多年来,她不觉得父母是靠山,有事找他们,他们只会埋怨她,基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肖路能嚣张到这个地步,何尝不是看破了这点?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她卡在这里了。
多年前她就想过离婚,那时候孩子太小,离了婚孩子给谁?
给肖路,他万一再找人生个儿子,女儿就彻底被抛弃了。自己带着,孩子小,父母不能帮忙,她也没办法上班,怎么养活?所以才会一推再推,一忍再忍,直到现在。
现在,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可父母还是让她忍。
她想起那个老公赌博的王阿姨,后来得乳腺癌去世了。而那个李奶奶,年轻时被老公打,老了还要照顾半身不遂的丈夫,家财被丈夫挥霍一空后,只能捡垃圾糊口度日,她的几个孩子也并不在意这个为了他们付出一生的老母亲。
若华只觉得心寒,这就是女人的一生吗?活该忍到老?忍到死?
可眼下,是她要不要忍的问题吗?肖路已经转移财产,只留下一堆债务,他做好了随时离婚的准备,只是因为他妈突然中风,破坏了他的计划而已!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现在要做的是,先有收入,有稳定可靠的收入,赚的钱首先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才能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想到这里,若华加快了脚步,她要先去接孩子,只要孩子在身边,她就有力量,就能对抗整个世界。
回到家,她打发孩子去做功课,自己开始在厨房忙活晚饭。
肖路闻声从婆婆房间里出来,到厨房里走了一圈,没说什么就出门去了。
等到若华把饭菜都做好端上桌的时候,他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兜,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水果,还有一些零食。
若华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路招呼婆婆和伊一出来吃饭。伊一看见这么多水果零食十分开心。饭桌上,肖路故意找各种话题,碍于女儿的面子,若华不想做得太难堪,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饭后,肖路主动洗碗,切水果,这是他以前不屑做的事情。若华没理他,自顾自去收拾房间。
在房间里,她听到外面祖孙三代人欢声笑语,心下却十分悲伤:“早干嘛去了?哪怕当初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收拾完房间,她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这时,伊一推门进来了:“妈妈,吃水果啦。”
看着孩子难得展露的笑颜,若华真不忍心拂她的意,便起身接过果盘,放在一边。
“宝贝,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女儿灿烂明亮的笑容融化了她心中的块垒,一瞬间,她甚至想,算了,只要孩子开心,有什么不能算的。
这时,肖路推门进来,他笑嘻嘻地对伊一说:“宝贝,出来玩游戏了。”
“好呀。”伊一高兴地跟着爸爸出去了。
肖路跟在女儿后面关门,临出门前,他特意看了一眼若华。
门外,女儿嚷着爸爸作弊,听到他们笑成一片,若华心里十分矛盾,她知道,女儿太渴望父爱了。长这么大,她总算有一次实实在在的来自父亲的关爱。
这么多年来,若华坚持不离婚,不是因为她对肖路还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他还是孩子的爸爸。
她觉得,不管肖路做得多么过分,只要他还要这个家,只要他还对孩子好,她就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这时,张奇打来电话:“若华,我想到一件事,如果你丈夫给他的公司转账,应该有一份协议。这样转账才是合法的,你找找看,看下里面的内容,你就清楚转账属于什么性质了。”
“好的。”挂掉电话,她思索了一下,家里的东西都是她收拾的,肖路不大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那么,能放在哪里呢?
2
孙建平想到工作,心思便回到自己身上来了。毕业三年,他做的都是基础性工作,将来的路一眼望得到头,职业天花板就是信息部经理了。
孙建平在思考王洋今后的人生,也想到自己的人生。
离职后,公司几次联系他,让他回去。但他都回绝了,他不想再过996生活。
这些繁琐的工作不断消耗他的时间和精力,却始终无法取得结果。他不甘心,想改变现状,可不知道从何入手,对未来十分迷茫。
再换一份工作,也是996,熬几年下来身体都垮了,才毕业几年,有同学已经查出身体有问题了。
除了程序员的工作,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的同学基本上和他一样,几乎都是技术宅,平常休息也就打打游戏。像他和王洋这样出去徒步的,已经是稀有动物了。
他突然想起王洋说的话,他喜欢打游戏,自己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编程做个小游戏给他玩玩。
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和几个室友一起开发过几个小游戏,不过也就仅限在同学之间交流,那时候大家一致认为孙建平做的游戏是最有意思的。
找工作时,他一度是以游戏设计与开发为求职方向的,因为女友反对便作罢了。但他一直对游戏念念不忘。
说干就干,他打开电脑开始编程,做了一个简单的小游戏随后发送给王洋。
看一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一点。他给王洋整了整被子,自己在旁边的床上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睁眼,孙建平看见医院的天花板,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转头,听到王洋问他:“醒了?”
王洋已经醒了,在晨光下,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些了。
他正拿着手机玩游戏,“我醒来看到你还睡着,就想玩会儿手机,看到你发的游戏了,试了一下,还不错啊。”
“是吗?”听到王洋的认可,他兴奋起来,掀开被子坐起来。
王洋突然放下手机,“建平,我早上把你做的游戏玩了一遍,突然有个想法,我们一起开发游戏吧。”
孙建平突然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个想法行,你有什么想法?”
“我还有个同学,是专门做游戏开发的,把他拉过来,咱们仨一起搞。我现在就联系他。”
孙建平听了兴奋不已:“行啊,”不过他突然冷静下来,“你的身体还没好,能行吗?”
“我的脚不好,脑子和手还好好的,不耽误功夫。”
王洋一边说一边已经拨通电话:“陈宁,我有个事和你说……”
孙建平看着王洋,内心心潮澎湃。王洋的话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其实孙建平早就想过,将来一定要做一款爆款游戏。只不过那时候想归想,却因为整天上班。疲于奔命,这个念头只能搁置下来了。
现在,他有时间,有伙伴。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全都占据了。如果这件事能做成,对他和王洋来说,都是大好的事。
王洋挂断电话,两眼放光:“他同意了。”
“太好了。”孙建平高兴地跳起来,情不自禁地拍了王洋一下。
“哎唷唷……”王洋痛得大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没事吧?”
“没事,哈哈哈哈哈哈。”
王洋爽朗的笑声充满整个病房,驱散了孙建平连日来的阴霾,他欣慰地看到过去那个阳光大男孩又回来了。
这时,王妈妈进来了,看到两个大男孩开心得手舞足蹈,也高兴极了:“什么高兴的事啊,说来我听听。”
王洋简单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王妈妈也十分高兴:“行啊,加油干!你们一定能行!”
当下两人商议既定,等到陈宁过来之前,孙建平先去跑注册公司的所有流程,整个流程都跑下来大概也要一个多月。
陈宁那边辞职大概也要一个月,两边同时进行,时间刚好合适。到时候王洋也做完手术,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一拍即合,这事就定下来了。
说干就干,孙建平辞别王洋母子,拎着行李箱回到住处,将近一个月不见 ,到处都是灰尘。
这个房子里曾经到处都是前女友的影子,但他固执地不肯换房子。这一年来,他到处徒步就是为了忘掉她,却怎么也忘不掉。潜意识里,何尝是不想忘记?
如今,他却释然了。原来忘掉不是刻意的,是云淡风轻、水到渠成的事。
有人说,能让你忘掉旧爱的,是时间和新欢。还记得那时候他问王洋,忘掉一个人要多少时间,王洋回答道:大概一年左右。
现在看来,王洋也是有故事的人。
孙建平咧嘴笑笑,开始动手收拾房子。一个月后,陈宁要来上海与他们会师。
第二天,他去工商局办理登记。现在这些部门的效率都提高了,流程和手续比想像中的简单。
他办完手续走出大厅,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原来是前女友杨晴晴。
一年不见,她更漂亮了,气质变得更好,穿戴也上了一个档次,他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屌丝装扮,格子衫加上斜挎包,脚上一双破破烂烂的登山鞋,不禁自嘲地笑笑。
他压低帽子,想避开杨晴晴,谁知还是让她瞧见了。
“孙建平。”
他自知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这么巧啊。”
“是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在这等人……呃,我听说你和王洋的事了。他还好吗?”
“还好,就是脚的问题比较大。”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他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他。”
“不用了,他现在身体需要休息,等过阵子做完手术再去看吧。”
正说着,突然有个人走过来叫她:“晴晴,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杨晴晴回过头嫣然一笑:“没事的,刚好碰见老朋友,聊会儿天。”
孙建平一看来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刘霆锋。霆锋,这是我学弟,孙建平。”
“你好你好。”刘霆峰伸出手来热情地与孙建平握手。孙建平只觉得尬得想用脚抠出三室一厅。
刘霆峰转头对杨晴晴说:“刚刚和局长在谈事情,所以耽误了一会儿,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杨晴晴微笑着说。
孙建平搔搔头,对他们说:“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霆峰说:“行,那你忙你的事。”
“再见。”
“再见。”
孙建平转身出了大厅。
他看了看天,还早,就想着扫一辆共享单车慢悠悠地骑回去,谁知怎么都扫不出来,只好换一辆,一抬头,看见杨晴晴坐在刘霆峰的副驾上飞驰而去。
孙建平索性放弃扫码,顺着马路慢慢走。
作为一名程序猿,只要不买车买房,在上海实现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但在丈母娘经济下,要结婚,房子是首选项。
如果他们回到江州,以孙建平父母的能力,给他们买套房子还是可以的,但在上海就远远不够了。
实际上,孙建平的家庭条件不能说很好,也不能算差,但在杨晴晴父母眼里,就差远了。
在正常情况下,孙建平是够不到杨晴晴这样的女孩的。但在大学时,确确实实是杨晴晴倒追的他。
大一时,学校社团纳新,周围的同学都踊跃报名,只有孙建平无动于衷,因为高考发挥失常,只能到这个学校。他心里还不是很甘愿融入这个学校。
到了评定奖学金时才发现社团活动是计入分数的,他这才开始重视起来,可那么些社团,他都不感兴趣。
有一次学院组织辩论赛,辩论队长杨晴晴四处都拉不到人,跑到男生宿舍一看,走廊尽头有个男生正坐着看书,一看封面,竟然是《无限的游戏》。杨晴晴一把拉起男生的手:“就你了。”
天知道孙建平那天只是在图书馆看见这本书,觉得书名有趣就带回来瞧瞧,其实他根本看不懂里面写的是什么。
但漂亮学姐的邀请是难以拒绝的,何况还在荷尔蒙爆发时期,孙建平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一到群体讨论环节,孙建平就懵了,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是有股牛劲的,越是不懂越是要搞清楚。于是他天天泡图书馆,四处寻找资料,有空就找学姐练习,结果,他们居然在比赛中拿了个团体第二名,孙建平还获得全场最佳辩手的称号。
这就不能不让杨晴晴刮目相看,这小子有股韧劲。
从那以后,杨晴晴有事没事就来找孙建平帮她修电脑,还利用个人影响力把他“提拔”成辩论队的副队长,两人在学校里出双入对,一时吸引许多人的眼光。
按理说,就这发展态势,当男女朋友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孙建平却迟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觉得自己和杨晴晴差距太大了。
有一天,杨晴晴告诉他,有个讨厌的学长一直追求她,她想拒绝人家,却因为单身被对方一直纠缠。所以想请孙建平冒充她的男朋友,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孙建平一听,当即就答应了。于是每天课后都等在杨晴晴教室门口,两人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形影不离。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那个讨厌的学长不见踪影,而冒牌男友却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正牌男友。
一开始,杨晴晴的父母还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大学嘛,谈谈恋爱很正常,毕业了就分手了。但毕业以后,杨晴晴要求孙建平留在上海时,两家父母才不得不开始重视这段关系。
孙建平的父母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杨晴晴父母的态度却十分严厉,上海这么多青年才俊,以杨晴晴的条件,可选择的范围非常大,犯不着吊死在孙建平这棵树上。
但杨晴晴十分坚持,甚至为了孙建平不惜和父母硬杠。
所有这些让孙建平压力很大,但他是越有压力越往前冲的人,所以两个人扛住父母的压力又坚持了几年。
可惜爱情终究敌不过时间的侵蚀,几年的爱情长跑让两人都精疲力尽,程序猿996的工作让感情有了裂缝,父母的反对更是雪上加霜。当激情退去,只剩下一地鸡毛。
回想起这些,孙建平无奈地摇摇头,或许如今对双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当初分手的时候,他对着她说,她会后悔的,现在想想,太幼稚了。
这个世界,谁又离不开谁呢?
