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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络雍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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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雍镇,一个帝京楚垵城周边的“卫星”小镇。

虽然距离着帝京也有着几十里的距离,不过毕竟仍旧属于“天子脚下”,因而这里的繁华与兴盛,事实上并不逊色于帝京多少。

叔春的定更夜,华灯初上。

乍暖还寒的素日里,一阵阵滑腻腻柔丝丝的春风拂面而过,大街小巷之中,便是满满的柳烟漫动、扬尘轻舞,以及那一阵阵脂粉的素辣香气,糅合进此起彼伏的打情骂俏声,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在浸入人的心肺中,传进人们的耳朵里——

帝国民风向来是极度的放浪形骸,而终于逃离开了寒冷冬日的层层羁绊,在富贵乡温柔床中“萎腻”了一冬天的人们,在此一刻,又焉能不是急急地便“翠阁红楼挎红粉,粉枝挂俏搂佳人”呢?

如此,在温馨季节里,各色的纨绔子弟,富家豪哥,“官二代、富二代、权二代、龙二代、星二代”们,便一个个是“高抬金履落玉足,稳踏华盛龙兴邦;锦衣带缕月舒舞,尽享曼妙好春光”了。

如此光阴,如此时段,真真的堪称“寸秒寸金”——

如是,酒肆铺户,茶楼店铺,烟馆妓馆,赌场马场,商家酒家,林林总总,家家前面正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户户前面堪称熙来攘往,燕舞莺歌——

远远近近的吆喝声,迎来送往的嬉笑声,豪华马车的马蹄声,家奴婢女的呼唤声,纨绔子弟的行乐声,赌馆开宝的惊呼声,明娼暗妓的调侃声,便在那一道道大街小巷中此起彼伏的传出来,简直是要斥爆人的耳鼓。

而繁华之下,与之相伴的,则永远都不乏弱暗与贫苦。

一群群的乞丐,满面的渍泥,蓬头垢面的跪卧在道角儿旁大路边,每当看到富叔华哥帅姐酷太玉足踩过,便是颤抖着把手中的破瓷盆烂瓦罐递过去高高举起,在颤巍巍的叩头乞讨中,眼巴巴企望着遇到一两个心善的人儿,甩手之间便扔过来两三个铜板。

络雍河,在此一刻,早已经是褪去了冬雪冰凌的素妆银裹,在春日的华光下尽展那份富丽与雍容,以及那种默默无语的却是百转春光的旖旎。

清洌洌的河水,悄无声息的流淌着,依依不舍的围着络雍镇转了大半个圆圈,划出了一道大大的河曲,在这座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小镇上留下了最后的一瞥,才缓缓地向东流去。

而整个城区在这道河上,足足架设有六道桥梁,特别是位于镇中心的那座巨型石拱桥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亭楼。

而这亭楼事实上是“双亭”,而且并不是直接建立在拱桥之上,而是以八根粗大的红色支柱做支撑,那支柱都是深深的、稳稳地矗立在水中,因而,这双亭完全是“骑跨”在了拱桥的最高点处。

那亭楼下甚是宽大,石桌长凳,靠椅回廊,极为方便。更兼能够远看河景,近望烟光,乃至下棋饮茶,闲侃垂钓,极为舒适。因而这里成为了来来往往的人们长久的驻足之地,几乎一刻也不会停息。

而就在那亭楼八角形的顶上,在那黑黝黝的两亭连接的最深点处,此一刻,正静静地卧着一个人。

她一身玄色衣裙,脚踏浅色战靴,而也只有那淡白色的战靴,此一刻,正在黑暗之中闪烁出一抹白莹莹的亮光来,才能让人知道——那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而最特别的是,她的头上,带着一顶大大的斗笠。

这斗笠上长而厚的深蓝色帷幔垂下来,把她的颜面严严实实的遮盖住了。更何况她本就是以青纱拢面,因而她的容颜,此一刻,实实在在的是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看到的。

她赤手空拳,并没有拿兵器。她静静地卧在那里,警惕地向着周围望着,不时地还在向着远远的钟鼓楼望上一眼,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一个特定的时刻的到来。

而亭子下面的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息,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就在他们的头顶上,还稳稳的静静地藏着一个人—— 一个铁血而冷面的女魔头,一个冷酷无情的超级女杀手。

人来人往,繁华依旧;灯红酒绿,河水漫流。

极目而望——“烟锁池塘柳”,满满烟岚柳翠,繁花似锦;

明烛之下——“炮镇海城楼”,处处暗藏杀机,风云诡谲。

(此乃天下第一绝对儿也!!)

