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养儿真的能防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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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回来那天起，几乎每天都听见爷爷的痛苦呻吟，但爷爷却从未提出要去医院治疗。
爷爷是个忍痛力超强的人，以前被镰刀割伤了半个手掌都没哼一声，如今却被病痛折磨成了这样。平一直在想，是不是年纪大了，忍痛力就会下降呢？
你看！世上果然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连平自己都认为爷爷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痛苦，又有谁会真正站在爷爷的角度，去感受病痛与折磨呢。
这天，爷爷痛到无法行动，连午饭都没起来吃。
“他就是故意故意这样整！非要去那个医院住起才舒服！”
奶奶斜了爷爷一眼，夹起一块土豆放入口中，平在一旁听着没说话。
平既希望爷爷能去医院治疗，又不希望爷爷在这个时候去。
早几个月前，平在给奶奶打电话时就听说几个叔叔中的任意一个过段时间要回家来带爷爷去县里看病。但没想到这么久了，叔叔们一直没回来，所以爷爷就一直忍受着病痛。
平无法想象爷爷究竟独自撑过了多少个难熬的夜晚，也不敢相信叔叔们竟在知道爷爷病痛在身还不及时赶回家。
不是说养儿防老吗？奶奶生的这四儿四女如今谁又能承恩膝下，守在他们身边呢？
估计是看到爷爷实在坚持不住了，奶奶很无奈的让平翻出爸爸和叔叔们的电话，但却为要给谁打电话犯了愁。
爸爸才刚回去不久，不好再让他折腾；三叔家就在隔壁市，离得最近、交通也最方便，但几乎每次爷爷住院都是三叔去照顾；二叔和二婶离婚后，就与小诗外婆家关系彻底闹僵了，让他回来岂不是又激化矛盾；小叔远在浙江，回来一趟要花费不少路费，况且他还有三个小孩需要养活。
谁都有苦衷，左右都为难！
“要不给你三叔打吧……”
奶奶终于做了决定，但转念又反悔了。
“还是给你二叔打吧……”
“那我打了哦~”
平试探的问问奶奶，见奶奶没答话，便一直没将电话拨出去。
“给二叔打吧，打吧……”
奶奶的样子，就好像是做了道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敢确定自己答案是否正确的单选题。
“二叔，我奶奶和你说……”
平赶紧将免提打开递给奶奶，奶奶接过电话凑近耳边。
“你爹又不行了，几天没吃饭了，起都起不来，你不赶紧回来看哈！”
奶奶在说话时，躺在床上的爷爷突然停止了呻吟，侧着耳朵听得很仔细。
“得来不到！等到几天！”
电话那头传来滴滴答答的机器声。
“几天！你爹再等几天怕要死了！”
奶奶故意加重“死了”二字的读音。
“严重得很？你们先送去，等我两天马上就来！”
二叔没再询问爷爷情况，只和奶奶约定好回家时间后便挂了电话。
“挂了？”
奶奶不会用智能手机，连电话挂断了都不知道。
“嗯，挂了。”
确认电话已被挂断后，奶奶才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爷爷又继续痛苦呻吟。
“小平，你去喊三奶奶来一趟。”
“好！”
农村里，家家户户都习惯开着门，平一路小跑直冲三奶奶家。
“三爷爷三奶奶……”
得知情况后，三奶奶把碗筷一扔就出了门。
耳背的三爷爷一脸懵，问平怎么了，平赶紧凑到三爷爷耳边大声解释，三爷爷也紧随其后赶了过去。
三奶奶说完便快步从奶奶家走出去了。
“那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三奶奶说完便快步出了门。
平和三爷爷回到奶奶家时，奶奶和三奶奶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决定送爷爷去医院。
奶奶让平去后面房间给爷爷找两件像样的衣服和干净的拖鞋，为住院备用。平翻来翻去，只找到了两件干净的衬衫，但爷爷非要再带上件毛衣，说是怕夜里冷，平才想到或许爷爷已做好了住院的准备。