3
天还没亮,若华就醒过来了。最近她都醒的很早。
她没有起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窗外有两只画眉鸟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她一动不动地听着这些鸟儿的歌声,空灵,悠扬,这是任何歌手都唱不出的声音。
她真希望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事,见不得不见的人。
今天就要去上班了,从今天起,她要独自面对这个社会,投入到生活的洪流中去。她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恐惧。
既然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梳洗,她在穿衣镜前一件一件地试衣服,慢慢消磨这黎明的时光。
她穿上正装,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看了看镜子里的影子,微微一笑,状态还好。
若华走出房门,女儿已经上学去了,婆婆和肖路正坐在客厅里等她。
肖路阴沉着一张脸:“你真的要撇下妈去上班?”
若华看了下时间:“我快来不及了。”
“你要是真想上班,也行,从这个月开始我就不给生活费了,毕竟妈还需要请护工。房贷一人出一半。”
“你不给生活费也行,以后我只管做孩子和我的饭。房贷要等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我才会出钱。”若华表面镇定,心里却十分慌乱。
她转过身准备出门,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钥匙。
“我钥匙呢?”
没有人回答。
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开门出去,狠狠地在身后摔上门。
她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情,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和事影响自己的心情。
公交车来了,车上的人都挤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她想像着自己也是沙丁鱼里的一条,车门一开,一部分沙丁鱼下来了,另一部分又拼命挤上去。
她在车厢里挤得汗流浃背,车子一会儿开一会儿停,她开始想吐。
好容易挨到下车,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吸到一股公交车的尾气。早上没吃早餐,这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走到车站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好些。
清晨的阳光把高楼的窗户反射得闪闪发光,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在为生活奔忙。这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机器,所有的螺丝都卡得严丝合缝,运行得有条不紊。
若华整理了一下被挤皱的衣服,走进大厦。
走进公司,工位上坐满了人,每个人都打扮得体,正襟危坐,这不禁让她精神一振。
林锐看到她,便走了过来:“来了?”
若华微笑点点头。
“今天开始会有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我领你去教室。”
“好的。”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方形教室门口,里面有两张大方桌,每张桌边各自围坐着几个人,林锐指着一个空位说:“你就坐这吧,等会儿有班主任老师来上课。”
“好。”
“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若华好奇地环顾四周,在场的所有人都身着正装,有的人对她点头微笑,大多数人都在各自看手机。
这时一个长相奇特的男人走进来,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人理着和岳云鹏一样的平头,下巴上留着一撮胡子,面色黝黑,眼神深邃,穿着马甲背心,内搭黑色衬衫,下着深色裤子,可以看出来是经过精心装扮的,但身材有些臃肿,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臀部异常宽大,比女人还要性感。
这样一个人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禁不住齐刷刷地抬起头盯着他。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镇定自若地环视教室一圈,随后径直坐到若华身边,转头对她说了句:“嗨。”声音轻柔悦耳,和外表极为不符。
“你好。”若华笑着点点头。
他开始从包里一样一样地往外面掏东西,润唇膏,护手霜,笔记本,还有笔,每一样东西都十分精致。他拿出护手霜挤了一些涂在手上,然后问若华:“要不要来一点?”
若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便直接涂一点在她的手背上:“试试,好用的。”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多么干燥粗糙,和他光滑莹润的手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
“谢谢。”若华尴尬地笑笑,便顺手把膏体抹匀,把手交叉放在腿上。
“我叫李严莛。”他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江若华。”
这时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理着平头的男人走进来,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他是带班的班主任,姓雷。
若华不禁哑然失笑,一个90后的男孩倒是要给她这个80后当老师。笑过之后又笑自己,这么多年与社会脱节,还不能接受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当老师?
她环视了一下班级里的其他同学,教室里一共有12个人,有的比她年龄还大,一部分看起来和她差不多,还有一小部分和雷老师差不多大。男女各半。
雷老师让大家准备一下,随后每个人上台做2分钟的自我介绍。于是大家低下头开始在纸上面写写画画,若华只觉得十分滑稽。
阔别职场多年,她觉得这一切十分陌生,一个一个上台演讲也让她十分不自在。
随后,雷老师开始点名一个一个上台。第一个便是李严莛。
他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接过雷老师的话筒,便站在讲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大家好,我是李严莛,出生于1988年,是个同志。”
一时间教室里一片哗然,若华也十分惊讶,初次见面,在公开场合这样直接宣告自己是同性恋的人,从未碰到过。
李严莛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对,我是个同志,就像你们喜欢异性一样正常。”
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若华回头看了看那些热烈鼓掌的人,每个人眼里都闪着真诚的光。
一瞬间,她觉得十分温暖。
“我之前八年时间是做建筑设计的,但这几年这个行业不太景气,所以我开始考虑其他出路。后来我遇到林锐主管,他向我讲述了保险行业的前景,还有大疆公司的实力,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我们的主管都是林锐。”若华暗暗思忖。
“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能和同学们有个愉快的学习过程。谢谢。”李严莛说完就下来了。
若华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他也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同学们一个一个接着上台讲话,若华是最后一个上台的。
她望向台下,只觉得一阵眩晕,所有人都直盯着她,这让她压力陡增,多年没有站在台上说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她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道:“大家好,我是江若华。这个名字大家还熟悉吗?”
有人笑道:“我只知道梅若华,不知道江若华。”
若华一本正经地回答:“答对了,我和金庸笔下的梅若华同名。不过大家放心,我并不会九阴白骨爪。”
教室里一片笑声。
“来这里呢,是来取经的,请大家放心,不是为了九阴真经,而是赚钱的真经。”
她看到有些人微微颔首,便有了信心:“我来的时候,林锐主管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的愿望很朴素,就是赚钱。他问我想赚多少钱,大家猜猜,我怎么回答的?”
“越多越好!”几个人笑着说。
“英雄所见略同啊!”若华也笑了起来,“林锐主管说,大疆公司有自信有能力帮我实现愿望,于是我就来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让我们见证奇迹吧!”
说完,教室里掌声响起,她把话筒交还给雷老师,走下讲台。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又回到大学校园,又像当年那样自信满满掌控全场。她恍惚觉得,那个一度消失的江若华又回到她的身体里了。
结婚以后,她对自己的评价降到最低点。在肖路持续不断地打压、贬低下,她觉得自己糟糕透顶,婆婆不断挑事让她极其焦虑。
多年来,她养成时刻绷紧一根弦的习惯,以应对来自他们随时随地的攻击。
这个习惯让她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她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她总是不断沉浸在被伤害被辜负的情绪里,她不断回想那些痛苦心碎的片段,她要想方设法逃避他们的指责和挑剔,她不断怨恨他们,却又无计可施。
以前那个乐观、开朗、幽默的江若华已经死了大半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怨气、愤恨、抑郁以及高度紧张的女人。
而今天这个小小的开场白竟然给予她巨大的信心和勇气,她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些人的善意,他们能理解她小小的幽默,并回馈以微笑和掌声,回到社会中感觉真好,在一个友善的团体中感觉真好。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体验过这种温暖和善意,仿佛从一个黑暗的山洞穿越而来,站在温暖的阳光下。
就在这个瞬间,她完全接受这个团体。
“留下来,留在这里。”她对自己说。
若华回到座位,李严莛冲她竖起大拇指,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突然对他好感度飙升。
作完个人介绍,雷老师建议把现场的人分成两组,每组各自创作队名,队呼,以及队徽。
大家各自苦思,不断有新的名字蹦出来。有的提议叫天马行空队,天雷滚滚队,各种稀奇古怪的创意都被提出来。教室里是不是爆发出一阵笑声。
若华那阵子非常喜欢《如愿》这首歌,可惜,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生活总不能如你所愿。不知怎的,若华老是觉得“愿望”这个词,大概就是和画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按理说,人到中年要学着认命,但若华还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认命。
“叫‘如你所愿’队吧。”若华笑着说。
李严莛当即拍起手来:“这个好。就用这个。”
4
一个月后,孙建平见到了陈宁。原来陈宁并不是王洋说的专业的游戏开发人员,而是做独立游戏的美术制作人。这一下子让孙建平懵了,原来都不是专业的啊。
这时,公司已经成立,木已成舟,除了向前,决没有回头的道理。孙建平打定主意一边学一边干,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王洋做完手术,休养一段时间,身体好一些了。他们租了一个小写字间,三个人就在这里开干。
工作室很小,只有10平米,一个小会议厅就是全部了,三人把电脑和桌椅搬进去,公司就算开张了。
当晚,几个人就在公司附近的烤肉店聚餐,庆祝公司开张。
陈宁个子不高,脸上有许多痘印,留着非主流长发。孙建平原先公司都是衣着亮丽的白领,所以他也尤为注意个人形象,像陈宁这样不修边幅的,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
陈宁满不在乎地回答:“懒得理发呗。”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孙建平惊为天人。
王洋身体还很虚弱,但因为这样的喜事还是坚持坐着轮椅来凑趣。
酒过三巡,陈宁一边喷着酒气一边说:“早就不想干了,丫的,整天在公司受气,没完没了地改,没完没了地加班,还有那个主管,老是和我过不去。在那干得郁闷死了。还是老王给力,有好事先想着我,一打电话,哥们就炒了他们,太解气了。”
孙建平笑了笑:“给人干活多少都有些事,正常。再说,我们开始创业,事情只多不少啊。大家想好了做什么吗?”
陈宁大吃一惊:“搞了半天,你们还没想好做什么啊?”
王洋笑道:“这不是群策群力嘛,大家一起出出主意。”
孙建平说道:“我们都不是专业搞游戏开发的,我之前自己做过一些简单的手游,要不,从这个先开始吧,一边学一边做。”
王洋说:“我看可以,先做,再改,一边做一边调整。等后面有经验了,再招人,饭是一口一口吃,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话是不错,谁知道呢,搞不好我们运气好,撞上大运也说不定。”陈宁涨红着脸说,王洋身体不好,只象征性地喝点饮料,孙建平也是点到即止,只有他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只喝得红头胀脸。
酒足饭饱,众人回家。王洋父亲特意来接儿子,孙建平和陈宁一道走。
陈宁初次来上海,还没找落脚的地方,刚好孙建平多出来一个房间,便先让他住进来,彼此也有个照应,日后住在一起有什么想法也方便讨论。
两人一进门,陈宁连鞋都没脱,便把每个房间都走了一圈。从厨房出来,他笑着说:“都说上海的房子贵,租金也贵,你这房子一个月要不少钱吧?厨房都这么大,你赚了不少钱吧?”