此一刻,亭子之下,一对儿卖唱的父女俩,父亲手中的胡琴正拉出凄婉而高亢的乐声,而那女儿也正以她特有的明冰儿凌脆金铃儿轻弹般的声音,唱出那无限凄美的春日歌声来——

“烟朦月笼沙

极目望琼华

春日风华水含笑

难掩苦寒薄命家

春来三月早

弱水映朝霞

人间遍地是烟岚

贫苦难度好韶华

公子携鹰犬

王孙把鸟架

一点渔船浪中穿

破风碎雨打鱼虾

穿遍络河水

遍地种桑麻

豪富之家披金银

苦寒儿女挥鱼叉

难唱苦中苦

沦落在天涯

一曲歌罢端瓷盏

颗颗铜板您抛洒

请您来抛洒——”

“好——”

无数围观的人一边喝彩,一边鼓起掌来。

这千廻百转绵润悠长的昆曲之声,在那静静的河面之上,在那暖暖柳烟与姣姣月华之中,化作了幻世绕梁之娓娓涟音,缓缓地却又是悠悠地,传出去很远,很远——

这歌声,竟然唱得那水中鱼儿激跃,唱得那天上弯月蹙眉,唱得那河畔金柳轻拂,唱得那空中孤雁哀鸣,真真的是千般悲怆婉转,万种忧伤悲戚。

那女儿一曲唱罢,竟然早已经是双颊伤泪,满目恸凉。

“叔叔大娘,哥哥姐姐,爷爷奶奶,行路之人,您行行好吧,俺娘重病在床,无钱医治,俺和俺爹来此卖唱,就为给俺娘筹措治病钱。请您多多赏给几个铜板吧,俺在此谢谢好心人了,谢谢,谢谢!”

——好心人总还是有的,噼里啪啦的扔铜板的声音迅速传来,一霎时不绝于耳。

那女孩一边用瓷盏接着钱,不断的说着“谢谢”,一边一再的屈膝答谢。

此情此景,就连那藏在亭楼顶上黑暗之中的女杀手,都不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尽管她杀人无数,但此一刻,面对破落百姓贫寒之家,面对那凄婉之中的女儿,悲悯之心竟然也不禁悠然生来。

她从腰间掏出一块银两,瞄准了那女孩手中的瓷盏,抬手就要扔过去——

“让开,让开,他妈的,都给我滚开!”

“都让开都让开!”

“滚开,都滚开!”

“都滚远点!”

“啪啪!”

忽然之间,一阵叫骂声夹杂着赶打声遽然传来,那女杀手也连忙收住了自己几乎就要甩出去的的手臂,惊愣之际向着下面望去——

分明是一群吆五喝六的醉马弁恶家奴,手中的马鞭棍棒、锁链钢刀不断的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有的半敞着怀,有的歪戴着帽子,有的乜斜着眼睛,有的托着亮闪闪的高架鸟笼子,跟在一位华衣锦服衣冠楚楚的“衙内”身后,推开众人,稀里呼噜地闯了进来——

尤恰似晚风之中,和谐的河边,一群鹭鸶鸟在摇喙赏景浓情鸣叫之际,却忽然爬进来了一团色彩斑斓却异常邪异而可怖的毒蛇。

“该死,竟然是他?!”

黑暗之中,那女杀手暗自思忖到,因为她分明的认识眼前这个人——

“简大少爷,简鹤是也,乃当今朝堂第一人坤王季五甫的外甥,络雍镇恶霸一枚,在此地横行霸道多年,危害一方久矣,人送绰号‘拣不漏’——但凡女孩子被他‘拣’到,从来没有一个会漏掉。看来今日,定是又到这里来‘捡’拾来了。”

一块瓦片,已经稳稳地捏在了她的手里——她分明的知道,那卖唱的女孩,即刻就要倒大霉吃大亏了。

“你们竟敢在这里卖唱,不交官税,不纳本大爷我的‘保护费’,简直是无法无天。别走了,全给我抓起来!”

