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录:北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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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及此二人一时默对,安静如茔的堂屋内只听到灯芯“哔剥”的脆响,仿若幽邃无常的命运里侵出的一丝不羁。
“其实,还有一桩事——”
詹何凝着蜡烛低低道,“三月三前一夜,罗都头还曾经让我往参政知事府邸送过一封信,说信中之事与贾平章息息相关,还说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让我趁夜悄悄送进江府!”
“你可知信中内容?”周溪濂问。
詹何摇摇头。
周溪濂神色愈发深暗,心中的疑窦却也逐渐显出某种轮廓来——
江万里素来清廉耿直,官声甚好。
据说其人对贾平章的行事亦多有不忿,庙堂之上也常常秉义直言,想来自然不会与其沆瀣一气。
如今,罗启倒让詹何给贾家的对家送信,想来信中的内容必定另有乾坤。
他沉吟道:“罗家攀上贾府当然会同气连枝,可他一个外戚的家奴却有胆子一味揪住亲家的错处不放,想来若不是与贾氏有深仇大恨,那便是他背后另有人指使推动!”
詹何也思索着点点头。
周溪濂道:“此人有何图谋我们都不清楚,可但凡与贾氏有所牵连,福祸都不可测!”
他顿了顿,继而拍拍詹何的肩。
“此事交予我来处置,你且放宽心!”
詹何闻言不由嗫喏了下唇,神色担忧地望着他,却又一时说不出甚合适的话来。
“傻子!”
周溪濂自然明白他满眼的忧患,只眸光柔和道。
“以你我之义,难道还分你我不成?再说,你本就是个厚道、简单的老实人,这权贵间的勾当,怎能是你究理清楚的!更何况——我绝不会让你裹卷进去!”
他的眸光越发温存似水。
“别担心了,此事我来解决,倒是你,别谋算着赶我走便是!”
詹何一愣,转而耳尖莫名生出一丝热意。
他撇开视线,咕哝一句:“本就是你的家如何会赶你走!”
周溪濂闻言便笑起来,一把捞起他,半拥半推着就将他往厢房内带去。
“哎呦,还是阿何说话最是中听!走,该歇了,甚事也无好吃、好睡来得要紧!走,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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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巷。
夜半,月色堙灭,星斗无踪,四方巷内空余灯火隐隐,夜风绥绥。
时而随着轻风远远还传来几声咿咿呀呀的小调弹唱之声,悠悠荡荡弥散在温暖的空气中,愈发衬得静夜宁然安谧。
而灯火寥落的翁府内此刻更是寂静到异常。
似乎府内所有人一时俱坠入黑甜之乡与周公畅谈去了,甚至连日常值夜的小厮跟护院也都了无踪影,悄然无息,彷若一座浮在旷夜大海上诡谲的孤舟。
惟有一只肥硕的大黑猫小心翼翼地缩在正堂廊下墙角边,幽绿的瞳孔刺破晦暗的夜,隐隐透出一股惊骇恐惧的光芒——
而它眼前目及处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首,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如噬人的影,缓缓漫延渗透,一寸寸吞没周遭所有的生机------
彼处院内正堂的海棠树旁,疏落斑驳的幽邃里立着一道瘦长的人影。
来人一身黑衣劲装,面覆黑巾,他手握短剑,目光警惕又冷静,漠然地环顾了下四周,而剑上残余的血迹还零零落落地坠于地上,与飘曳的海棠花纠缠成一抹残酷的烈色。
默了顷刻,树下人才缓缓地微弯下腰,慢条斯理地伸剑于就近的一具尸体上来回蹭净血迹,这时忽然但听“喵呜”一声惨叫,瞬间一院的死寂被打破。
伴着大黑猫转眼被踢飞的小小乌影,就见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院子的不同方向急奔至正堂前的海棠树下。
他们到了树下利索地行了个礼。
“都处理干净了吗?”树下人扬扬手,马上问道。
他的眼神冷寒异常,但嗓音却莫名透着些许少年的青稚。
“回小统领,后院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其中一个黑影压低声音道。
“好,就差聋叔他们一路了!”
寒光微闪间树下人的剑已然入了鞘。
一时,海棠树轻悠摇曳的侧影打在他们的面上,微光返照,依稀能看出他们黑巾覆面的眉眼间都隐约缀着星点殷红——
等了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又有一道削瘦劲干的身影若鬼魅般闪现,不容间发地便来到海棠树前。
来人正是裴不简。
他并未着夜行黑衣,依旧堂而皇之的一身青布衣裳,右臂被周溪濂所伤处还缠着布帛。
他的眼神桀骜又凶悍,苍老遒枝般的手拎着一小袋子物什,状似不经意般“啪嗒”往小统领身前一丢。
小统领一边麻利地捞住袋子,一边瞥了一眼裴不简身后远远跟过来的下属,目光冷幽地闪了闪——
这老家伙的武功果然了得,自己遣去牵制他的人远非其对手。
“聋叔好手段!”
他逢迎了一句,随后掂了掂袋子,透着光打开袋口翻了一翻。
正待他察看袋内物之际,裴不简忽地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来。
他拿着书册扬了扬,桀桀怪笑了声,语带嘲讽道:“这不,再给个方小统领在老相公尊前立功的机会-------”
小统领低垂的眸色闻言顿冷,抬眼睨他,但见其手上多出一本书册子,立时伸手便抽夺过来——
“《素虚经》?”
入目瞬间书册上赫然的三个字令他瞳孔刹时猛缩,他不可置信地猛抬头,目光灼灼,死死盯着裴不简。
最近大半年,此书在江湖里一直竞为传说,许多人为了它四处寻找虚门宗的女弟子,谁能料到此刻竟落在他的手中。
“如小统领所见!”裴不简挑眉,“小老儿我是从翁应龙书斋的密格内发现此书的!”
“啧啧,想来那赵重幻说不定早就与翁应龙达成了甚不可告人的交易,否则怎会将此书留予翁家!”他恶毒地挑唆着。
方小统领眸色阴沉地梭巡着几下手上书册,也不回应裴不简所言,默了顷刻,便敛去诧异之色,径自将《素虚经》塞入自己的怀内,继而果决地一挥手。
蜂聚在周围的几个黑衣人顿时会意,马上各自掏出火折子,四散开去。
裴不简见状退后一步,随之抱臂而立冷眼旁观起来,时而瞟一眼方无咎削瘦的侧影,他掩在树影下的目光越发阴鸷狠戾。
方大有作为贾府的侍卫统领,武功尚可,但是为人却心慈手软,行事亦缩手缩脚、瞻前顾后,否则前几日夜宴绝不至于将事情闹到差点不可收拾的地步,为此也自然没少遭贾夫人诟病。
可是,方大有的这个弟弟方无咎,年纪不大倒是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主,躲在人后干起杀人放火的勾当却也是毫不手软,确能称得上是贾老倌儿手上的一把利刃了------
只可惜,这把利刃——他裴不简迟早要给他掰折了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隐约还是泛起一点抽痛,他知晓那是方无咎给他种下的蛊毒在作乱。
他裴不简可不会一直受制于人,十六年前不会,现在自然更不会!
很快翁家宅院内便亮起了冲天的火光,裹卷着那一树海棠向暖的南枝和凄寒的北枝,如同所有过往的浮华纠葛般都焚毁殆尽,飞灰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