孙建平一边拿出拖鞋,一边说:“把鞋子换上吧。买不起房子,勉强租得起。右边那间空的房间你先住着。”
陈宁讪讪地换上拖鞋,进房间里去了。
孙建平松了一口气,拿起拖把来拖地板,他有些洁癖,看不得人穿着鞋子把地板踩脏了。
刚拖完地板,就看见陈宁汲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烟:“有火吗?我的今天在火车站被收走了。”
孙建平皱了皱眉头:“我不抽烟,也没有打火机,要抽烟去厨房灶台点火,到外面抽。”
陈宁自顾自地点了烟,到走廊去了。孙建平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这时,王洋打电话来了。
“你到家了?”孙建平问道。
“刚到,回到家有个事想起来和你说,陈宁这个人比较邋遢,人不坏,就是说话直来直去的。他在那边上班的时候没赚到什么钱,所以在你那边先住着,过阵子公司上轨道了就让他搬出来吧。”
“你别操心了,我知道怎么做。今天看你后来脸色有点发白,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坐的时间长了累一点。休息休息就好了。你早点睡,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孙建平默默想着心事,王洋的恢复情况和他预想的一样,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适应不了长时间工作,不过他一开始就是做策划的,倒没有多大影响。现在的问题是,陈宁和他都是二把刀,都不专业,万事开头难,现在他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开头。
正想着,听到房门开了,陈宁拖着拖鞋走路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烟味。孙建平又皱起眉头。
“能和他合作多久不知道,合住的时间大概是长不了。”
第二天一早,孙建宁就爬起来做饭,他习惯早睡早起。以前上班的时候是没办法,公司经常要加班到深更半夜,他只能熬着。辞职以后,就恢复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他吃得很简单,昨晚用水泡过的五谷放到豆浆机做成五谷豆浆,再煮两个鸡蛋,有时候心情好再做个三明治,一顿早餐就解决了。
等着豆浆煮好之前,他到小区里跑步。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回来后,他就开始特别注意锻炼身体。因为没受什么伤,加上还年轻,所以恢复得很快,现在基本上已经恢复到原来的体重,没有大碍了。
时间还早,小区里很安静,有些老人已经在做体操了。秋天的上海是很美的,阳光冲破云雾从树叶缝隙间洒落,地上是斑斑点点的光。天气有点凉,他跑了几圈,身上出了些汗,便停下来不紧不慢地做拉伸运动。
小区里有很多流浪猫,经常有人定点投喂,所以这些猫并不怕人。他想起前阵子有三只刚出生的流浪猫,大概猫妈妈生下他们之后就自顾自打猎去了,留下来的小猫成了全小区的公共财产,有个好心人在自家门口搭了一个窝,收留三只小猫,小区里的其他爱猫人士便经常送些猫砂、猫粮放在门口,还有人拿着羊奶和猫罐头投喂,几只小猫在爱心人士的呵护下,倒也成长得很健康。
孙建平之前走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几只小猫在嬉戏打闹,一时看住了。两只橘猫,一只狸花猫,大概刚出生十多天,又活泼又健壮,看见孙建平走过来,一只橘猫还走过来蹭他的鞋。从那以后,他每天回来都要绕过来瞧瞧它们。这几天忙着公司的事,也不知道它们怎样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几只小猫聚拢在她身边,“喵喵”叫个不停。他好奇地走近一看,那个姑娘正拿着一个玻璃瓶往食盆里倒羊奶呢。
她刚放下食盆,两只小橘猫就迫不及待地围上去,可她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那只小狸花。便开始在小区的绿化带里找了起来。
孙建平看她到处找,也跟着四处张望,这时,小狸花从他身边的草丛钻出来,一看到他,就高兴地“喵呜”起来。
女孩听到叫声,便转过头来,正迎上孙建平的目光,孙建平没来由地红了脸,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弯下腰捏住小猫的后颈,提了起来:“你在找它吗?”
“是的,谢谢你。”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猫,让它和其他的兄弟放在一起喝奶。
“平常都是你在照顾它们吗?”孙建平没话找话搭讪。
“是啊,只要不出差基本都是我在照顾。如果我不在这边,也会交代舍友帮忙带东西过来。”
“哦,你住这个小区吗?我没见过你。”
“就住在这上面,”她指了指楼上,“你也是吗?”
原来他们两人就住隔壁栋,但从没碰到过。
女孩看了看手机:“我得上班了。”
“是啊,不早了。”孙建平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可不是,都七点了,他也得准备上班了。
“再见。”女孩转身就走,消失在树丛后面。
孙建平愣了一会儿,便回家了。
一开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顿时,他一早上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陈宁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吞云吐雾,烟灰掉落一地,整个房间里充满了蓝色的烟雾。
孙建平把门全部打开,又把所有的窗户打开,接着对陈宁说道:“昨晚不是说了,房间里不能抽烟,要抽可以在楼道里抽。”
陈宁这时已经坐起来,正往装着矿泉水的瓶子里扔烟头,里面已经飘着三个烟头了。
“我起来烟瘾犯了,忘了这茬。”
孙建平板着脸:“那今天开始能记住?”
“能,能。”陈宁陪着笑脸。
孙建平没有多话,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澡,一转头看见马桶边缘上一圈黄黄的尿渍,顿时火冒三丈:“陈宁,你过来一下。”
陈宁汲着拖鞋走过来:“怎么了?”
“上完厕所把这上面擦一下。”
“这至于吗?”
孙建平铁青着脸没有回答,目光却直盯着他。
“好好好,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这次呢?”
“我擦我擦。”
陈宁擦完马桶,便咕哝着走了:“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孙建平没理他,自顾自又用水把马桶冲洗了一遍,心想:“这他妈要怎么合作?”
5
培训一个月,若华对这个公司很满意。
公司环境很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大落地窗外是元江美丽的江景,墙上挂着的是年度、季度以及月度销售明星的照片,会客区布置着别致、舒适的沙发和靠椅,单独隔开的访谈室,满足面谈的私密需求。
每个入职的员工都在办公区有属于自己的工位,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布置。若华课间休息时,林锐引着她到处走了一圈,看见有的工位上放着咖啡机,有的摆着整套茶具,有的把家里的小鱼缸都搬过来了,还有养小乌龟的,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当然,更多的是各种文件夹以及笔记本电脑。
茶水间里有两个大冰箱,有人带来了水果,有人带来了午餐,还有人把豆浆机摆在里面。
若华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在办公区闲逛的时候,总有人和她打招呼,而她并不认识对方,还有人邀请她喝刚泡好的咖啡,以及吃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她每天都能在这里发现新大陆,总有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能够接受保险公司的人,大多性格开朗、心态开放、足够包容,所以,在这里沟通的成本很低,有什么事直接找主管。所有后勤部门包括领导都是为销售部门服务的,态度极好。
这里培训也很有意思,讲师都是先入职的优秀的师兄师姐,他们大都诙谐幽默,所以课堂氛围很好。
在这里,若华渐渐找到学生时代的感觉,专心听课,下课复习,第二天巩固。她高兴地看到自己的学习能力并不比那些90后的同学们差。
在班级里,她属于年龄比较大的那部分,但在这里她并没有觉察年龄所带来的歧视和压迫,相反,她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以前的开朗健谈,和同学老师的相处得十分融洽,仿佛自己年轻了十多岁,甚至和那些90后的同学打成一片。
不知不觉中,若华身上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她每天都精神焕发,笑容满面,自信满满。
这些变化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肖路当然也看在眼里。
从她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想以此胁迫她放弃工作,放弃离婚,回到家庭继续当个免费的保姆。
没想到她不但不按照他的套路走,还大有和他决战到底的架势。
这些都让他感到挫败、嫉妒,他无法容忍这个女人带着笑容抛弃他。
他尽一切力量贬低她,打压她,在她复习材料的时候冷嘲热讽,用女儿的学习不断打断她,让她分心,他没来由地发脾气、摔碟砸碗,指桑骂槐,像个泼妇一样撒泼,可她却不为所动。
他给妈请了个护工,一个月要了他不少钱,他心下愤恨,埋怨母亲生病拖累他,可这一切归根结底不都是江若华造成的吗?如果不是她非要离婚,如果不是她非要上班,这些事本来都是她该做的!
现在他的花费增大了,也没有办法说出去就出去,整天被这个破家拴在这儿,这都是江若华的错!
另外一方面,他也感觉到恐惧,如果真的离婚了,妈这个累赘都要落到他的头上,女儿也会离他而去,所有人都会笑话他!以前他当着那些朋友的面满不在乎地贬损江若华,现在她竟然要抛弃他,这让他怎么在朋友们面前抬起头来?现在这个女人居然越活越好,越来越年轻,仿佛昭告天下,离开他肖路是正确的选择,这怎么能忍?
林颖那边催了好几次,让他离婚,可他知道,林颖决没有江若华那么好说话。他看中林颖的赚钱能力和资源,但他也知道林颖绝不可能是个贤妻良母。
最好的方法是给江若华一点钱,把她拴死在这里,让她心甘情愿地带孩子,照顾妈,这样他就有时间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现在,她变得这么不听话,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该怎么做。
之前他察觉到江若华已经疑心他,就开始转移财产,增加负债,就是为了让她没有办法提离婚,分他的财产。
本来他还忽悠江若华把房子卖掉,谁知她死活不同意!如果把房子卖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想什么时候踢她出去,分分钟都是他说了算!
可妈非要在这个时候生病!
好在现在钱在他手上,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耗也能耗死她!
他知道江若华手上有些私房钱,不过不会有多少,也就是以前做点微商,上几个月的班攒下来的,她支撑不了太久,保险有那么好做?能挣到钱大家都去了。也就她那个没脑子的还能相信人家忽悠她的话。
等到她没钱了,还不是他说了算?
肖路打的算盘,江若华何尝不知道?只是她早已是逼上梁山,不能回头了。
入职前一个月,若华一直在培训,暂时没有业绩压力,只是,她开始感受到了经济压力。
培训是没有工资的,但每天的支出都是刚性的。一睁开眼,衣食住行全都要钱。女儿的学习用品,吃喝都是她在负担,每天上下班的通勤费,电话费,餐费,在江州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希望能尽快开始展业,能有收入来支撑她的支出。
另一方面,她也十分忧虑,毕竟和社会脱节多年,她的社交圈子太小了,能有几个人成为她的客户?
这点一开始她就和林锐讨论过,林锐还安慰她不必担心,公司可以帮助新人开拓客户。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她想过把肖路转移的存款追回来,有天晚上趁大家都睡了,她悄悄拿着肖路的车钥匙打开车门,寻找张奇提示的那份协议。
按理说那是自家的车,可她还是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紧张得不得了,连小区保安巡逻经过,都吓了她一跳。
好在她很快在副驾驶储物箱里找到了它,她当时还想像电影里的特工那样把协议一页一页地拍下来发给张奇,后来自己却笑了,肖路转移婚内财产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她拿个文件怎么了?拿回去就得了。
她把文件藏到包里,等到第二天下班再去找张奇。
张奇一看文件内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合同里规定,公司是以借款形式向肖路借300万,约定了利息以及还款时间,逾期可以提起诉讼。问题是即使提起诉讼也是民事诉讼,约定的管辖法院还是在黑龙江。”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得跑到黑龙江的指定法院去向他提起诉讼。”
“这我哪有办法这么来回折腾?”
