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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血与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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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晨面对王氏貌似很合理的羞辱,她静静站在原地,不敢看向就在面前因为怒火而面孔狰狞扭曲的额娘。

垂眸、低头,稍稍弯腰含胸,若不是规矩不允许双手捂住耳朵,她早就捂住了,反正只要不亲耳听到指责,她就可以安慰自己,额娘还是关心她这个小女儿的。

可惜,现在这种自我催眠早已失效。

且说她身为女儿在任何时候面对父母的训斥根本没有捂住耳朵的权利,而后腰更是被观保狠踹过的骨头就像冒着冷气般隐隐作痛。本来早上穿衣时王氏就指挥着一众侍女为她套了里三层外三层生怕不合规矩,现在这些因着进宫所以不得不繁复华丽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缠绕在她身上的沉重锁链。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就是怕给自己增加负担。

欣晨的所有感官在此刻被无限放大:那朵一直被她戴在发髻上的小朵海棠的花瓣被风吹散一瓣瓣凋零在充满砂砾的的街道,红粉成功沾染灰黑;耳垂挂着的圆润珍珠沉甸甸到她觉得耳朵都有些变形了;领子太厚让她喉咙的每一次颤动逐渐有些困难;平日习以为常的花盆底儿鞋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太高的缘故,站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她觉得如此难捱,好似有技艺高超的刽子手一点点在用正方体的鞋跟在慢慢切割她的脚掌……

王氏见欣晨一副无声无息、逆来顺受的贱骨头样儿,心中的气是越烧越旺。

“说话啊,进宫一趟哑巴了?”这句问话被她硬生生说成感叹号,都有些破音。

欣晨无可无不可的抬了抬眼皮,毫无意义的看了年老的额娘一眼,她现在没有任何气力了,连王氏的歇斯底里,她都觉得厌倦。

她这种倦怠的态度,让王氏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动物,一下子就炸毛。

不过周围开窗子瞅索绰罗笑话的邻里越多了,王氏咽了口唾沫,看来只能把这妮子绑回家慢慢教训。

“好好好,欣荣翅膀长硬我暂时没有什么办法,等她受冻挨饿了自然就会回来,可你呢?你如今还在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只进了一趟宫,就敢惹你阿玛生气,你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王氏气的手发抖,但还是坚持着颤颤巍巍指着欣晨,随即向四周把欣晨围成一个圈密不透风的老嬷嬷们抬了抬下巴。

“嘶——!”欣晨毫无悬念的被虎背熊腰的老嬷嬷拿下,并且以非常粗暴的押解方式送府中。

王氏不再看她,只顾向里走想要回后院房间教训她,反倒是观保身边的老管家肃着一张脸,“夫人,老爷让您带着三小姐去厅堂。”

“好,我知道了。”王氏颔首,心中又冒出疑惑,毕竟老爷已经踹欣晨一脚了,究竟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这么严重?

老嬷嬷俩人押着平时被老爷夫人娇养着的三小姐,趁着夫人的注意力不在欣晨身上,走到厅堂这期间,她们在欣晨身上狠狠掐了好几把,想着若她们能够投这好胎,保准不会让老爷夫人这般失望,俩姐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呸!

王氏推开那半合半掩的木门,面带笑容、提着劲儿的走向坐在椅子上的观保,想要来一个无辜的请罪。不过可能是因为傍晚的缘故,平日敞亮的厅堂在没有烛火的情况下显得格外阴森晦暗,再加上观保从进屋到现在都没有换下清朝的朝服……

“来了?”他僵硬又沙哑的声音,让本来心里就发憷打鼓的王氏一屁墩跌在地上,“老...老爷,您没事吧?”王氏的视角一下子变为仰视,观保那红彤彤的顶戴在她眼里不亚于清朝恐怖片的辅助道具,她视线下滑,更是看清了他一直拿在手中摩擦的的刻有满文的棍棒,王氏想起以前婆婆在世时常拿这棍子教训自己,下意识身体向后挪了挪。