爷爷奶奶把冰箱当作了储物柜，只要是重要的物件和东西都往里面放。只见奶奶打开冰箱翻出了医保本，随后扯出一个红色塑料口袋丢给平，平看了塑料袋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打住了，随后将衣服和鞋子塞进了塑料口袋。这时候可顾不上袋子丑不丑、丢不丢人了。
三奶奶打电话喊来了镇上开车的二女婿，此人也比较热心肠，半抱半抬的将爷爷扶上了副驾座。
“收好没有嘛？收好就走了嘛！”
三奶奶一边询问着奶奶，一边拉后排车门坐了上去，平赶紧将袋子递给三奶奶。
小诗小语和几个弟弟妹妹呆站在门口，不敢说话也不敢行动。
“你们几个在家里面听话点，我们拉爷爷去看病，二舅奶奶会来给你们做饭吃。”
奶奶叮嘱着几个孩子，又转身和二舅奶奶交代其他事情。
“小平，你也一起去！你是大学生，有什么帮听着点，我们两个老人搞不懂那些头头道道。”
“好！”
就算奶奶不说，平也会去，因为平知道，医院那些繁杂的交费和办理手续有多让人折腾，更别说是目不识丁的奶奶和三奶奶。
随着车辆起步，车内突然陷入安静，平恍惚从后视镜看到，爷爷的表情有些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开心。
平倒也理解，爷爷忍受着病痛折腾整夜整夜无法入眠，一心相信自己的孩子很快就会回来带自己去看病，但等了又等，始终没能等到，现如今终于坐上了去往医院的车，爷爷是该高兴的。
在平看来，奶奶有些霸道强势，总压得爷爷大气不敢出，就连看病这种事都不敢主动开口。
在老家有一种说法，女方兄弟多的，就敢仗着娘家让男方不敢欺负，奶奶的四个弟弟都是左右邻居，仅一墙之隔，所以爷爷一辈子没在奶奶面前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吵架和打架了。所以很明显，这个家里，奶奶做主。
平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奶奶总不愿让爷爷去医院，难道是觉得爷爷在装病？但平更倾向于相信奶奶是因为担心自己在医院找不到头路带爷爷看病，所以才想等着年轻人们回来。这一等再等的，爷爷的病情自然加重了。
车匀速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平望着这熟悉的路，又想到了爷爷送她去县里读书的场景。
那时的爷爷虽然瘦弱，但也能背能扛，没想到才不过几年时间，爷爷竟无法正常走路了。
终于到县医院了，二女婿将车停在离检查室大楼最近的地方，把爷爷扶了下来，奶奶赶紧将拐杖递给爷爷。
“你们先上去，我去停好车就来。”
“你去你去，等哈来找我们。”
奶奶和三奶奶一人扶着爷爷一边，陪着爷爷慢慢前行。
“我先去找找路。”平说着就要跑上前。
“在二楼，我知道的。”爷爷赶紧喊住平，奶奶也示意平别慌，让爷爷带路就行。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告诉奶奶，爷爷的情况是老年人常见病，因为骨头脆化没有办法复原，也没法根治，所以只能通过中医疗法减缓疼痛。
“我就晓得，我都说不用检查的，上次就是做针灸。”
“老人家，我们给你做检查是为了确认你的情况，希望你理解。”
医生俯身对躺在理疗床上的爷爷解释道。
“好意思说！”奶奶瞪了爷爷一眼，爷爷便不再说话了。
随后，医生给爷爷扎了针灸，结束后又端来艾熏。
医生掀起爷爷的衣服，将艾熏箱放置在爷爷肚子上方的熏箱架上。
“这个很烫的，你们帮他扶一下。”
奶奶和三奶奶立即上前扶住了艾熏箱。
三奶奶的二女婿这时也找了上来。
“二伯，好点没有嘛？”
爷爷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耽搁你事情了，你先回去了嘛。”
爷爷是极善良的人，即便膝盖已痛到麻木，仍担心自己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没事的二伯，你不用管我，等晚点我来接你们。”
三奶奶的二女婿因为在县城还有事需要处理，所以和奶奶、三奶奶打了招呼后就先去办事了。
“医生，做完这个就可以回家了吗？”
“先住院观察几天，每天做个理疗，等好些了再回去，不然你们来来回回也折腾不是吗？”
“哦，我还说没什么大事就接他回家去养。”奶奶还是有些顾虑。