“对,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让你根本跑不起也起诉不起。即使你愿意跑也拿不回来,他们有各种手段让你拿不到钱,这些钱你指定是拿不回来了。”
一句话让江若华怒从心头起,她万万想不到他们能这么做,此时恨不得手刃了那两个狗男女。
张奇看她把拳头捏得格格作响,连忙安抚她:“咱们还可以想别的方法,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做什么傻事啊,来日方长,慢慢和他们斗,你还有孩子呢。”
张奇的最后一句话让她软了下来。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理解,咱们慢慢想办法。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说一声。”
账自然是要算的,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培训最后一天的时候,雷老师突然告诉大家一件事,下周有个为期三天的上海游学,想去的同学可以现场找他报名。
“这次游学的机会难得,公司一年才有一次机会,平常只有业绩特别突出的伙伴才有这样的机会。你们这班的学员特别幸运,刚好碰上了,可以和公司最优秀的伙伴一起出游,到上海分公司和最优秀的伙伴一起交流。食宿、车费自理,想去的到我这里报名。”
话音刚落,班级里一片哗然。大家都说还没开始赚钱,倒要先花这么大一笔钱,许多人都放弃了。
“你去吗?”李严莛问若华。
其实若华听完这个消息早就在心里琢磨开了。
若论人脉,她大概是班级里最吃不开的,全职在家多年,她没有自己的社交网络,除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以外,她几乎没有朋友。
虽然朋友圈还躺着几百个名单,但由于平常疏于维护关系,基本都用不起来。何况,在朋友圈里,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她需要一个噱头和契机来打造自己在朋友圈的形象和热度,而这次游学是最好的机会。
做保险,实际上也是自我营销,你营销的是自己的形象、能力、信誉,只有让客户从心底接受你,才有可能接受你的产品。
对于公司来说,这也是一次筛选,你是否想在这个行业长期发展,你的经济实力能否支撑这些额外的支出,毕竟经济实力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你的人脉圈子。经过筛选后,公司也能有的放矢地提供培训计划和培训资源。
李严莛问她的时候,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上海。
“我会去的,你去吗?”若华问道。
“我比较纠结,这个问题大概会和伴侣探讨一下吧。”
两人同桌一个月已经混得相当熟了。李严莛是个健谈的人,他并不避讳和她谈起自己的男朋友和感情生活。
有一次,若华很好奇地问他:“你真的是因为保险行业的前景选择来这里的吗?”
他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我是为了爱情来的。”
若华看到他眼里的光,十分感动,毕竟现代社会,这样的傻孩子不多见了。
6
王洋因为病情反复又进了医院。从大峡谷回来,他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那天晚上是看孙建平他们高兴,便强撑着身体去助兴的。
医生告诉他,右脚还需要几次手术才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但要像以前那样跑跳是不可能的了。即便如此,王洋已经感激不尽了。
现在除了右脚的问题,他更担心的是孙建平和陈宁的关系。
一个是大学舍友,一个是高中同学,两个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但从第一天开始,两个人似乎大有水火不容的趋势。
他知道孙建平做事严谨,只要是想做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生活上还有一些洁癖,陈宁却是有创意,但邋里邋遢的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势必会产生许多矛盾。
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只是出于创业的需要,却没有考虑到两人的巨大差异。他知道,现在两个人都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忍着没有发作,但接下来的合作,只怕是困难重重。
孙建平没有和他说什么,陈宁却和他抱怨过几次,说是孙建平这人毛病多,总喜欢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没完没了地抠。
王洋知道孙建平这个人是比较注重细节的,而且比较轴,一旦他认为该解决的问题没有解决,就会陷入焦虑中,一定要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才算完。
但陈宁却觉得这就太钻牛角尖了,这个事一下子解决不了,先放着几天死不了,东西找不到了有什么关系,过几天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又找着了。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思维方式南辕北辙,一个生活在赤道,一个生活在北极,认知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这几天陈宁嚷着要搬出来住,正在到处找房子,但王洋知道,他之前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工资不高,花钱又大手大脚,基本没剩下什么钱。
他原本想着先让陈宁住在孙建平那里一段时间,等公司上了轨道,再搬出来不迟。如今公司还没有进入正轨,他这么折腾,只怕很快就会在上海待不下去。
说到公司业务,王洋更头痛了,孙建平和陈宁的理念在这里又发生了重大分歧。
孙建平想做一款类似三消的休闲小游戏,而陈宁想做超级马里奥之类的Ip项目,两人各自摆出理由,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这样针锋相对的两人,如果没有人在中间调和,这个团队可能很快就解散了。而他却正躺在医院里,束手无策。
王洋忧虑的,何尝不是孙建平忧虑的。他也知道这样吵不是办法,可是看到陈宁那个样子就来气。
才来一个星期,家里脏乱得几乎没办法下脚,卫生间的马桶总是要他提醒了才擦,吃完的快餐盒连盖子都不盖上,直接丢在桌子上,卫生纸随用随弃,即便垃圾桶就在旁边。不管是在工作室还是在家里,陈宁都是吃饱了葛优瘫在沙发上,任凭他去收拾。
每天他准时10点半上床睡觉,刚要合眼,就听见陈宁房间里传来拖动椅子的声音、开关门的声音,清嗓子的声音等等,几天下来搞得他都失眠了。
公司的事儿更不用说了,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还没有一个结果。他不想让王洋因为这些事闹心,毕竟两边都是好朋友。
下班回家,他心情烦闷得不想上楼,免得回去看到那些东西更生气。他想在小区里散散步,等到心情好些了再回家。
今天天气阴阴的,空气里湿度很高,怕是要下雨。
他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禁不住狂喜起来。今天她穿了一条蓝色牛仔布背带裤,身穿红色格子衬衫,扎着高高的丸子头,脚上蹬着白色老爹鞋,更衬得小小的一只,十分可爱。
她在他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手里拿着一袋什么东西。他紧赶慢赶几步,果然发现她又转到三只小猫门口。
她把一袋猫粮倒在食盆里,几只小猫一窝蜂抢上前去围在食盆旁边。
她的侧脸十分精致。小小的翘翘的鼻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圆圆的脸,几绺头发垂在脸颊两侧,更衬得脸蛋精巧可爱。
“你又来了?”
她回头一看,见是孙建平,便粲然一笑:“是呀?你也下班了?”
“是啊。你都这个时候下班?”
“对,我们都是到点下班的。”
小狸花吃完饭就跑过来蹭她的脚,她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地刮它的背,小狸花舒服地躺在地上,转过身来露出肚皮。
“这么喜欢它们,为什么不领回去养?”
“我也想啊,但房东阿姨不让,怕弄坏房间里的家具。”她一边说,一边把小猫拎起来,细致地检查耳朵。“这一只之前有耳螨,我给它涂了几回药,现在好了。但还得留意,免得又复发。”
孙建平微笑着说:“你比它妈妈还用心。”
她放下小猫,转过头来:“你最近有空吗?”
“有啊,怎么了?”他的心狂跳起来。
“我明天要出差,大概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室友最近有事没空。你帮我给它们喂食好吗?”
孙建平略微有点失望:“可以。”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家里还有些猫粮,我去拿下来。”
“我跟你上去拿吧,你就不用再下来了。”他想看看她住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两个人走进电梯,她按了18楼。
电梯稳稳地往上升,孙建平祈祷电梯走得慢一点。
电梯里有股好闻的香味,大概是她的香水吧,他揉揉鼻子,偷眼看她。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她问。
“三年多了,你呢。”
“半年。”
“哦。”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到了。她拿出钥匙开门。
“进来坐一下吧。”
“可以吗?”他有些责怪她竟然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没有防备心。
她换上拖鞋,回头一笑:“没事,这是你的拖鞋,我给你倒水。”
“不用了,我拿上猫粮就走,家里还有事。”他想起自己有个破洞的袜子,下次一定要换一双,把那些破袜子统统扔掉。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
孙建平站在门口,打量着玄关上洞洞板挂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女孩子的东西好多啊。”他想。
女孩提了一袋猫粮过来:“那辛苦你了。对了,怎么称呼你?”
“孙建平。”
女孩大叫起来:“哦,我就说好像见过你的,原来真的是你。”
孙建平惊讶地扬起眉毛:“啊?”
7
孙建平没有料到女孩竟然认识他,一时愣住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你就是之前去过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遇到雪崩的那个人,叫孙……孙……”
“孙建平。”
“对对对,孙建平,我前阵子刚好看过那篇报道,有些印象。难怪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呢!”
“你好,怎么称呼你?”
“柳月,你好。”
孙建平伸出手来,两人很自然地握了下手,“柳月,好美的名字。”他心下思忖。
“你朋友现在怎么样?好像受伤挺严重的。”
孙建平的眼光黯淡下来:“还要做手术。”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加个微信吧。”
这句话正中下怀,孙建平掏出手机,两人互加了联系方式。
从柳月家回来,孙建平心情大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加到她的联系方式。
他哼着歌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他以为陈宁回来过,便推门进来,一边脱鞋,一边喊道:“陈宁,陈宁。”
一连喊了几句,却没有回音。他正奇怪,突然发现门口掉了一样东西,那是他房间里的一个U盘。
“怎么会掉在这里?”他正奇怪,突然想起了什么,顺手从门后抄起一根球棒。
他先给陈宁打电话:“你今天回来过吗?”
“没啊。”
“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外面吃饭。”
“你出门的时候,门关好了吗?”
“应该是关好的吧。”
孙建平挂断电话,心里暗暗咒骂这个陈宁。他握着球棒,摆出随时攻击的姿势,一步一步向房间走去。
房间门大开着,东西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有人来过他的房间。
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有人翻过东西了,只是房间里没少什么东西。于是他又去了陈宁房间,发现他打游戏的电脑主机不见了。
孙建平里里外外把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信除了陈宁的主机丢失之外,其他地方都没少东西,也没看见什么人。
他松了一口气,放下球棍,锁好门,打电话给陈宁,让他尽快回来。陈宁电话里还打算问什么,孙建平已经挂断了。
他很恼火,怎么才几天尽出这些事。
十五分钟后,陈宁慢悠悠地回来了,孙建平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家里遭了贼了,你倒挺自在。”
“什么?”
“你看看房间里少什么东西。”
陈宁看他面色严峻,急忙快步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孙建平只听见他说:“没少东西啊。”
孙建平有点尴尬:“你的电脑主机呢?”
“哦,今天早上开机不起来,我检查了一下,是显卡烧了,送去修理了。”
孙建平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把你的电脑主机给偷了。”
过了一会儿,孙建平又疑惑起来:“那你翻我房间的东西干嘛?”
陈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翻你东西干什么?”
“你没进过我房间吗?”