“丢人现眼,还不起来坐旁边去!”观保看见王氏这般做派,本来因为年老下垂耷拉的眼袋剧烈晃动。

“是是。”王氏手脚并用狼狈的爬上座位,她一点都不在意被其她人看到,反正欣晨和那俩老嬷嬷根本就不会记得这段。

“松开三小姐,出去关上门,去外头守着,没有老夫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观保状似随意的吩咐道,俩人顺势松开欣晨,眼观鼻鼻观心的福身后,麻利出去了。

微小的关门声,彻底将厅堂处于乌云笼罩的阴郁状态,欣晨半跪半瘫接触着冰冷的地面,“阿玛,额娘,是女儿无能争不过姐姐。”她有气无力却必须解释,阿玛已经拿出家法,她们三人幼时亲眼目睹额娘被玛嬷用这棍子狠抽,那凹下去的满文刻纹如今挂满了干涸的血液,就混合着额娘的血与泪,不!她不要被打!

“即使她出现了又如何呢?明明你机会那么好,为什么不知道珍惜?”观保懒得听欣晨的狡辩,二女儿被养野了向来不听他们的话,如今嫁进皇家不说还要让他们娘家搭上三倍的嫁妆,这嫁妆只要去到欣荣手里就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在其它地方找回来。

王氏静静的听着,这是她一直不知道的事情经过,精打细算的她立马反应过来一切矛盾直指欣荣,老爷发怒也是因为三女儿根本就没有入一众皇室的眼!

气流破空,棍棒“嘭——”击打后背的沉闷声音,令人牙酸。

欣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棒子,彻底打翻在地,她发顶上华美依旧的头饰剧烈打颤,最后碎在地砖上,脊梁骨咯吱咯吱作响,她好痛。

“说什么都晚了,老夫这张老脸算是被你们姐俩丢尽了!三倍的嫁妆啊!你们的两个兄弟还尚未娶亲,这三倍嫁妆都送五皇子府以后,家里连毛都不剩下,说不得还要去族里打借条,真是造孽家门不幸啊!”观保双目赤红,须发皆张,越说越气,直接又下去三棍子!

她穿着花纹做工皆上等的旗装,背部绽开大面积点滴妖异的血花,家法棍棒的阴刻满文“索绰罗”处重新饮满粘稠液体。欣晨因为剧痛都快要咬烂下唇,可还是隐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她要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情况下克制住想要咬舌头的本能反应。趁着观保喘息的短暂休息时间,她用尽浑身气力手脚并用的爬到冷眼旁观的王氏脚下。

“...额娘,女儿好痛!”她不知何时断了半截的指甲攀上旗装下摆处,抓住最后稻草一般哀求着,本还想强撑着向上弯曲身体立起来,只是连遭重击的腰背怎么可能如她幻想的那般再直起来,汗水如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浸湿地面,她不信邪的试了三次,次次失败,最后她只能仰起那张浑不似人、如同厉鬼的惨白面容,口脂的殷红已经随着汗珠弄花了整个下巴。

她刚想张口再次说话,王氏就被她上白下红的形象吓得一花盆底儿踹上肩膀,力道之大又把她重新踹回观保那里。

“唔。”不受控制的呕出一口血来,铁锈味布满了她的口鼻,却觉得要比刚才舒坦多了,“阿玛,兄弟他们若是还要用着姐妹的嫁妆娶另一个女子,岂非太没用了些?”

观保闻言怒极反笑,他弯腰俯视这个从小就比欣荣要乖顺的小女儿,“好呀,你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不容易啊。”一巴掌扇过去又让如同破布的她仰躺下去,欣晨能够清楚的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清脆,观保仔细欣赏她彻底面目全非的身躯,“你的兄弟怎会没用,未来他们能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反倒是你们女子除了联姻的鸡肋作用就不剩什么了。”

听到此处一直龟缩在椅子上的王氏反而动了,“老爷,您光是打幺儿,恐怕对当上五福晋得到三倍嫁妆的那个小贱蹄子,没有任何影响。”她走至近前闻到血腥味下意识用手帕捂住口鼻,再打下去她唯一[听话的孩子]恐怕真的要折在这里了,瞧欣晨这模样若是真的变成冤魂厉鬼恐怕会找她和老爷的麻烦。

