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美谥恶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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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朝代的想法都是本该早早立后立储，以安定天下。唯独北离不同，分两份卷轴在两处地方。
两者写上的名字相同，才是下一任储君。
“这龙封卷轴之法，自朕御极以来，屡屡使我萧氏皇族的迭代染上鲜血。”明德帝冷冷说道，八王之乱与天启祸端都在这龙封卷轴之上，“朕是在通知尔等，而不是在和尔等商量。就算尔等今日都撞死在这太安殿，都不可改变。朕意已决！”
“陛下！与礼法不合！”礼部尚书徐未成执笏板出列说道。
“陛下，还请三思。”户部尚书李若重则跟着出列请旨。
“陛下，老臣觉得，不是甚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董太师这位庙堂上的老好人也出列说道。
“怎么！你们这是要逼宫吗！”明德帝冷冷地看着殿上出列请命的臣子。
或许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当了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这天底下哪有如此逍遥自在的人，皇帝能这样岂不是成了神仙？
“真是朕的好臣子。”明德帝冷冷说道，“月离，你可好好看看，这便是我北离的好臣子。”
明德帝知道，今日受阻，所不能一鼓作气将这枷锁冲破，未来新继任的北离国君便会被这帮臣子压制住。
改革从来就不是说两句话就能办成的。
他要做的，便是替未来的皇帝，捋干净些些荆棘。
由三个重臣牵头，百官一起齐齐下跪，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样的阵仗对于明德帝而言并不稀奇。
年纪轻点的新晋官员瑟瑟发抖，估计没见过今日的阵仗。更没见过二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他与琅琊王杀穿天启，在琅琊王坚持龙封卷轴上写的是萧若瑾，凭一己之力对抗二三百人，其中还不乏工于辩经的大学士，直到杀灭那些重重质疑他的大臣威风。
当时面对的情况，兴许比如今的还严重。
当年的明德帝不过二十几岁，如今的明德帝已到知天命之年，心中怡然不惧。
“皇兄。”较为年轻的兰月侯也要跪地，跟着一众大臣请他收回成命。
“黎长青！”明德帝一声令下，大内侍卫副统领黎长青，带着三四百虎贲军踊跃入殿。
如此阵仗仿佛在明示，谁敢再反对就会被带走，整个太安殿人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陛下，切莫再自误下去！”那老御史浑然不惧，“老臣就是舍下这把老骨头，到泉下，也要在乘风帝太安帝面前，告知陛下今日之行！不知到时候，陛下还有何颜面见祖宗！”
儒人之气曰浩然，此刻在这位老御史身上体现出来。
“将章子丘拉下去，杖四十。”章子丘便是那位拿乘风帝太安帝来威胁明德帝的御史，明德帝冷漠说道。
“是！”黎长青领命，让人将老御史架出太安殿。
“父皇！万万不可！”萧崇急迫说道，“章老御史已经年过六旬！怕是经不起这番折腾。”
“皇兄！”兰月侯正欲开口。
“国之不幸！国之不幸！”被架起的老御史口中依旧喊着，但声音已是渐行渐远。
“住口，你也要忤逆朕！”明德帝怒瞪了一眼兰月侯，“再多说一句，你们便出去与章子丘同样领罚！”
“是。”兰月侯沉默了下去。
“萧瑟？”殿上，小雷爷企图想让萧瑟做些什么。
可萧瑟只是无动于衷地冷冷看着。
殿外传来杖杖入肉的声音，明德帝轻蔑问道：“尔等，可还有同章子丘这般，骗廷杖之清流？”
无人敢再出声。
最终，董太师叹了一口气，说道：“灾情刚过，战乱将起，国事艰难。我们没有做好。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皇上，对不起诸位同僚，也对不起天下的百姓。”