“没有。”
这下子轮到孙建平懵了,那谁进去翻东西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到孙建平房间里。
所有的银行卡都在,房间里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除了……王洋的玉瓶。
孙建平猛然想起,从大峡谷回来后,他打算把玉瓶还给王洋,但王洋说,东西既然已经把送出去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就当是谢谢他救命之恩的礼物吧。
孙建平待要婉拒,王洋妈妈也在一边附和:“留着吧,这是王洋的一片心意,可不许拒绝哦。”他无法,只得收下。
不过他平常不喜欢戴首饰,回家后就把它解下来放在抽屉角落里。
现在,它不见了。
陈宁听到孙建平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知道他着急了,赶忙说,“别急别急,我们先报警,再去查监控,一定能找到。”
可是他们这层楼都没有安装监控,又不知道东西丢失的具体时间,怎么查?
这东西说重要很重要,说贵重又不贵重,只怕不能引起警方的重视,丢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孙建平心里已经觉得这玉瓶找不回来了。
陈宁没理他,自顾自地拨通了110,简单告知情况后挂断电话。
他告诉孙建平,110回复说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先去物业那边找一找监控吧。”
两人一前一后找物业说明情况,物业同意调监控。
过了十几分钟,两个警察也到了,简单询问了几句,到楼上检查一下现场,便让他们去派出所做笔录。
晚上8点,从派出所出来后,孙建平心情还是很糟。陈宁看他这个样子,便说:“要不,喝一杯?”
两人便沿街找了一家烧烤店,走了进去。
陈宁点了一扎啤酒,两碟小菜,还有烤串。
他笑着说:“明天休息,晚上不醉不归,怎么样?”
孙建平难得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笑了:“好啊,晚上看谁先趴下!”
酒菜端上来了,陈宁先给孙建平倒了一杯酒:“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
“说的啥客气话。”
孙建平接过酒杯,两人碰一下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陈宁打开话匣子聊起来了。
“建平,你说实话,干嘛对我意见那么大?”
“你心里还没点数?你那么邋遢,是个人都受不了你。”
“我那叫邋遢?你这人也太鸡婆了吧?那是随性,随性!”
孙建平听了直翻白眼,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
孙建平又说道:“我们俩这么拉锯着,已经浪费这么多时间了,干嘛不做三消游戏?”
陈宁:“因为我喜欢自己做Ip。三消游戏太多人做了,有什么意思?”
“但这款游戏是经过国内外市场检验的经典游戏,不管是时间还是热度,目前来说都是比较好的。”
“你不要老生常谈,这些我们都讨论过了。”
说着,孙建平又来气了:“那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很难做得好看啊。”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个不停。
酒足饭饱,两人信步回到小区。刚到门口,孙建平似乎看见柳月就站在那儿。
他以为自己眼花,待要确认,柳月已经叫出他的名字:“孙建平。”
“你女朋友?”陈宁笑得暧昧。
“不是,是刚认识的朋友。”孙建平脸上的红显得更红了。
陈宁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说着,给孙建平飞了眼色。
等他走了,孙建平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听说你们那栋楼遭了贼。”
“正巧就是我家。”
“啊?真的啊?”
孙建平十分诧异:“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8
若华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了。
如果说她年轻时有多么恋爱脑,现在她对爱情就有多么嗤之以鼻。
“为什么要把荷尔蒙一分钟的荡漾粉饰得这么高大上?”这就是她现在对爱情的看法。
她以为所有的中年人应该都和她一样,直到她遇见了李严莛,一个30岁了还相信爱情的男人,为了爱情可以抛家舍业的男人。
他从毕业开始一直在一家建筑公司从事建筑设计,直到他在网上撩到一个男人。
从此他陷入疯狂不能自拔,直到辞掉工作,从千里之外奔赴江州,来见心爱的男人。
她并不赞同他这样决绝的勇气,但面对一个谈到爱人就满眼星星的男人,她还能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那你和他商量商量吧。”
“嗯。哦,这就是那天我和你说的那本书。”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
“谢谢。”她看了看封面,上面写着《如何不喜欢一个人》。
这是李严莛大力推荐给她的一本书。一本心理学书籍,却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若华心想。
以前她只看历史类书籍和一些,但自从和李严莛聊过之后,才发现心理学的奇妙之处。
他可以准确地说出她每个行为背后的动机,让她惊讶不已。
“我想,你需可以看看这本书。”有一天,他突然对她说。
“什……什么?”若华十分意外。
“我现在还在看,不过过几天就看完了,到时候我就给你带过来。你应该了解一些心理学常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样子,他十分好笑:“放心啦,我不会害你的。你看完就知道了,对你有好处。”
若华也笑了,不就一本书嘛。
她接过李严莛递过来的书,“谢谢。”便顺手把这本书放进包里。
早上通知培训结束之后,当天就要求开始展业,班上有的同学已经签单了,有的同学有了意向客户,只有她,还没有任何动静。
大家都开始自己找地方打电话,李严莛便拉着她找了一个空的访谈室,把门锁上。
“这样,我们一起在这里打电话,不会被其他人打扰。你打一个,我打一个,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复盘。”
这个提议对江若华来说是及时雨,因为对她来说,每个客户都太宝贵了,一个电话没有打好,就失去这个客户了。
两人一起先从通讯录里圈出可能成交的意向客户,然后开始电话打电话。
一开始,她不想联系身边的好友,怕对方有看法,便想先从熟人开始。
但林锐告诉过她,第一个电话要选最有可能成交的客户,因为这对她接下来的信心很重要。
于是她选了吴微,高中时的好朋友,两人当时是前后桌,关系处得挺好的,最重要的是,吴微这几年混得很好,自己开了一家公司,还在几个朋友那里有合作,算是同学中混得比较好的。
这样的关系比熟人近一点,比好友远一点,她认为最合适。
电话接通了。吴微刚接到她的电话挺高兴的,但听到她说到保险的事,语气中有了些别样的变化。
若华听在耳朵里,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吴微缓缓开口道:“若华啊,你这不是胡闹吗?听说你老公工作挺好的,你在家好好呆着不就好了,都一把年纪了折腾什么呢?”
江若华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怎样,但李严莛的眼里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她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他是他,我是我。现在的女性也要有自己的事做嘛。”
吴微笑道:“你真要做事,什么工作不能做啊,干嘛一定要干保险?”
“干保险怎么了,又不偷不抢的。”若华突然提高了嗓子。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那个,我最近都在外面出差,回头有空我联系你,啊?”
若华挂断电话,坐着默然不语。
李严莛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若华强笑着从桌边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她逃也似的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知道做保险难,可没想到这么难。
人到中年最大的难堪是,原来都在一条起跑线上的人,多年后,发现自己不但没有赶上别人,还被远远地抛到后面。最后,还要有求于人。
郭德纲说:“求人难,兜里无钱更难。”她现在是深有体会,两者都碰上了。
如果不是有人在外面拍门,她真的打算在这里面地老天荒地待下去。
可是不行啊,她必须出去,必须直面外面的世界,直面生活的残酷。
她擤干净鼻涕,擦干眼泪,理了理头发,低头开门出去。
回到访谈室,李严莛一直盯着她:“好些了?”
“嗯,没问题。”
接下来她选的对象都是半熟不熟的熟人,哪怕被拒绝,也不会那么难堪。
无一例外,她都被拒绝了。
李严莛还想说什么,被她制止了,她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
走出公司后,江若华崩溃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人注意到泪流满面的她。
她一边走,一边流泪,偶尔有几个人吃惊地看她一眼,便匆匆擦肩而过。
这个世界,原本与他人无关。
还没到家,她的脚步迟缓下来,她实在不想回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她不想让他们嘲笑她,也不想让女儿担心她,更不想让他们看到她的狼狈。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在小区的石凳上坐下,休息一会儿,调整一下心情再回去。
最近女儿期末考,她尽量在表面上表现得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即便拿到了那份协议,她也没有对肖路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把协议收好,她知道有天会用得上。
肖路请了一个护工,把他妈送回自己家住了。这倒让江若华松了一口气,毕竟对着她婆婆那张脸,她实在是装不下去。
肖路又恢复了原先的德行,提离婚到现在一个多月,双方都在僵持着,也都装得很累。
想起这些,她觉得十分麻木。无论肖路同不同意离婚,和眼下的情况比,都算不了什么。
蓦地,她又想起郭德纲的名言:“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
她笑了笑:“无钱女子也难。”
正想着,她突然看见肖路那辆红色汽车开了进来,停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副驾驶位上,坐着的是林颖。
9
江若华想不到肖路竟有这么大的胆,敢带着林颖到小区里来。
自从得知肖路出轨以来,她无数次在心中预演碰见他们两个人的情形。每一次刷到抖音中原配抓出轨男和小三的视频,总要反复观看,在想象中模拟演练。
她大概会气得浑身发抖,疯狂地冲过去,撕烂他们的衣服,冲他们脸上吐口水,让所有人看看这对狗男女,昭告天下他们做了多么恶心的事。
她可能会揪住那个女人的头发,狠劲扇她耳光,任凭围观的人拉她也不松手。
她也有可能对着那对“璧人”扬起高傲的头颅,轻描淡写地说:“我把他送给你了,垃圾毕竟要回到垃圾回收站。”然后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她设想过无数场景,就是没想到现在她的腿没有力气支撑她站起来。
她看见两人下了车,互相拥吻了一下,就在这时肖路看到江若华了。
他低头对林颖说了几句话,转身打开车门,把林颖推到驾驶位上。
江若华“腾”地站起来,连石桌上的包都来不及拿,快步向他们冲去。肖路关上车门,迅速冲上前拉住她,一面大声叫林颖快走。
林颖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江若华好不容易挣脱肖路,向前赶了几步又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她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一只鞋子已经掉了,头发也散落到肩上。
她呆呆地站着,听到肖路在身后说:“若华……”
她调转身体,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耳光。
肖路捂着脸呆住了。
随后,她无视他惊愕的眼神,一瘸一拐地穿上被踢到一边的皮鞋,眼角余光扫了下,丝袜勾破了。
“又要花钱了,”她冷笑着心想。
刚刚跑得急,脚腕扭到了,她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来把散落的头发归拢,挽成一个发髻,回到石桌旁拿起包,径自回家了。
她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场景,远远超出预料之外。
她的行为也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打开房门,她走进房间,倒在床上。夜色慢慢浮上来,整个房间浸在一片朦胧中。
她的思绪一点一点散发开去,像一只看不见的触手,轻轻地抚摸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个承载着她的记忆和苦辣酸甜的地方,这个她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即将土崩瓦解。
“我终将要失去它了。”她叹息着。
她回想起林颖的那个眼神,像被刺痛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如果当时不是肖路拦着,她会做出什么事?是真的像个泼妇那样撒泼,还是同样赏个耳光给她?
正当她坐在床边各种懊悔的时候,她听到钥匙旋转门锁的声音,肖路回来了。
她坐着没动。
她听着肖路关上大门,放下钥匙,走过客厅,站在房间门口,低声说:“我同意离婚。”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的掌印,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十分滑稽。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根本不认识他。她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个自信骄傲的男人,可现在这个人,他是谁?
“我同意离婚。孩子归我,房子一人一半,你要付抚养费也行,不付也行。反正妈我会自己负责。”
这句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听清楚吗?孩子归我,房子卖掉一人一半,就当我送给你的,抚养费付不付你自己看。”
若华气笑了:“什么叫房子一人一半,你送我的?”
“家里的钱都是我赚的,你都干什么了?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我难道是你花钱养的?”若华提高了声音。
“你自己做多少事情心里有数!能给你一半房子就不错了!债务都没有让你承担!我还要养妈,养孩子!”
