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赤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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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城，白王府。
“今日是进宫里的藏书阁，听二师父讲课，二师父性格温润如玉，就算迟一些也没关系。不必那么着急。”二皇子萧崇双目灰白，无神而固定地盯着寝室内的一处。
“是！”两个侍女低眉顺眼，将手上替二皇子穿衣打理的动作放缓。
自从出了那档子事，掌册监瑾玉公公便对白王府萧崇的贴身丫鬟严加管制。
每日轮换，且都由瑾玉自己精挑细选。
身为掌册监，还看管皇宫内的藏书阁。如此责任之下还要分心处理白王府的琐事。
“今日轮换之后，二师父会如何安排你们？”白王忽而问道，却听不到任何一个侍女的回应。
旋即想起来道：“我倒是忘了，二师父不允许你们回应无关的话。我这二师父啊，倒是把我当成了易碎的琉璃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殿下！少寒有事禀报！”
“进来！”白王出声回应道，“你们退下吧。”
侍女迅速将白王的衣着整理好。
“是。”即使白王看不到，二姬也施万福礼，便去开门将白王的幕僚凌少寒迎进房内，二人便关好门，退出了房间。
凌少寒与白王关系亲密，曾同坐一辆马车。
进入房内后，径直走向白王，低声道了一句：“殿下。”
“何事？”白王问道。
因要防着那两个刚出门不久的侍女，凌少寒便冒犯一般，贴近了白王，耳语了几句。
“什么！”一向稳重的白王，脸上变了颜色，“道剑仙二弟子余理，写下与青城绝交书！且青城山袭击杀害了老九！”
“殿下，江湖上是如此传闻的。”凌少寒面色沉重道。
“大师父至今未归！我心头已然做了最坏的准备。”白王声音微微发颤，“少寒，这次，莫非真的是我错了？”
“殿下，指的是？”凌少寒脑子一转，“莫非！怒剑仙他。。。他迟迟不归，是投敌了？”
白王转头，面向凌少寒，无神地“看”着他，他知道凌少寒定是知道大师父不会投敌，只不过他不肯承认自家主子犯了错误，只能拿一个不会发生的事件来搪塞过去。
“少寒，你也饱读诗书。”白王恢复稳重道，“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
“换做是别人如此编排大师父，他早就死了。”白王道，“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直友。此番与暗河做交易，却实是我被摆了一道。”
“是，殿下。”凌少寒回复。
“准备一下，我要马上进宫！”白王忽而道。
“是，去大监那边？”凌少寒问。
“我要觐见父皇！”
太安城内，清平殿中。
今日本该休沐，不上早朝，可清平殿内，明德帝依旧在批阅奏折。
“叶啸鹰也去了雷家堡？”龙案之下右侧，金衣金丝甲佩戴金刃，闪闪发光的兰月侯正在侍候。
明德帝屏退左右，只留下兰月侯陪同。
“是。说是路过，顺道祭拜一趟梦帅的家人。”兰月侯回道，“不过也有，要请楚河回军中一叙的想法。”
兰月侯淡化了其中一些问题，本是二人欲在雷家堡夺人，只不过其中的过程可以美化一下。
兰月侯与叶啸鹰，尽管相互不对眼，但始终还是对事不对人，同朝为臣，没必要说对方闲话。
“不过，楚河的境况，貌似不太好。”兰月侯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
听到另外一个流落江湖的儿子的消息，明德帝放罢朱批。
“二皇子觐见！”瑾威大声唱名的声音，从清平殿门口外传来。
“陛下，看来还是你的这位皇子最敬重您啊。”兰月侯笑道，“访西域归来几日了，只有这位二皇子主动来看你。”
“其他皇子也想，不过不敢做这个出头鸟罢了。”明德帝合起奏折，“崇儿双目失明后，越发渴望得到关注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本该温馨的场景，却被明德帝寥寥数语给硬生生打散。
“宣。”明德帝说道。
“宣，二皇子，萧崇上殿！”瑾威威武的声音传出，一身儒雅的萧崇，无人搀扶，缓缓步入清平殿。
