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猛雪夜困谯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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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中军大帐,温暖如春,欢声笑语,文武官员济济一堂。
四周几只铜鼎炭火正旺,上面架着铁网,各有军兵在上面烤着羊肉,狗肉,牛肉,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王猛一身泛白粗布蓝色襦衣端坐正中胡床,面带笑意,手执铜盏,正仔细听着右首座榻一名黑髯白面,四旬上下的大将高谈阔论。
“天王陛下令王统、杨安等率军平定巴蜀,我听闻后心情甚为焦急,跟随君侯灭燕在北地已经他娘的闲了三年,未曾再立新功,天王恐把我都给忘了,哈哈哈……不遑多让,一接将令立即召集军马南下。君侯啊,将这几万晋军灭掉,两淮地区再无可战之敌,谁也别跟我抢,由我幽州兵马做先锋,直接攻取建康。”
说话的是幽州刺史,镇北将军、襄城侯、都督幽、平、辽东诸军事的氐秦北疆大都督郭庆。
此次他率领了三十多万大军,集丁零、高句丽、扶余、肃慎、鲜卑等多民族骑兵倾巢而出,大举南下。
“镇北将军你此话有些仗势欺人啊,人多势众就得做先锋?我第一个不服,君侯不发话,我也要争这个先锋之职,保证第一天就登上石头城!”
说话的是浓眉大眼,年轻气盛的吕光。
“哈哈?世明,你不服待怎滴?比酒量还是比力气?哎哎哎,随你挑!”郭庆大笑道。
吕光一脸坏笑道:“天王陛下治国仁义,劝学孔孟,我今日什么都不和你比,就和你比背诵论语!”
“你,你他娘的……”郭庆一时语塞,他乃氐秦猛将,论打仗头头是道,什么时候还背诵过四书五经。
众人起哄道:“镇北将军说的,随你挑,哈哈哈……言过了……”
王猛捻须笑道:“二位不必争执,镇北将军这句话说的对,眼下谯郡被困七万晋军乃江北精锐,若是灭掉,再无可战之敌,到时再争不迟。”
别驾房默一边斯文地夹着烤羊肉,一边奉承道:“君侯真乃神人也,以退为进,诱敌深入,一举全歼。”
话音一落,大帐中一片感慨声、恭维声随之四起。
王猛高举酒盏,示意众人饮酒,自己呷了一口,面色润红,环顾众人道:“本想将晋国兖州兵马阻止在淮水以南,待明年春季再渡淮水,实是不知陈望如何攻取的硖石口。”
他干笑几声,继续道:“哈哈,这个我倒是不虚言,到下蔡后我亲登硖石口观望过,百余丈的河面水流湍急,易守难攻,晋军渡河也得有大半夜几个时辰,至今不明所以啊。”
座榻中有人尖声尖气地不屑道:“君侯何必多虑,陈望小儿亦不过如此,如今已经困在谯郡,待宰羔羊耳,取他性命指日可待。”
众人看去,一年轻人正襟危坐,面如白玉,眉清目秀,他轻放下水果,取过湿巾,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优雅的气息。
是苻坚的庶次子,年仅二十岁的平原公苻晖。
另一人附和道:“平原公所言甚是,陈望亦不过十六七岁,夜袭硖石口皆因李午渎职,令陈望小儿投机取巧,不足虑。”
大家循声望去,是一名中年将领,体态瘦削,肤色黝黑,一脸果敢坚毅的并州刺史俱难。
逢战必定身先士卒的他被人称作“俱疯子”,此次率领了八万并州军前来助战。
众人正在分析着俱难的话,但李午也并非泛泛之辈啊,更何况是在君侯亲自督战下蔡情况丢失的硖石口。
只听得俱难拔高了声音又道:“听闻前将军张蚝败在晋军一少年将领之手,令我颇感惊讶,我倒是想阵前会一会他。”
王猛摆手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诸公皆乃我大秦肱股之臣,日后平定天下还有赖于诸公勠力同心,何劳尔等上阵,杀之只需十数个弓箭手而已。”
王猛左首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三旬将领,一脸虬髯,身穿皮裘,半光着膀子露出层层肌肉,他边啃着狗腿,边粗声粗气地开口道:“君侯有何打算,我们明日攻城吗?要想获取硖石口如何丢失,唯有生擒陈望小儿。”
众人望去,是兖州刺史,广武将军,都督兖、徐、青三州诸军事的卢水胡人彭超。
他奉王猛之命统所部十三万大军来到了睢阳,又日夜兼程在大雪之夜与主力会师,围困谯郡。
“不,不,哈哈,”王猛摆手笑道:“何必徒增伤亡,攻城永远为下策,我们现在营中足足有六十五万大军,只要围困谯郡即可,三个月,一年,三年,皆在我掌握之中。”
征东记室崔逞躬身道:“君侯,若是晋国发兵救援,里应外合,如何应对?”