江若华从包里掏出那份借钱协议,扔在地上:“你说的债务是这个吧?”
肖路捡起一看:“原来真是你拿走的,我说怎么不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反应倒有些让她吃惊。显然他是有备而来。
“你转移婚内财产,故意制造债务,我还没和你算账,你还想和我算?”
“能给你这些已经是顾念旧情了,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债务都算进去吧。”
当肖路摊牌的时候,江若华这才彻底看清他的嘴脸。
她眯起眼睛,盯着肖路,一字一顿地说:“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我是不会离婚的。”
“说要离婚也是你,说不离婚也是你。你这个人怎么出尔反尔?”
“说不离婚的是你,现在要离婚的也是你。为什么?”若华扬起眉毛,挑衅地问道。
“不是你一直闹着要离婚吗?我成全你。怎么,事到临头,怕了?以你的能力都养不起自己,更别提孩子。得亏你也是个大学生。”
这句话触到了若华的痛处,顿时有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起,她马上就要按捺不住,想破口大骂,但似乎立刻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摁住了她。
“这不对劲,他故意在激怒我。”她暗想。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原先肖路死活不离婚,但这会儿似乎着急着要离婚。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若华还是察觉出不对,一个人态度转变这么大,总有些猫腻在里面。
“我的要求也放在这里。房子归我,孩子归我,你付抚养费,车子归你,存款一人一半。”
肖路也笑了:“哪来的存款?”
若华冷笑一声:“你懂得。”
肖路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自己看,是你先提离婚的。”
“现在我又不急。”
若华现在确实不急了,反正现在已经请了护工,不用被婆婆拖累,肖路支付房贷,至少不用搬家,她的工作还没起色,现在不离婚对她来说确实更有利。
听到若华这么说,肖路的眼中掠过一丝焦急。这些都被江若华看在眼里。
“拖一拖,搞不好就能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了。”想到此处,若华打定了主意。
她不再理肖路,自顾自换好衣服,去厨房准备晚餐。
10
看着孙建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柳月笑着说:“你们去保安室查监控的时候,我室友在那儿。”
“啊?你室友又怎么认识我?”
“不认识,那时候我们在视频电话,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孙建平回想刚才的场景,整个现场只有他和陈宁,以及安保监控调试人员,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柳月看他一头雾水,禁不住大笑起来:“我室友就在保安室上班。管监控设备的。”
“哦!”孙建平恍然大悟,他进去的时候确实看到那个人在视频聊天,不知怎的,他的心底开始往上冒酸泡:“你室友是男的啊,我还以为是女孩呢。”
柳月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谁说她是男的,人家是女的!”
孙建平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嗐,我这眼神。”
“也不怪你,她平常打扮就比较中性,经常被人错认成了男孩子,上班又都穿着制服。”
孙建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瞧这一出误会。”
“那这件事你们怎么解决?”
“已经报警了,等结果吧。”
“哦。”
柳月亮晶晶的眼睛笑意盈盈,瞧得孙建平的心都要化了。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
“等我?”
“我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你都没有回我。”
他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条未读信息,点开一看,确实是柳月的。
“对不起啊,刚刚和朋友在外面喝酒,太吵了,没听到声音,也没有看信息。”
“没关系。”
“那你等我多久了?找我什么事?”
柳月低下头腼腆一笑:“也没那么夸张啦,就是刚才出来拿快递,正好瞧见你俩了,所以就在这里等你。毕竟听到你们遭贼了,应该……关心一下。”
孙建平脸上乐开了花:“谢谢关心。”
一阵冷风吹来,柳月不禁打了个寒战,孙建平看她衣着单薄,赶紧说:“我们进去吧,天冷了。”
两人在步行甬道上并行。这会儿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天气比较冷,小区里没有几个人。
柳月缩着脖子,孙建平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想递给她,又担心她不会接受。正踌躇间,柳月看到了,侧头一笑:“你要把围巾给我吗?”
他不好意思起来:“我看你挺冷的……”
他觉得脸上发烧,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柳月伸手接过围巾,立刻围在脖子上:“暖和多了。”
孙建平开心地笑了,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在柳月问道:“我听说是丢了个饰品?”
孙建平松了一口气,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找什么话题。
“是啊。”
“女朋友送的?”
他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朋友送的。”
于是他故意放慢脚步,好在走到楼下之前,把玉瓶的始末讲完。
柳月听了很感兴趣:“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你们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是啊。”
“我很想听听你们去大峡谷的事。不会太冒昧吧?”
孙建平惊讶地说:“不会。那……”他用手指了指楼上。
柳月会意:“我们就在小区走走,权当散步吧。我晚上也吃多了,正好消消食。”
这句话正中孙建平下怀。
于是两人掉转方向,绕着小区的甬道开始散步起来。
孙建平从两人进入大峡谷开始,一直讲到两人在医院的那次对话,这才结束。
他一说完,柳月问道:“你当时从雪坡上滚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听天由命吧。那时候只能保护自己尽量不受伤,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往前一步,掉下悬崖怎么办?”
孙建平沉默了半晌,说道:“我父母应该会很难过吧。”
“你和向导迷路的时候,害怕吗,在想什么?”
“怕,非常怕,怕在风雪中冻死,怕走不出去饿死,更怕救不出王洋,一辈子负疚。”
两人都陷入沉默。
四周已经没有人了,小区里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鞋子踩在地上沙沙作响的声音。路灯闪着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好像比例失调的巨人。
他们已经走到柳月的楼下。孙建平抬头往楼上看去,一轮明月正明晃晃地挂在半空。
“你明天还要出差吧?”
“对啊。”
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
“那,我上去了,”柳月打破尴尬的沉默,一边说一边准备解下围巾,“谢谢你的围巾。”
孙建平摆摆手:“你带着,挺冷的,下次还给我。”
柳月嫣然一笑:“那就谢谢啦。”
说着,她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冲他挥挥手。
孙建平也笑着挥挥手,目送她消失在门口,又愣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
回到楼上,陈宁破天荒地洗完澡后把浴室擦得十分干净。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孙建平又惊又喜。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孙建平揶揄道。
“习惯就好了。”陈宁咧了咧嘴,“刚才那姑娘挺漂亮啊。你女朋友?”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真的不是女朋友?”
“你想多了。”
“那介绍我认识认识?”
孙建平懒得和他废话,走进房间,刚准备坐下,电话响了,他拿起一看,是王洋。
“还没休息?”
孙建平答道:“刚想休息。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
“我听陈宁说你们那进贼了。”
孙建平突然心头一紧:“是啊,已经报案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王洋停顿了一会儿,说道:“那也只是小玩意儿,你别往心里去。找得回来就找,找不回来也没关系。”
“你放心,我会想法子找回来的。”
“听陈宁说,今天有个姑娘在门口等你?”
孙建平不由得笑了:“陈宁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他也是关心你嘛。”
“就前几天刚认识的,一个小区的,叫我帮她喂猫。”
不知怎么的,孙建平的心突然别扭起来,两人说话的气氛好像一个人在查问,另一个人在解释。
王洋说:“那个,我今天有个想法,想和你们俩当面交流一下,你们俩明天早上有空吗?”
“行啊,明天早上我们俩一起过去找你。”
挂断电话,孙建平兀自坐在床边纳闷,怎么王洋的口气透着一股怪怪的感觉。
“明天过去了再说吧。”他想。
11
肖路和若华摊牌后没吃晚饭就出去了,一夜未归。
若华也无所谓,只是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十分不解。她是了解肖路的,要做一件事之前总会有个引子。
之前他一直咬着不肯离婚,今天突然把林颖带过来,摆明了就是和她叫阵。无风不起浪,有铺垫必有后着,这是她多年以来的斗争经验。可究竟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林颖已经接受了瘫痪的婆婆?也不太像,要不然,以肖路前期的准备,她提离婚的时候,他顺水推舟就好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突然改口?
她摇摇头,连日来多重打击让她焦头烂额。工作上进展不顺,就连孩子最近也不让人省心。
班主任高老师打了多次电话给她,反映伊一最近的作业情况不理想,多次缺交,课堂表现也很差,经常注意力不集中。
“这次月考成绩十分不理想,伊一妈妈你要多注意啊。现在是初二的关键阶段,正是学习的分流期,有些孩子趁这个机会能迅速窜到班级的前几名,而有些孩子一不注意,下滑之后就再也上不来了。”
伊一的学习向来很少让她操心,这孩子学习比较自觉,积极性也很高。若华明白,家庭之痛已经影响到孩子了。
最近伊一回来话说得很少,都是问了才答,不问就不说话,一放学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有吃饭上厕所才出来。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华也担心孩子受这件事影响大,总是想办法宽慰她。
可孩子也大了,也未必都能听进她说的话。以前总是缠着她出去玩的小家伙,现在总对她爱搭不理。
她想找孩子好好谈一谈,但最近实在是事多事忙,找不出一整块时间,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晚上睡觉前,若华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娘儿俩正好可以来个睡前谈心,于是问伊一:“妈妈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睡了,晚上到妈妈房间睡吧?”
小家伙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南方的冬天还是很冷的,母女俩一起躺下,若华突然想起还没锁门,也不知道肖路晚上会不会回来。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披衣起床,把外面的门反锁上才安心。
她回到房间,给女儿掖好被子,便躺在她身边:“宝贝,最近在学校里过得好吗?”
“还好啊。”
“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吗?”
“还好吧。”
见女儿这样敷衍,她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高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她感觉到女儿一下子紧张起来:“她都说什么了?”
若华轻抚着女儿的后背,轻声慢语地说道:“她只是说,你最近在学校里状态不太好。”
伊一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吗?”
“没什么了。”若华小心地观察女儿的脸色,“你对爸爸妈妈离婚这件事,怎么看?”