“住院是必要的，老人家，先去交费办理住院吧。”
医生将票据交到奶奶手上。
“这个我们办不来，要去哪里办？”
“我去！”平知道奶奶不识字，赶紧接过票据。
“下楼右转看指示，找不到就问人。”医生好心提醒平。
“好，好，谢谢医生。”
目送医生离开后，平准备前往交费处给爷爷办理住院手续。
“拿身份证和钱去”。
“哦~”
奶奶不提醒，平都忘了要拿身份证。小时候进医院都是妈妈来办这些事，现在换成自己了，平心里有些担忧。
好在医护人员都比较热心，平得以顺利办完手续。
回到病房后，平看见爷爷自己扶着艾熏箱，那个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平赶紧上前帮爷爷扶住，爷爷却说他自己来就好。
平又是个分不清哪句是真话的实诚孩子，以为爷爷自己扶会比较稳当，也就没上手了。
“你怎么不帮你爷爷扶一下？”
医生带着理疗设备走进病房，奶奶和三奶奶跟在后面。平想解释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确实是自己不懂体恤长辈。
“老人家，松手吧，可以取下来了。”
医生将艾熏箱抬到地上，熄灭箱内余火，起身将理疗设备固定在爷爷膝盖上。
“明天开始，打完吊瓶后要自己到理疗室去做理疗，今天你不方便我就拿过来给你做了，明天要自己去了，听到没有老人家。”
“哦……”
爷爷有些木讷，兴许是这个年纪的老人独有的特征吧。
“做完理疗就要打吊瓶了，家属去给他买点东西吃，吃了才能打。”
“我去吧。”平说着就要往外走。
“小平，等等！一起去！”
现在已是下午六点过了，奶奶和三奶奶也饿了，于是三人一同走出医院。
“三碗豆花饭！”
“好嘞~”
等上菜的间隙，奶奶将身上带来的现金和医保本都交给了平。
“你在这里照顾你爷爷几天，二叔马上就回来换你了，晚上就去三姑家住。家里离不开人，我和你三奶奶吃完饭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打电话。”
“好。”平几乎没带犹豫就回复了奶奶。
在来医院的路上，平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吃完饭后，平打包了一份豆花饭带给爷爷。奶奶和三奶奶交代了爷爷几句后，便打电话给三奶奶的二女婿赶来接走了他们。
看着车辆渐行渐远，平莫名其妙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说不清缘由，只是有这种感觉。
“爷爷，你吃饱没？”
“我吃不下了。”
“那我丢了哦。”
“别丢，可惜了，收起来我晚上吃。”
“这么热的天，留到晚上就馊了，等你晚上饿了我再给你买。”
平不顾爷爷反对，径直将他吃剩的饭倒进垃圾桶，惹得爷爷一阵怪罪。
爷爷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听三爷爷说，那年头爷爷兄弟几人总是吃不饱，有个妹妹还被活生生饿死了。后来改革开放，才不至于饥寒交迫，但爷爷一家依然穷苦，所以爷爷总是很节俭，从来舍不得花钱。
守着爷爷打完了吊瓶，又扶爷爷去了趟厕所。
爷爷说想睡觉了，所以催促平赶紧去三姑家休息。
其实平很抵触去三姑家，这不仅是因为妈妈说起的那些陈年往事，还和平在家读高中那段时间有关。
三姑家在县城做回收豆子的生意，每每有亲戚去到县城，她都会热情招待人家，但这份热情，平总觉得有些假。
那时候，平刚到县里读书，三姑来给平送了两次菜，却逢人便说天天给平送吃的喝的。一开始，平也赞同三姑的说法，毕竟初到新地方，三姑来给自己送菜，确实有些感动，但到后来，听到的次数多了，平也有些反感了。
可能好事也会像坏事那般传着传着就变味了吧。
三姑给平送菜的事被家里传成了平不知感恩，平又是个容不得流言蜚语的人，所以也家里大吵了几次，也让老家那群人知难而退了。
平大二时因为实在无力承担高昂学费，只得回来贷助学贷款，但担保人一栏却始终无法填写。无奈之下，平只得请三姑帮忙签字，可三姑却问平，这笔贷款以后谁来还，如果平换不上怎么办？
平只回，就算还不上也不会让三姑来还，三姑这才帮忙签了字。
或许，平与三姑一家的隔阂已经不是这一件两件的小事造了。
而如今，自己因为要照顾爷爷没有住处，只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