“我已派遣张蚝、梁成各率两万人马,游击于城父一线,如南面有军来援,定能诛之。”王猛抚髯,淡淡地道。
众人这才突然记起,今天没看见张蚝和梁成,叹服不已,一起躬身施礼道:“君侯运筹帷幄,高瞻远瞩,我等心悦诚服。”
王猛摆手示意众人起身,这些话他听得多了,虽知是奉承,但仍然很受用,手捻颌下黑髯,眯眼缓缓道:“其实关东六州粗定,晋国皇帝年幼,内有谢安、王彪之把控,外有桓冲、桓豁治理,上下一心,和睦相处,现并非与晋国决战之时。我给了陈望两次机会,一次是阵前好言规劝,二是三番大战之约,令其知难而退,但此子一意孤行,年轻气盛啊……”
一番言论下来,大帐中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家君侯这是高瞻远瞩,站在了战略的最高点上。
广威将军吕光手执酒盏,双手高举过顶,面红耳赤地喷着酒气,高声道:“从下蔡一直退到谯郡,末将一路上都没想明白,君侯何以对陈望小儿外加七万区区晋军一退再退,如今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困死他们,末将真真是服了,再学一百年兵法也不及君侯万一啊!”
吕光骁勇善战、勤奋好学,又是氐族勋贵世家,深得苻坚和王猛的喜爱,他素来待王猛如师长一般。
王猛也端起酒盏和吕光对饮后,放下酒盏,正色道:“并非我早有谋略,实是陈望乃将门虎子,从涡水大战中可以看出此子深通兵法,临阵不乱,日后必成大器,乃我们之劲敌,诸公不得小觑。”
顿了顿又道:“山桑对峙一个月中,我见他营内日日操练兵马,从无懈怠,必是等待粮草军辎再寻大战,更何况谯郡乃其父陈谦经营多年老巢,他们也势在必得。临战前一夜,我登高远望晋军大营反常,一片寂静,乃大战之前征兆,料定次日他们士气高涨会全力进攻,为避其锋芒索性退出山桑、城父,路上我就派人知会了幽、并、青诸军迅速前来会合。”
众文武官员为王猛的谋谟帷幄、策无遗算深深折服,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战法。
众人一起举盏高过头顶,高声道:“君侯真乃神人也,敬君侯!”
王猛俯瞰众文武,说不高兴是假的,在他的算计中,只要是谯郡被围,即便是大晋倾全国之力,也调不出多少人马来救援,何况他们这些名门世族皆热衷于内斗,怎能用自己麾下兵马去救别人?
这也是当年他不随桓温入晋的原因之一,与之一番交谈尽知大晋朝廷并无恢复故土一统中原的大志,而桓温也是深陷士族门阀勾心斗角,权势倾轧之中,大晋绝非英雄所去之处。
看着满座的文臣猛将,想想自己这些年东征西讨的成就,对自己当年的选择,暗道侥幸。
今天他一改往日的威严,笑眯眯地道:“诸公,元日节我们得在谯郡城外过了,元日节当日,各营可选出角抵(摔跤),投壶,射猎,蹴鞠,赛马,扛鼎等高手,来中军大帐前角逐,我当有丰厚赏赐,到时我们再痛饮一番!”
众文武无不心花怒放,一起兴奋地高声大叫道:“谨遵君侯之命!”
“换大觞,我们满饮此觞!”说着,王猛放下手里的酒盏,抓起了案几上的酒觞,高呼道。
众文武纷纷站起,将酒觞举过头顶,齐声高呼道:“君侯威武!”
王猛率先一饮而尽,由于喝得急了,呛得咳嗽了起来,慌忙用袍袖掩嘴。
待众人喝完,展开袍袖,只见蓝白色的袍袖上斑斑血迹,如一幅画卷上的点点红梅一般。
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但瞬间放下袍袖,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