简大衙内喷着满嘴的酒气,恶狠狠地说道——那酒气竟然直接的喷到了亭子顶上来,惹得那女杀手也不禁一阵作呕,迅速地捂住了自己轻纱笼罩下的鼻子。

“简、简大爷,我们父女刚、刚来,这、这一曲刚刚唱完,还、还没有赚到钱,等赚到钱了,一定、一定孝敬您老人家!!”

老头带着哭腔,哀求着说道,同时把女孩死死护在了自己身后。

“老家伙,”简鹤上下打量了老头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哼哼,好吧,看在你老头这么大的岁数上,暂且——不和你计较!”

“谢谢、谢谢简大爷,您老,您老真是大人有大量——”

“慢着,那也不能就这样拉倒了,那也太便宜你们了。说吧,你——是愿意坐牢呢,还是愿意——过好日子?嗯?哼哼!”

“简大爷,您、您真会逗笑,天下、天下哪有乐意坐牢的?!”

“哼哼,那就是了。嘻,你老头今天好福气,遇到了我,你简家大少爷,我这是怜悯你们爷俩——这么办吧,你们不坐牢可以,不过,也不许再卖唱了,都跟着我走,你呢,老家伙,就给我做个看门家奴,这女孩么,嘻嘻嘻——”

他伸出一只手来,压过老头的肩膀,在那女孩的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大爷,大爷,简大爷,”老头连忙带着哭腔哀求道,“孩子还小,孩子还小啊,您、您饶过她吧!等再过两三年,她长大了,我、我亲自把她送到府上,伺候、伺候您简大爷!”

“放屁!再过三年?过了今晚上,你简大爷就没地找你们去了!老家伙,本大爷抬举你,让你给我做个岳父老泰山,你女儿给我做第十房姨太太,这不是天大的美事嘛!你老家伙竟然还敢不乐意?简直是找死!”

“大爷,孩子还小、孩子还小啊,这、这可不行啊——!”

“他妈的,什么行不行的!老家伙,难得我们大爷看得上你们爷俩,你们真是好福气,不但不跪倒谢恩,还敢推三挡四的,难不得活腻歪了不成?”

“就是,老家伙好不识抬举!”

“老头找死!”

马弁们纷纷拥了上来。

“大爷,简大爷,您,您饶了我们穷人吧!孩子她娘还、还病在家里面呢!闺女是我们的命根子,简大爷——,简大爷行行好吧!”

“他妈的,好不啰哩啰嗦!来人,这老家伙不识抬举,给我赶走,把女孩给我带回府上去!”简鹤对着打手们高声喝令道。

“是!”

恶家奴们一声答应,如狼似虎,立即涌了上来。

“大爷,简大爷,不行啊!简大爷行行好,简大爷饶命啊!!”

老头在一个劲的哀嚎,在绝望地呼喊求救,但是,一脚就被人给踹倒了。

“爹,爹,救命、救命啊——”

女孩早已吓傻了,只知道站在那里高声呼救。

“啪!”

就在一个打手伸出手去刚刚抓到女孩头发的一刹那,一块瓦片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啊!”

那打手一声惊叫,手腕瞬间滴血,顿时手中的马鞭落地。

恶家奴们愣了一下,向着四周围看了看,但是马上缓过神来,再度向着女孩拥了上来——

“他妈的,老头竟然还有帮手!”

“哪个找死的多管闲事?!等抓住了你,扒了你的皮!”

“给我带走!”

简鹤喝令道。

“爹!爹——!救命啊!救命——”

女孩被好几个家奴死死抓住了,只会高声哭喊呼救。

他们抓住女孩,拖起来就走,任凭女孩如何呼喊哀嚎,任凭老头死死抱住了女孩的一只脚,却也只能是在地上被拖出去了十几米远,最后被人家一脚踩住,松开了双手。

“住手!”

一声威严的女音忽然传来,尤恰似茫茫阴云之中,抖地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霹雳,顿时镇住了所有的人——

就在亭子顶上的女杀手已经做好准备要接连抛出第二块、第三块乃至第四块瓦片的时候,这声音却赫然传入耳内,同时一群大人,已经死死地挡在了“大衙内”等人的面前。

亭子之上,女杀手扔掉了瓦片,微微地翘起了身子,静静地向下面看着,因为她分明在涌过来的这群人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紫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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