“我怎么看重要吗?我说的话算数吗?”女儿把头扭过一边,不看她。
女儿在怨她,若华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从提离婚的第一天起,她能明显感觉出女儿对她的疏远。
以前孩子有什么事,一回家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说长说短,那时候,她还抱怨孩子话多,可现在,她想让孩子多和她说说话都做不到。有时候想带孩子出去玩,说了半天,人家愣是连窝都没动。
她偷偷上网查过,这是青春期的表现,她以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心里深处,又何尝不知道离婚这件事对女儿的影响不可能不大。
她怎么能不担心,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在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小时候体弱多病,长大后内向自卑,老师拍的照片里,其他的孩子都大大方方地看向镜头,只有她表情僵硬,眼神飘向别处。
每次看到这些照片,她的心都像针扎一样疼。她知道,肖路固然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她这个母亲,也不合格。
虽然她努力降低肖路对她们的生活造成的影响,但她知道,自己在这种环境下压抑得快要窒息,又怎么能做到对女儿面面俱到。
她常常陷入情绪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因此疏于对女儿的关心和照料。有一段时间,她没来由地冲女儿发脾气,甚至体罚她。只是是因为女儿那张长得酷似肖路的脸。
现在,江若华想起这些就不由自主地深深自责,她深恨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受了许多苦,而这些苦不是别人带给她的,却是号称给了她生命的两个人带来的。他们何其残忍,又何其自私。
她看着女儿小小的肩膀抖动起来,不由得抱住她,潸然落泪。她无法安慰女儿,也无法原谅自己,给了她生命,却给不了一个完整的家。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轻抚着孩子的后背,像小时候哄睡一样。无论孩子多大,在母亲心里,始终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
女儿好不容易睡着了,江若华却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她实在不明白,走到这一步究竟是怎么了。
与最开始想要离婚的决绝相比,现在的她除了迷茫还有恐惧。她已经不那么自信能带着女儿离婚。自保都成了问题,难道让女儿跟着她受苦吗?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宫崎骏的《千与千寻》里面的情节,千寻的父母离开大路,钻过一个看起来十分诡异的山洞,到了另一个世界,两个人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自顾自行走,让瘦弱的千寻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们穿过无人的集市,走进空无一人的饭馆,不顾千寻的劝阻,坐下来大快朵颐,很快变成了任人宰杀的猪。
以前她看到这段完全不能理解,年岁见长,现在却能理解了。宫崎骏说的是,自私的父母完全不顾女儿的感受,只想着满足自己的欲望,最后撇下女儿受苦啊。
谁说动画片只是给孩子们看的?那是给成年人看的啊。
想到这里,若华知道自己这晚是不能成眠了,索性翻身起来,掏出手机,刚要开机,想了想又放下。
她想起白天李严莛给的书,长夜无聊,拿来打发时间也好,于是爬起来套上外衣,走到客厅里,打开包找到那本书。
她拿到房间里,对着台灯一照,心下暗笑,如果不是事前知道这是一本正儿八经的书,还以为是哪个二流作家写的蹩脚的言情小说。
她并不知道打开这本书以后,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也并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 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将会完全改变。
她再一次看向书名,《如何不喜欢一个人》。
12
第二天一早,孙建平就提着猫粮出门去了。
刚到楼下,远远地看见柳月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孙建平正要赶上前去和她搭个话,却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车,有个男人正打开车门下来向她挥手示意。
柳月紧赶几步跑到门口,那个男人走上前来接过她的行李箱,塞到后备箱里,随后,两人上车离开。
孙建平只觉得心里的火被倾盆大雨浇得透心凉,他又想起杨晴晴那天离开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
他呆立了好一会儿,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似的,竟没有一丝力气。有个人从他旁边经过,又回头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惊觉过来,恹恹地掉转身子往回走。
走了几步,他看了看手里的猫粮,想把它丢到草丛里,又想了想,还是作罢。他走到三只小猫的门口,只见它们正挤作一团互相取暖。
冬日的阳光软软的,暖暖的,似乎没有足够的力气穿过树叶的间隙。有阳光的地方身上是暖和的,没有阳光的地方十分阴冷。地上铺了一层落叶,水池早已干涸。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浮现一句诗:“回头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自嘲地笑笑,摇摇头,便走进门口。
食盆里还有前天剩下的猫粮,孙建平把袋子打开,抓了一把猫粮放进去。小狸花听到响动便懒懒地睁开眼睛,一看孙建平,颠儿颠儿地跑过来蹭他的脚。孙建平只觉得所有不快都在这一刻散去了,他轻轻抚摸小狸花的背,小家伙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和小狸花玩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便回去了。
陈宁已经起床,顶着一头鸡窝似的的头发躺在沙发上,看见他回来便诡秘地一笑:“大清早的干嘛去了?”
孙建平正憋着一肚子气,被他一问,顿时发作出来:“你一个大男人整天不是躺就是睡,要不就像个八婆一样窥人隐私,有意思吗?”
陈宁被他的无名火轰得莫名其妙,只好讪笑着:“一大清早的吃枪药了?这么冲。”
孙建平没好气:“该去王洋那了。”
两人简单吃过早饭,便在小区门口各自扫了一辆单车,骑着走了。
王洋的气色看起来不甚好,眼窝下面两片深深的乌青,显得十分憔悴。陈宁一见便咋咋呼呼:“王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越休息状态越糟糕?”
孙建平看到他的样子也颇为担心,疑心是丢了玉瓶他心里难过,晚上没睡好,心里更过意不去。
王洋却并不在意,一开口就谈起工作问题。
因为陈宁和孙建平之间的分歧,工作迟迟无法推进,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导致两个人各做各的,结果却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样的情况势必需要第三方介入。
王洋让孙建平和陈宁谈谈各自的想法和理由。陈宁认为应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而孙建平认为应该做最正确的事,两人还是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双方的理由都十分充分,一时间都无法驳倒对方。王洋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等两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都安静下来之后,王洋才慢慢开口:“你们俩的说法都没有问题,问题是,现在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两人没有回答。因为他们都不是专业的精英,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我更倾向孙建平的意见,因为这类型游戏确实经过时间检验,现在在国内外还是很受欢迎,开发起来难度比较小,更适合我们现阶段的情况。所以,我建议,以半年时间为限,如果半年之后,没有取得结果,那就更换思路。摸着石头过河,总要先下水走走看看嘛。”
王洋的话起了一定作用,两人都没有异议,毕竟王洋是大股东。
敲定结果后,王洋就找个借口让陈宁先走,却让孙建平留下来。
陈宁刚一离开,孙建平便说道:“对不起。”
王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玉瓶?没事,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你留下。”
这下轮到孙建平愣了:“还有别的事?”
“我知道你们俩脾气不对付,一开始分歧就这么大,这阵子应该挺难熬的吧?”
“哈哈,你小看我了。我们俩是意见不合,生活习惯也不对付,不过,我格局大,能包容。”孙建平看着王洋一脸的不信,只能实话实说:“昨晚两人喝了一顿酒,有些误会也消除了。陈宁这人本性是不错的。”
王洋听了舒了口气,因为身体的缘故,他一直没法真正介入到公司的具体事务中,所以许多事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却做不了什么。
相比于陈宁的不稳重,目标性强的孙建平显然更适合主导公司项目。虽然孙建平个人业务水平不能算突出,但有时候,能不能把事情做到底才是成事的关键。大峡谷之行已经让他见识到了孙建平处理事情的冷静和理性,所以他投了孙建平的票。
王洋考虑到自己身体的情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实在没有办法参与太多公司的事务,但孙建平和陈宁之间需要有个力量介入周旋,才能保证项目的顺利进行,所以他向孙建平提个建议:“你再找一个行政策划吧。”
孙建平愣住了:“你不就是吗?干嘛还要再找?”
“你也看到我的情况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手术,我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所以想了又想,还是再招一个人比较合适。你留意着,有合适的先试用一下吧。”
孙建平沉吟半晌,然后回答道:“行,你说的有道理。这事交给我,你放心养伤。”
王洋想了又想,又说道:“最好是个女的。”
这下子孙建平不能理解了:“为什么要女的?”
王洋心想几个大老爷们吵得不可开交,有个女人在里面调停着,公司才好运转。但他现在不想和孙建平解释太多,越说到时候他越轴。
“你就听我的吧。”
孙建平本想反驳几句,奈何王洋多说了几句话,脸色又苍白起来,便生生地把话都咽到肚子里。
“行,都听你的。”
王洋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没什么事,那我也走了。”孙建平看了看手表说道。
王洋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没说什么。
“咋了?”孙建平看他欲言又止,觉得十分奇怪。
王洋笑了笑:“没什么,昨天后来还好吧?”
他以为王洋指的是失窃的事:“挺好的,没事了。等通知。”
“我指的是,那个女孩。”
孙建平顿时不自在起来:“人家有男朋友了。”
“哦,我多嘴一问。哈哈,你忙去吧。”
孙建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13
人最难接受的是被欺骗,而比欺骗更难令人接受的是真相。当两者合二为一,可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世界。
现在,江若华正面临这样的情况。
她看到这本书的三分之一的时候,几次把书扔下,又几次捡起来,强压着愤怒和恶心,坚持继续看下去。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心理学书籍,这是一本详细讲述“心理变态”的特征和手段的书籍,以及受害者被“心理变态”精神操控和虐待的书籍。当江若华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已经明白自己这十几年来遭遇了什么。
作者详述了“心理变态”的三十个特征,所有的特征都在肖路和他妈身上呈现出来。而这个“心理变态”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自恋型人格障碍。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段婚姻当中极其痛苦。因为他们表面上是智商正常甚至看起来有些精明的正常人,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让她始终不能理解,甚至匪夷所思。
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对家庭没有一点责任感,却总是在外面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总是费尽心思贬低打压她,想方设法地破坏家庭的稳定和安全,更不能理解,他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欺软怕硬的嘴脸。
所有的一切,都在看完这本书后有了答案。
在这之前,她偶尔也会动摇离婚的想法,但看完这本书后,她彻底明白了,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肖路,也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
她以为,肖路至少曾经爱过她,至少他还爱孩子,至少他们曾经有过感情,就因为这几点,她才对他出轨这件事表现得比较宽容,离婚就好了,大家体体面面地分开。
但看完书以后,她彻底明白了,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他只是把她当成工具。他也从来没有爱过孩子,他也不爱他妈,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工具而已。至始至终,他爱的人,只有自己。
真相是血淋淋的、残酷的现实。
她原以为婆媳关系不好,自己和婆婆都有一半责任,现在发现全错了,这是那两人精心设计的结果。
她现在明白,肖路出轨婆婆是完全知情的,婆婆帮着肖路,替他遮掩,甚至转移财产,都有可能是母子俩一起算计她。
她以为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巨婴,实际上是个极度自私的魔鬼。天真的人,只是江若华。
她觉得极度恶心,万万没有料到枕边人竟是这样一个心理变态,而她自以为是的付出和牺牲,全是笑话!
当真相赤裸裸地展露在面前时,她几乎疯狂了,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一别两宽了,她要报复。她要为这十几年的时间讨个说法,她要他们为这十几年对她的折磨和虐待付出代价!
她心里翻江倒海,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周六,平常她都会带女儿出去走走,但今天她无精打采的,女儿看她这样也不想说什么,自顾自关在房间里写作业,玩电脑。若华也不去管她,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报复那两个人。
正想着,电话突然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婆婆。她让若华去她家,谈点事。
若华心下冷笑:“好啊,自己撞上门来的,就别怪她江若华不客气了。这一肚子火还没地方发呢,老太婆既然找死,就成全她咯。”
她本想立刻就冲过去,想了想,还是冷静下来,慢悠悠地对着镜子化妆,在衣柜里慢腾腾地挑衣服。打仗嘛,总要有个准备。
她挑了一件宽松毛衣,束脚牛仔裤, 搭配一双短靴,看起来又精神又干练。她仔仔细细地打着粉底,掩盖憔悴的面容。她画上上挑的眼线,涂上大红唇,最后高高地扎上马尾。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多少年了,她都没有这样细致地打扮过自己。
“呵,我还年轻着呢。”她心想。
她出发往婆婆的住处走去,这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压力、跃跃欲试地一路直奔地方。
护工开了门,她走进去一看,房间倒是比以前整洁一些。
婆婆正坐在轮椅上,旁边沙发上坐着肖路。若华一走进去,母子俩的眼神都闪了一下,这次她看清楚了,肖路是惊异,老太婆是嫉妒。
茶几旁边有张小凳子,似乎是专为她准备的,这样她在水平线上,就比母子俩矮了一截。
“坐吧。”婆婆冷冷地说道,指了指小凳子。
若华并未答话,坐到电视机旁的按摩椅上,一歪身躺在上面,双手枕在脑后,正眼不看母子一眼:“说吧。”
肖路待要发作,看了看他妈,又强压了下去。
护工一看这架势,就找个借口告辞出去。
过了一会儿,婆婆开口了:“你们俩也闹了这么长时间了,肖路也说了,昨天你还打了他一巴掌。既然这样,你们俩索性就离婚吧。”
若华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又上来了,但她这次没有发火,而是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我说过了,离婚可以,达到我的要求就可以签字。”
“你提的离婚,肖路答应了,这会儿你又提什么要求?肖路欠了一屁股债,你还找他拿钱?你有没有良心?他每天起早贪黑,为这个家当牛做马,钱都花在这个家里了,你还不知足?临了还想讹他?”