夏至后的洪涝灾害，南方可预见的蝗灾，如今说破了的南诀北上，北阙南下，每一件事都是消耗国库的大事，国家如此艰难了，皇帝还要改变祖宗之法。
“老臣愿意以血，唤醒陛下清明！”董祝沉声说道，便要一头撞上宫门庭柱。
“千落！雷无桀！”萧瑟大喝一声，下令。
二人迅速出手，拦住了就要以头触柱的老太师。
“太师若是年迈，无法胜任朝堂之职。”明德帝冷冷说道，“那便告老还乡吧。”
旋即对瑾宣道：“瑾宣，宣旨。”
“陛下，何来圣旨？”瑾宣回首问道。
“我念，你宣。”明德帝淡然说道，搞的这种突发事情，明德帝自己密谋，不会和他人分享。
“是。陛下。”瑾宣低眉顺眼说道。
“明德二十三年，朕感上召，深明祖法龙封卷轴定储之事，非顺应天时。”
瑾宣十成虚怀功，内力深厚，让在场官员都听得真切。
每个人都在胆战心惊地听着，见证着这改变北离历史的一刻。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律令法则亦如此。”明德帝继续说道。
北离自天启皇祸之后，到前些日子的天启之乱，种种极端情况，都在昭示着龙封卷轴的弊病缺点，兴许开国之初的意思是选举一个皇帝看好，钦天监也有感而发觉得不错的人选。
发展到了如今，已经形成各皇子以拉拢人心，刷名集望，甚至不惜以暴力的手段来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
“故罢黜此法。今察兰月侯监国，体恤臣民，赏罚有度，清明其政。且夫兰月侯可令天下授钦明，服膺聪哲，玉质幼彰，金声夙振。待朕龙驭宾天后，将皇位禅传于兰月侯！”
“咯噔”瑾宣听闻这句，心中波澜大起，久久不敢念出来。
“念。”明德帝对不敢宣读圣旨的瑾宣说道。
瑾宣不再犹豫，将此破祖禅位之辞念出来。
群臣哗然。
还有大臣想出列表达一下支持祖法，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禁卫军已经上殿了，打了一个章老御史，已经算是很轻了。
那黎长青可兵痞蛮子可是真的敢杀人，难不成自己有两颗脑袋，送一颗给禁卫军统领砍了还能活不成？
萧崇难以置信地望着皇位上的皇帝，身影踉跄了一番。
萧瑟也没有想到，明德帝最后是这般处理。
“活人供奉陵寝，乃断人绝伦之举。待朕入住万年吉壤，不必再遣大监守陵。”明德帝沉声继续说道。
四位大监同时看向皇帝，活人殉葬，合乎周礼。后始皇改为俑殉，还被孔家圣人所抨击，乃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大秦皇帝才得让步，活殉可免，改成活人守陵。
历朝历代的太监们陪伴了主子的一生，还要去那暗无天日的帝陵里生活直到死亡，那是多么的悲哀和恐惧。
明德帝如今也做出来重大的改革，连活人守陵都不要了。
“陛下。”瑾仙喃喃说道，“这便是你的胸怀吗？”
“臣！领旨！”重返天启后萧瑟头一次屈膝跪下，口中喊道。
萧崇瞥了他一眼，那换上的凌少寒的眼睛闪过一丝不甘，跟随萧瑟一样跪下。
当着那么多虎贲军的面，又由皇子带头，这班朝廷上的大臣尽数跪地领旨。
“皇兄，你这可是害苦了我啊！”兰月侯萧月离心中苦笑，一起领旨。
“退朝。”正当明德帝咳嗽着要结束这场将近三个时辰的早朝。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臣符守祺有军情禀报。”
“南诀犯边，已攻克我北离境内三镇。”符守祺说道：“如今戚承辉部分兵抵达我国南境，所派援兵竟频频失利，同时还需预防海上倭寇，还请陛下速速做出决断。”
另一位武将模样也出列说道：“北境同样，北阙妖庭的草原骑兵已抵达凉州国境。”
“事态，竟然，如此。。。”明德帝今日变革祖法，对抗无比巨大的文官集团的压力。此刻又听到军情如此紧急，还未说完一整句话，一口气顺不过来，径直晕倒在龙椅上。
“陛下！”瑾宣第一时间上前试探，还有微弱鼻息，立马转头对华锦，“华供奉！”
殿前顿时糟乱一通。
“父皇！”萧崇与萧瑟急步上前。
“陛下性命无虞！”见到华锦已经出手施针兰月侯紧急控场道，“今日退朝！”
随后明德帝便被四位大监背回了清平殿。