观保瞅瞅地下奄奄一息的欣晨,再想想印象里过往模糊的次女,“你的意思是?”他看着从祠堂中再次拿出来的重新“上色”的家法,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欣荣之所以能在今早离家,是因为有她的贴身丫鬟珍儿,不如,让这丫鬟来一趟,反正她现在已经被妾身关在柴房,正好让老爷出气。”王氏脸上出现献媚的笑容。

“可是...她毕竟是欣荣的丫鬟,老夫倘若下手打她的话……”观保迟疑,毕竟次女欣荣现在身份不同了,是板上钉钉的皇子福晋,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他跟一小丫鬟计较,是不是有失脸面呢?

仅保持呼吸的欣晨脸上突然露出弧度极大、极夸张的笑容,“呵呵呵呵。”她从前清脆的笑声不再,现在只是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呵笑声,幽幽响起。

不光站在一步远的观保夫妇眼皮一跳,就连守门的老嬷嬷都下意识抱了抱肩膀:三小姐这是疯了不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王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只点了一个半截的蜡烛,摇摇曳曳、忽大忽小的火焰映衬着她搽的图便宜含铅成分的粉底,再加上时下流行的花瓣樱唇,简直就像老巫婆做法现场,索性早已习惯王氏装扮的观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老爷放心,妾身身为主母,知道太多如何惩罚下人却看不出伤口的手段,您宦海浮沉多年恐怕还不清楚,这用来缝衣服的针有何妙用吧。”王氏就着昏沉的烛火拍了拍观保的胸口,随即便小幅度开了门,泰然自若的与门外的两位老嬷嬷耳语几句,俩人沉默福了福身随后疾步走出。

王氏站在门外看着夜色,突然自我感动,幺儿呀,额娘可是为了帮你分担火力才又去找的珍儿,你可要争气啊,索性再在地上熬一熬就过去了,倘若没撑过去,只能怪你自己身子骨弱,可千万别来找阿玛额娘啊……

没过一会,那俩凶神恶煞的老嬷嬷又押着狼狈不堪的珍儿来到王氏面前,随后又掏出十几根又细又长的针双手递给王氏。

“很好,差事做的不错。”王氏看着手里一把细针,满意点点头,随即领着垂头丧气的珍儿进了厅堂内,老嬷嬷们这才闻见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儿,瞳孔本能放大,随后就真如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的伫立在门外。

至于先前那些关于投胎的腹诽,早就烟消云散,像三小姐这样的“福气”,还请漫谈神佛只关注她一人吧。

珍儿是被在她背后的夫人推搡时,一个踉跄绊倒在地的,双手下意识撑地做了个缓冲,等回过神来,她双目所及的地面上满是鲜血,她的手心能清楚感觉到血液的流动。

太过惊骇的见闻让她失语,珍儿只能定定的看着躺在地上呼吸清浅、伤口处血液已经凝固、半死不活如同缺水的鱼儿在奋力挣扎的三小姐欣晨。

在柴房呆了将近一天的、灰头土脸的珍儿,早就处于缺水状态,直到现在她在干涸的嘴唇上感受到了湿润的温热,立即抿嘴尝了尝来之不易的水源,是咸的、苦涩的。

她哭了,她居然在由衷、发自内心深处的怜悯从小娇生惯养的三小姐?

“说来这些妮子一个个是真够奇怪的,嘶哑吗?”王氏看着垂泪的珍儿翻了个白眼,随即轻轻将手中的细针尽数交给观保,“老爷请吧。”

观保用手随意颠了颠细针,随即一步一步向着珍儿走去,就在他即将要把细针扎入珍儿 的身体时——

突然,满身血迹的欣晨骤然奋起,她手里握着当时碎在地上的发簪裂口,凭借出其不意,她成功划烂了观保始终不染血腥的石青色朝服。

“嘭!”原本就是苟延残喘的欣晨因为观保的踢踹从墙上滑落。

意识渐渐消散、身体因为一直以来的大量失血开始慢慢变冷。

[罢了,这第三次的补偿就用在你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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