若华听了放声大笑,果然母子俩的反应和书上说的一模一样。如果她以前还对心理学有些疑虑,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大洋彼岸的心理学家所写的状况,居然在她身边上演得分毫不差。
此时,她终于相信,人是属于一类的,而不是一个。而自恋型人格障碍的所有表现居然可以被系统准确地概括和预测。当现实再一次验证这些理论时,她叹为观止。
江若华止住笑,她坐直身子,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我再说一遍,达到我的要求就可以签字离婚。”
肖路突然跳起来:“江若华,你不要得寸进尺!”
若华缓缓站起来,走到茶几前,端起婆婆喝水用的杯子,连水带杯子越过肖路,狠狠地砸在墙上。随着一声巨响,碎瓷片和水花四溅,沙发上茶几上和地板上,到处都是瓷片和水渍。
母子俩惊呆了。
14
母子俩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若华:“你疯了!”
江若华这个杯子本想砸向肖路,最后关头却改变了主意,上移了一尺,砸在他背后的墙上,饶是这样,也吓得他够呛。
她镇定自若地笑笑:“要离婚可以,我的要求一条也不能少。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签字。今天我砸你一个杯子,明天就是窗户玻璃,后天就是拆大门!要搞破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收场的本事!”
肖路气得脸色发紫,婆婆吓得不敢说话,两人这会儿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若华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自古以来,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若华近来深谙此道。
对有些人来说,好好说话是不行的,你要是和他们讲道理,他们就以为你只会讲道理。对于听不懂人话,办不了人事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把他们当人看。
横要有横的样子,但也不能不讲理。对于善于道德绑架的人,那就站在道德高地轰炸他们。
以前若华不是办不了这样的事,是投鼠忌器,顾念孩子,想给他们留点脸面。可当她知道了他们的真面目之后,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既然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过孩子,那么,她也就无所顾忌了。
此刻她心情大好,想着带伊一出去逛逛。
回到家里,女儿没有在客厅,若华轻轻地敲她的房门,却没听到声音,她正感到奇怪,开门进去,却发现伊一不在里面。
她十分奇怪,转身去自己的房间,也没有看到伊一,她这才慌起来,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始终没有孩子的身影。
房间里还有她的手表,手机也没有带出去。书包带走了,打开衣柜,里面少了一些衣服。若华着了慌,便出门到小区里各处寻找。
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她这才想起去调监控。
保安室的大哥倒是很痛快,直接告诉她,今天早上九点就停电了,监控都看不了。
怎么会这么巧?她心急如焚,只好又回到家里。
她正在开门,却心浮气躁地手一直抖个不停,她一把把钥匙扔在一边,坐在楼梯上,把头埋在膝盖上。
这时邻居买菜回来,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勉强应了一声。邻居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忘记带钥匙进不去了?”
若华正要说话,邻居又说:“我刚刚看见伊一和一个女的一起出去了,提着行李箱,两人有说有笑的,怎么你没有一起去吗?”
若华立刻跳了起来:“哪个女的?什么时候,往哪个方向走?”
“就在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他们在停车场有说有笑的,旁边还有肖路和他妈。好像是准备一起开车出去玩。那是你们亲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长什么样子?”
邻居连说带比,若华大概听出来了,把伊一带走的,是林颖。
好一手调虎离山计!好一个不要脸的荡妇!
若华又气又急,打电话给肖路,打不通,打电话给婆婆,也是同样的情况。
她简直气疯了,直接冲到婆婆家门口,拼命敲门,却没有任何回音。她急怒之下,跑到楼下拿起一块砖头就向门口砸去。
巨大的声响使得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看。若华看到门口的充电监控,突然冷静下来,马上掏出手机报警。
派出所一听说有儿童失踪,立刻出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现场。若华向他们说明情况,说孩子被一个可疑人带走。
警察建议先打一下其他亲人电话,若华表示一直打不通他们电话。于是警察便用自己的电话打过去,谁知对方一下子就接起来了。
警察说明情况,肖路马上表示是自己接孩子出去玩。
这下子轮到警察一脸疑惑,若华抢过手机,当着警察的面,歇斯底里地喊道:“贱人,你把我孩子拐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肖路的声音极为冷静:“若华,你又发什么神经病了?我只是让朋友帮忙接一下孩子而已,我,还有妈都在,孩子能去哪里?”
若华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听见他在电话里继续说:“刚刚邻居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发疯一样用砖头砸我妈家的门,你是又犯病了?”
这时,江若华才开始明白他们的用心:他们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他们激怒她,让她失去理智,接着让所有人看到她失控的样子,所有人都会以为她不正常。
她得过产后抑郁,还因此看过医生,记录在案的。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抓住这个问题不放,硬是一口咬定她患上抑郁症,或者其他的精神疾病,以此获得有利的证据。这样他们就可以提出离婚,顺理成章地抢走孩子的抚养权。这些手段和套路,书里都提到过。只是她一时急火攻心,竟然全都忘记了。
她迅速冷静下来:“肖路,你等着起诉书吧。”
肖路突然大怒:“随你便吧。整天不看孩子,你除了发疯还会做什么?”
若华这时候完全确定他们想干嘛了。她想了想,说道:“你让伊一接一下电话,我和她说几句话。”
肖路却说:“伊一玩得正开心,现在没空。”说完就挂断电话了。
警察和若华都愣在原地。
“既然孩子和爸爸在一起,那就行,没事就好。下次打电话之前要慎重,我们的警力有限浪费不起。”
“抱歉,让你们受累了。”
若华进了家门,把门反锁上,这次她彻底明白了。那些人就像狼一样,他们一直在等着她倒下,趁机吸她的血。要不是看过那本书,只怕她又要着他们的道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害怕起来,她害怕看不到孩子,害怕他们抢走孩子。她整个脑子都在回旋着一个声音:“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15
江若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会如此恨肖路,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在这之前,她认为只要财产分配合理,她是可以好聚好散的。但现在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联手欺负她,甚至拿孩子作为筹码来要挟她,这怎么能忍?
她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们迎头痛击?
她必须冷静,不能被那伙人牵着鼻子走。孩子期中考试在即,他们却搞出这么多事来,摆明了就是想通过这些事来报复她。
她恨透了他们,可是现在她不能急,更不能慌。急躁只会让他们更有可乘之机。今天的事不就是个例子吗?他们摆好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她不能上这个当。
可他们是一伙人,而她只有一个人,不行,她必须找帮手。
她想到了张奇,张奇说过可以帮助她,她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就要打他的电话。
“等等,我需要张奇做什么?我要先想清楚才能打电话,而不是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理清思路。“是什么,对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离婚?我可以和张奇聊聊,他经验丰富, 也许他能帮我出出主意。”
她立刻拨打张奇的电话:“你在工作室吗?”
“在。”
“你等等,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平常二十几分钟的路程,江若华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张奇正坐在小房间里等她。
“出什么事了?看你赶成这样。”张奇看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十分惊讶。
她把他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这才坐下来,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张奇听完后,沉吟了半晌,说道:“我经手的案子里有过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小三怀孕了。”
这句话如电光火石一般,一下子把江若华混沌的脑子劈开一条缝:“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她喃喃自语,“小三怀孕了,肖路必须离婚,而这个时候我又不离婚了,所以他们开始用各种手段逼我。他们既想要钱,也想要结婚症。”
“所以,现在的情况反而对你有利。你只要拖着,最终他们只能答应你的所有要求。或者你可以起诉离婚。”
江若华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真相应该正如张奇所说 ,林颖怀孕了。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林颖突然可以接受肖路的奇葩老妈。
但她一想到孩子,心绪又纷乱起来:“可他们现在抓着孩子不放,如果不离婚,整天拐着孩子到处跑,我担心孩子的安全,也担心影响学习成绩。”
张奇严肃地说:“你现在就是不能按照他们的思路走。他们已经打定主意通过孩子控制你,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不能进圈套。只能先狠下心来放放,当他们意识到孩子这步棋不好走了,自然也就放弃了。”
若华一想到孩子便心如刀割,那是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孩子,居然被那几个狗男女这样把控着。一想到这些,她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有把那把水果刀插在肖路的身上。
“狗东西!”她恨得咬牙切齿。
说来奇怪,她并不那么恨林颖,相反,她更恨肖路。听到林颖怀孕,江若华倒也不是无动于衷,但也并不觉得难过。
在她看来,林颖只是另一个受害者罢了,如果林颖不是和他们沆瀣一气的话,若华倒也不想太为难她。
张奇又说道:“不过起诉离婚的流程是比较长的,还需要各个环节的取证,尤其是他债务这一块比较复杂,你需要一步一步来。”
局面显然对她是不利的,可在这个时候,江若华反倒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来:“我会和他们死磕到底,不管用多长时间。”
张奇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帮。”
若华看着老同学,心里无限感激,从一开始到现在,关键时候都是他在帮忙。
这时,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女人过来敲了敲玻璃窗,张奇冲她点点头。若华知道他又有新业务,便告辞离开。
走出大门,她坐在门口的花坛边休息。跑了一上午,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消耗大量能量,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这时,妈妈打来电话,若华这才想起今天是老爸的生日,前天妈妈就叮嘱她带着肖路和孩子回家吃饭。这会儿,若华才想起来。
她实在不想接这个电话但又不能不接这个电话。
“若华,你们到哪里了?”
“呃,正在路上。”
“好,那你让肖路开车慢点。”
她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些事。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旁边停放着她的电动车,江若华苦笑了一下,车子把电动车给挡在角落里了。她正要问问这是谁的车,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墨镜女。
她怒气冲冲地打开保时捷的车门,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江若华回头看了看,没看见张奇出来,便骑上小电驴走了。
一路上,她反复思量着怎么和父母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事,走到北二环路时,发现前面路况堵得一塌糊涂。
她觉得很奇怪,大中午的怎么会堵车呢?涂山隧道位于繁忙的北二环中心,早晚高峰的时候车来车往十分拥挤,堵车是常事,但大中午堵车,却是稀奇。
整条北二环路上的车子排成了长龙,连路口都挤满了车子,好在若华的车子十分小巧,她骑着电动车左冲右突,倒是从夹缝中杀出一条路来。
许多车主都在等待观望,但并没有人鸣笛表示不耐烦。不远处的隧道里挤满了人,还有许多人正往隧道跑去,也有一些人正从隧道里退出来。但更多的人聚集在里面,许多人伸长了脖子踮起脚跟往前探头,从后面看,好像一群被无形的手扯住脖子往上拉的鸭子。
若华回家只有这条路最近,可隧道里挤得密不透风,无法通行,她正想着换一条路,却听到几个人在旁边议论纷纷:“造孽啊,过隧道还开那么快,简直不要命了。”
“真是,车头都瘪下去了,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若华好奇地问他们:“那司机怎么样了?”
一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车头都瘪了,人还能有好吗?”
“最要命的是前车,被追尾得后半部都稀烂了。还好后面没有坐人,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