“儿臣参见父皇。”萧崇对着龙案行跪拜之礼。
“免礼，平身。”明德帝。
“谢父皇。”萧崇起身后，又对着龙案下的右侧行了行礼，“见过皇叔。”
“老二。你是不是真的看得到，在这装瞎呢？”兰月侯打趣说道。
兰月侯论年纪，比二皇子大不了几岁，作为明德帝硕果仅存的“兄弟”，自然曾与一众皇子打成一片，讲出来的笑话，在场都是姓萧的，不算冒犯。
“皇叔说笑了。”萧崇平静说道，“侄儿看不见皇叔，不代表瑾威公公看不见。”
“皇兄，你瞧我，真是老了。”萧月离笑道。
“行了，别贫了。”明德帝似乎很是乐于破坏这种温馨场面，“崇儿，此次你皇叔监国，可有学习到什么？”
萧崇听闻明德帝如此发问，心中惊起骇浪。
若回答，兰月侯监国不力，那岂不是说明德帝用人不当。
若回答，兰月侯监国得力，那岂不是说明自己认为兰月侯更适合当皇帝！
被评价为自幼聪慧的白王萧崇，此刻沉默得脊背发汗。
“皇兄，你看把你家老二吓得。”兰月侯适时出声为白王解围道，“臣弟监国的这些日子，你家老二也辅助了不少。”
“崇儿，是这样吗？”明德帝望向萧崇。
“儿臣有罪！是儿臣僭越了！”白王忽而跪倒在地。
“恕你无罪。起来吧。”明德帝说道，“你皇叔说你不错，看来你是真的不错，今日休沐，你本该去藏书楼求学，怎么跑清平殿来了。”
“父皇，儿臣在您出访西域时，彻查天下庙观之事。发现在此一途，多地仍无有合适的准则。”萧崇今日双目未覆素，白色的眼珠无神地盯着前面道，“且多以山精水怪，当地传说为源而进行祭拜，如拜狐，蛇，鼬，柳，桃等等者。多不胜数。”
“更有野祀者，香火鼎盛之后，不仅不配合课税，仍求尝当地财政补助。此番下去，若不加以引导，北离人恐众多将会产生崇拜混乱的情况，且地方财政会负担更重！”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国家重要的事情，在于祭祀与兵事。
潜台词便是在于粮食与人口。
祭祀最初的产生，便是粮食崇拜，若年得以丰收，以肥甘之物感谢天地。若年未尝收获，则以欠缺一些的粮食祈求上天，明年风调雨顺。
而戎，便是指军事国防，都是以人口搭建起来的国之重器。
白王挺直腰杆，句句属实。
明德帝与兰月侯听完，沉默了一阵。
沉默过后，明德帝问道：“崇儿，你是如何发现如此漏洞。”
“回父皇的话。”白王躬身行礼道，“儿臣翻阅北离十三州，一百零三郡，几一千零三十四县的县志。”
“你双目以渺，查阅这上千县志，实属难为你了。”明德帝感慨道，“北离境内居然有此问题，朕居然没察觉到。”
“父皇宵衣旰食，细微处未曾察觉。。。”白王未说完，就被明德帝打断。
“是朕真的老了。”明德帝道，“崇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回父皇！儿臣建议！取缔淫祀！”白王朗声回应。
“崇儿，天下如此之大，一句话说出口容易，真正实施起来却是难。”明德帝说的没错，一千多个县，就算你萧崇明确哪些县有野祀，又得劳师动众多少人力资源去做。
“儿臣已有腹案。”
“准奏。”明德帝说道。
“推礼天司副司正，赵玉真。游历天下，所到郡县，取缔淫祀秽宗，统一收归北离礼天司监管！”白王萧崇道。
“礼天司副司正，赵玉真。”兰月侯有些惊讶，这个传闻下山将会引起天下大乱的道剑仙，被明德帝多次关注。还特地封礼天司副司正，固锁青城山上。
“理由？”明德帝面色看不出来好坏。
“青城山乃天下大宗，也算道门魁首，以青城山的信誉，取缔各地淫祀，会省力许多。”白王道，“加之，那副司正本人的剑仙境界，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故而儿臣以为，是此番北离约束天下的合理人选。”
“陛下，那赵玉真。。。”兰月侯回头，有些急促道。
“准了！”明德帝打断兰月侯的不先请罪的发言，“此事，便交于二皇子萧崇处理。”
“月离，过后你去起草一份圣旨。”明德帝沉默，“就让崇儿代为宣旨吧，礼天司，好像没有司正是吧。”
“回父皇，没有。”萧崇道。
“那把赵玉真的副字也去掉吧。”明德帝道，“今日还有时间，你且去找你二师父学习片刻，明日再入宫取圣旨。”
“是。儿臣告退。”萧崇脸上露出微微得意的神色，慢慢退出清平殿。
“皇兄，下旨让赵玉真下山，这件事不需要和钦天监商量吗？”兰月侯有些诧异道。
