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讯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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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接到爸爸电话时，讯就在一旁。
听到妈妈坚持要离婚，讯急了。但他急的并不是妈妈要和爸爸离婚，自己就要再次变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而是他清楚，按照爸爸的脾气，妈妈这个时候坚持要离婚，一定会被打得半死不活。
第二天一早，奶奶像往常般直接推开讯的房门，想喊他去烧水拌玉米面给猪吃，却发现讯并未在房间，连带书包都不见了。
那天，讯循着送平去坐车的路，在服务区拦下一辆顺风车去市里，又依照记忆里平带自己回家的路找到火车站，转公交，再转客车，一刻未休、滴水未进的赶回了bs。
看到头皮被扯掉、眼睛被打肿、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妈妈，讯痛哭流涕，他想不通，爸爸为什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讯！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找得到路？”
醒来看到讯，妈妈又喜又惊，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小儿子一瞬间成长了，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痛。
“没人保护你，我来保护你！”
讯眼神坚定，语气里却满是无奈和心疼。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妈妈连累你了，是妈妈没用！”
“是儿子不够强大，是儿子对不起你！”
讯与妈妈相拥而泣，母子俩长时间的压抑与痛苦，终于在这倾泻而出。
按医生嘱托给妈妈换好药后，妈妈终于睡着了。
妈妈是个极其精致的人，虽然做着收废品的生意，但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每天都会穿得干干净净。
但讯发现妈妈身上穿着的衣服竟然还有血渍，一看就是被送医院那天穿来的。
那个跟后爹一样的爸爸难道连件换洗衣服都没给妈妈带来？
讯决定回家给妈妈带件换洗衣物。
但正准备出门时，妈妈的好朋友阮大妈捧了一束鲜花进来了。
“小讯，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妈妈怎么样了？”
“大妈……”
看到这个从小就照顾姐弟四人、比亲大妈还亲的大妈，讯委屈的哭了。
“别哭别哭，好孩子，你妈妈命苦啊……”
大妈赶紧将花随手放在门口的桌上，伸手将讯搂进怀里，不停拍着讯的背，又转头看了眼遍体鳞伤的妈妈，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大妈心疼讯，也心疼妈妈，但大妈只是个外人。
在平妈受家暴时，大妈几次劝阻都被平爸指着骂，有一次差点被打破脑袋。后来不敢直接阻拦，就打电话报警，可平妈听说如果父亲因打人再进去，以后孩子考公务员就会受影响。
担心没多久就要毕业考工作的平会因此受影响，所以平妈和警察撒了谎，称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并一再请求大妈别报警了。
后来，平爸威胁大妈说，如果大妈再管闲事，就把大妈收养的狗杀了。
受到这种恐吓，大妈怕了，加之平妈再也没对大妈吐露过被打的事，大妈就以为恢复正常了。
“大妈，我怕……”
“小讯不怕，已经是个14岁的男子汉了，别怕，你要保护你妈妈，知道吗？”
“大妈……”
“大妈走了，怕一会儿被你爸爸看到，他不让我和你妈见面，你爸爸已经不是个正常爸爸了，自己注意些，知道吗？小讯。”
看到讯泪眼婆娑，大妈的心揪着痛。但不管遇到什么，大妈都希望讯能自己走下去，让他懂得没有人能帮他到底，也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命运。
目送大妈离开后，讯将花抱到妈妈床头柜上，便动身回家取衣服去了。
好巧不巧，讯刚走没多久，平爸就来了。
“谁送你的花？还睡！给我起来！你又去招惹谁了？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起来！”
平爸一看见床头柜上的花，就不分青红皂白，双手扯住妈妈的衣领，暴力的将她拽起来。
平妈被突如其来的撕扯惊吓到失语，浑身止不住颤抖。
“你别打了！花是你儿子拿进来的！自己的老婆怎么舍得这样打？”
隔壁床病人的陪护看到平爸要下死手，连忙上前制止。
“我打我老婆管你球事！”
平爸用力将平妈甩回床上，紧握拳头转身怒斥隔壁。
“你打人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管你球事！”
“文盲！变态！”
“你他妈再说一句！”平爸说着就要冲上去动手。
“你干什么！”讯及时回来制止。
“小崽子你奶奶说你跑了，我还以为你死哪去了！”
讯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小时候确实得到了平爸为数不多的父爱。讯乖巧懂事，既不像平果敢决绝，也不像鹏敢于反抗，被打就受着，被骂就忍着。
但这一次，他不再忍了。
“叔叔对不起，我替我爸向你道歉！”
讯略过平爸直接来到隔壁床给好心叔叔鞠了个躬。
“好孩子！叔叔看你面上不计较了！快去看看你妈妈！”
“谢谢叔叔。”讯恭恭敬敬又鞠了一躬，才赶紧跑去查看妈妈情况。
“没事！别担心啊……”
平妈话没说完眼眶先湿润了。
“妈妈，离婚吧，我同意，哥哥姐姐同意……”
讯一边将地上的花捡起，一边冷冷的说道。
“你说什么？兔崽子！没一个好东西！算白养了！都给我滚！”平爸骂完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平妈出院后，因为没地方去，小姨又不在家，不好去麻烦小姨的公公婆婆，所以又硬着头皮回了出租屋。