“你们送董太师回府。”萧瑟对大小姐和小雷爷说道。
“萧瑟，那你呢！？”大小姐关切地问道。
萧瑟摇了摇头，道：“我陪着父皇回清平殿，在宫里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太安殿外，阴沉的天空划过一道闷雷，随即便是充斥了耳朵的轰隆之声，天启城迎来了夏季的第一场雨。
清平殿中，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如今的明德帝卧在龙床形容枯槁。
华锦行针走脉，额头渗出汗水，慌忙不迭。
忙活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陛下没事吧？”
“皇兄如何了？”
“父皇怎么样了？”
大监，兰月侯，萧瑟萧崇一同围住华锦急切问道。
华锦艰难地摇了摇头：“陛下之前的余毒并未拔除干净，如今又因过重的思虑引发心疾。”
“皇兄他到底怎么样了，小神医你快说啊。”兰月侯急了道。
“暂时用针压制住了病情。”华锦说道，“你们若是为病人好，就别再让他操那么多心了。”
“父皇乃天下之主，多少事情都等着他来处理！”萧崇对着华锦说道。
“你们想让他活，还是想累死他！”华锦寸步不让。
“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明德帝悠悠醒来。
“陛下！”
“皇兄！”
“父皇！”
众人又推开了华锦，围在龙床周围。
“瑾宣，扶我起来。”明德帝沉声说道。
瑾宣连忙将明德帝扶坐而起，明德帝深深喘了一口气，问道：“军情如何？”
“回父皇，北阙南诀分别从南北两地同时开战，我北离。。。”白王对明德帝说道。
“老七当夜，夜袭未央宫，企图逼宫。”明德帝了解了北离的外忧，随即谈起内患，“说他拉拢起来了一众大臣，联名要废了朕的皇位。”
“内忧外患。”萧瑟默默念了一句。
“崇儿，楚河。”明德帝呼唤了一声，“你们近前来。”
“儿臣在。”萧瑟与萧崇弯腰躬身在明德面前。
“萧羽一案，牵涉甚广，交与其他官员办理，朕不放心。”明德帝说道，“你们便顺着沈希夺提供的线索查下去吧。”
虽然说是剥夺了萧羽的一切权利，交给大理寺继续追查，可这其中涉及皇家颜面的微妙千丝万缕，萧氏皇族不得不让自己人去查。
“儿臣遵旨！”萧崇答道，随后起身，就要退出宫殿。
“老二，老六。”明德帝忽然像老农呼唤儿子一样，将二人唤起。
“父皇。”二人齐声回复。
“你们二人，是不是心底里埋怨朕今日之决定。”明德帝问道。
“儿臣不敢。”萧瑟与萧崇同时答道。
“不说朕也知道，你们心中必然有千言万语不敢说出来。”明德帝沉声说道，“你们还负担不起这天下大任。”
兰月侯无语，难道我就能负担得起了吗？
“退下吧。”皇帝觉得话已经说完了，便让二人离开。
“儿臣告退。”萧瑟与萧崇请退出殿。
看着离开的儿子们，明德帝心中涌起无限的悲伤，他反过头来问兰月侯：“十二你是最不愿当皇帝的，你怨不怨朕今日的决定？”
“臣弟自小便不曾质疑埋怨过皇兄。”萧月离躬下身子，对萧若瑾说道，“十二自知治国理政上不比皇兄，但既然皇兄让十二担当此重任，那十二便不负皇兄所望。”
“十二。”明德帝躺回了龙床上，有些哀伤地问道。
“臣弟在。”兰月侯服侍到了床边。
“你说，待朕龙驭宾天之后，他们会给朕一个美谥还是恶谥？”明德帝扭头看向兰月侯，有些期待地问道。
“皇兄神文圣武，自然会是美谥。”兰月侯握住明德帝的手，由衷地说道
明德帝摇了摇头：“戮弟欺子，背祖忘宗，有过不改。他们兴许会给朕谥一个戾字。”
兰月侯想了想，对瑾宣说道：“大监，以上对话，不要记入帝苑起居注中。”
“是，王爷。”瑾宣顺成地说道。
明德帝却制止道：“自钱唐太宗阅读自己起居注以来，后世帝子皆有修批起居注的习惯，朕虽不及钱唐太宗，但依旧以其为楷模，不删改起居注一字。瑾宣，你该如何记录，便如何记录。”
“是，陛下。”瑾宣又对明德帝说道。
《北离国史》有载：
先帝尝清居于清平宫，问帝曰：朕崩，当美谥恶谥？
帝曰：兄利国惠民，当美谥。
先帝怅然：夺弟欺子，背离祖训，过不思悔，当谥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