“我以为你很有骨气嘛！还不是又回来了！”
平爸头也不抬的斜了妈妈和讯一眼，又继续抽着那杆大水烟筒。
“妈，别管他！”讯赶紧转头观察妈妈的表情，握住妈妈冰凉的手。
平妈也反手握住了讯的手。
这样的冷言冷语，平妈已经听了成千上万次了，单这一句算得了什么。
过了几天，中考放榜了。
讯没能如愿考进一中，但他却释怀的笑了。
在老家，考不上高中的学生，只能选择辍学或读职校。讯的成绩虽然勉勉强强能上五中，但五中的学费与其他学校差别太大，想都不用想，平爸绝对不会拿出这笔钱给讯交学费。
平和丽几乎同时得知讯的考分，她们都不敢相信，家里学习成绩最好的讯竟然只考了这点分。
怎么都想不通的平给妈妈打去电话，又让妈妈喊讯来接。讯一听是姐姐打来的电话，赶紧捂住手机跑到房间。
“你怎么回事啊？以你的成绩怎么可能只考这点分？”
“姐……”
“讯？你怎么了？”
听到讯的哭声，平恍惚想到了些什么。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对不对！说话……”
平的语气从愤怒到无奈，再到心疼。
两年前，鹏因为给家里省钱供平读书，选择了辍学，现在，她又眼睁睁看着学习最好的讯重走鹏的路。
平只恨自己还没毕业，还没工作，还没能力拉弟弟一把。
“不只是因为学费，你们都走了，妈妈她只有我了，这次，换我来保护妈妈！”
“讯……”
平与讯都不再说话，静静听着对方从手机里传来的啜泣声，又被彼此的难过感染落泪。
平难过讯更难过，听到讯哭平哭得更大声。他们都在哭自己的无能、哭妈妈的无力、哭姐弟四人难聚的无奈，哭原生家庭带来的无限伤痛……
14岁的身体，24岁的能量，讯承担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东西，但作为这家的孩子，不管是讯，还是平、丽、鹏，都不得不去承担。
打完电话，讯扯过衣角擦去脸上和眼睛里的泪水，长呼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间。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一瞬间，讯长大了。
或许，是时候该兑现承诺了。
“我不打算去读了……”
讯云淡风轻的说出了这句话，也得到了爸爸意料之中的冷漠回应。
“那好啊！考这点分我都不好意思送你回家去，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收废品吧。”
“我要去找鹏哥，我会带妈妈一起走。”
“……”
短暂的沉默后，平爸抬起烟筒砸向讯，被平妈飞奔过来挡下。
妈妈反手触摸疼痛传来的位置，发出低沉的呻吟。
“老妈！我们马上走！”
“走了就不要回来！”
那一夜，讯拼命从爸爸手上抢走三轮车钥匙，骑车带着妈妈去了小姨家。
妈妈纵有再不愿打扰，也不得不扣响小姨家大门。
“奶奶，我想表弟了，我妈带我过来找表弟。”
讯知道妈妈的难言之隐，主动担下了一切。但表弟奶奶看到失魂落魄的妈妈那一刻，也明白了。
“快进来快进来！小宏！姨妈和讯哥来了~”
“讯哥！讯哥！讯哥！”
表弟激动的拥着讯到他房间参观他新拼好的汽车模型，妈妈则被表弟奶奶带去了小姨房间。
“迅哥，你们那边中考成绩出来了吧，你考得怎么样？平姐说你成绩很好的。”
“小宏，哥哥不会再上学了。”
讯故作轻松的说出这句话，但话里的失落与惋惜远比玩笑要强得多。
“为什么啊？姨妈希望你们都能成才。”
“我没考上。”讯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随后搂住表弟脖子将他放倒在地，两人像小时候一样开始嬉戏打闹起来。
“不好意思啊阿娘，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晚什么晚！再晚都欢迎！小宏巴不得你们来！今晚在这住吧，他爸妈房间床单被套都是干净的。”
“阿娘……”
平妈感激的抓住了表弟奶奶的手。
“放心住下吧，让讯多陪小宏玩几天。我去给你阿公喂药了，你早点休息啊。”
“好。”
平妈望着表弟奶奶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外婆，如果外婆知道妈妈过着这样的日子，当初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外公将自己送去黄家吧。
但时光无法回拨，因果皆已种下，自己过着这般苦日子，怎好再让年迈的父母为自己操心。
……
一大清早，平妈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平妈让讯将平爸的号码添加进黑名单，这才清净下来。
但没一会儿，平爸改发了短信过来。
“老家打电话来让回去抽签，精准扶贫的要开始分房子了。”
平妈一遍遍读着短信内容，思索再三后，让讯将爸爸电话拉出黑名单。
很快平爸又打来电话，平妈让讯接起后按了免提。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是你爹，这是你对你爹说话的语气吗？”
“现在知道是我爹了，你打妈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爹。”
“懒得和你讲，拿电话给你妈，我和她说。”
妈妈看了讯一眼，迅立即读懂了妈妈意思。
“你要说什么就说，我会转达给我妈。”
“兔崽子，告诉你妈，你奶奶打电话来了，喊我们一家人回去确认信息，然后抽签分房子。”
“什么时候？”
“明天……”
讯立即挂断电话，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话。
“老妈，我们要回去吗？”
平妈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小姨家门口那棵树。
“老妈……”讯又轻轻唤了声，妈妈才愣过神来。
“我们回去吧……”
有时候，这家人就像夹在汉堡里的生菜，既不干脆也不柔软。也许是因为两面煎熬，被热气袭击，也许是被夹在中间，无法逃脱，总之，这片生菜再也不会像刚收获时那边鲜艳，也永远保持不住水分与色彩，越夹越干瘪，越干瘪越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