“不必了。”明德帝说道，“和齐国师，大概商量不出来什么。”
“况且，崇儿这般急着见朕，推出这个方案，想必他想亲自上青城山一趟。”明德帝又道，“朕便赐他这个机会。”
听闻明德帝如此说，兰月侯才醒悟，自己的皇兄才是掌握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
“皇兄，你们家这老二，真是有趣。”金衣的王爷调笑了一句。
“那，这给赵玉真的期限。。。”萧月离问道，“该如何设置。”
“不设归期。”明德帝考虑了一会说道。
“是，臣弟明白了。”萧月离起身，“臣弟现在就回去准备。”
“不急，明天才要。”明德帝也跟着起身道，“今日还有时间，陪朕出宫走走。”
“是。”
龙辇出了宫门，兰月侯与虎贲校尉黎长青驾马缓步左右，而那位掌剑监瑾威公公，或许在暗中护卫。
“皇兄是要去哪走走？”兰月侯出声问道。
良久，龙辇内才传出来一句：“赤王府。”
“你家这个老七啊，自我监国以来，真是懒驴屎尿多。”兰月侯也不考虑一下虎贲校尉的尴尬，直接当着人家的面说天子家事。
“朕知道，这小子每每上朝都装病不出。”谈及赤王，明德帝有些善谈。
“赤王府”
龙辇未到，赤王在府上周边布下的暗哨自然发现明德帝正在过来。
八个暗哨瞬间往赤王府内移动而去。只不过被一名背着一把大剑，身穿绿蟒的人悉数拦下。
“王。。。王爷！兰月侯来访！”赤王府守门的家丁眼尖，远远看到兰月侯便大声呼喊了起来，正打算往王府内跑去传信。
“拦住他。”龙辇内明德帝说道。
“喏。”黎长青抽出腰间佩剑，奋力一掷，佩剑钉在了那家丁面前。
“见到圣上，为何不跪！”黎长青声若雷霆。
吓得那家丁转过身来，跪下以头抢地：“奴才该死，奴才不知圣上到来，求圣上开恩！”
咚咚的声音直响，瞬间血流被面。
“起来吧。”明德帝下了龙辇，对着不住叩头的家丁道，“告诉朕，赤王在何处？朕便赦你无罪。”
“赤王。。。赤王在后院投壶。。奴才这就带圣上过去。”家丁还在不住地磕头。
“不必，朕自行过去。”明德帝看了那赤王府的家丁一眼，“黎校尉，让他站起身。”
便往赤王府后院走去。
黎长青拔出自己的佩剑，单手便将那家丁拉起，道：“你且在此站直了！”
“是！是！”家丁勉强站直，抖如筛糠。
黎长青将佩剑归鞘，看了一眼家丁，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王爷好厉害！”后院传来莺莺燕燕的声音。
“成何体统。”明德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随即步入后院。
兰月侯有些尴尬地跟在一旁。
“嘘，别吵！”赤王声音传来，而后跟着上弦之声。
一声破空，一只梅花幼鹿冲向进入后院的明德帝！
整个后院的声音戛然而止。
“陛下当心！”兰月侯挺身而出，一足踹飞那半大的梅花鹿。
破空之箭直射明德帝的门面。
“我等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后院四位美人，看着一身龙袍威武不凡的男人伸手，抓住了直射门面的一箭，拇指稍稍用力，便把那箭头掰断。
“什么陛下！孤还是赤王！”蒙住双眼开弓射鹿的赤王，误以为那一声声陛下是在喊他。
一位美人偷偷扯了扯赤王的下摆。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黎长青终于跟了上来，跪地道。
赤王终于摘下了蒙住眼睛的赤锦，看到那一手折断了箭头的明德帝，再想到刚刚那大不敬的话语，瞬间跪地：“儿臣该死，儿臣不知父皇临幸赤王府！”
“都平身吧。”明德帝随手丢掉折断的箭，“听你家下人说，你在投壶？”
赤王拿着弓起身道：“投壶腻了，便想着让侍卫捕只小鹿过来试试箭法。”
“听你皇叔说，朕访西域那段日子，你总是称病不上朝？”
“有吗？皇叔记岔了吧。”赤王萧羽道。
萧月离适时咳嗽了一声。
“皇叔？你怎么也来了。”赤王声音有些尴尬。
从跪地到起身，赤王只专注在明德帝身上，明德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多重的弓？”明德帝伸手，赤王将弓交出。
“回父皇，也就打猎用的，六钧弓。”说完还递过一枝柳木箭。
明德帝忽而搭箭开弓，瞄向赤王萧羽！
“父皇！你是在怪儿子之前的刺杀之罪吗？”赤王瞬间跪下，那四个莺莺燕燕也跟着跪下。
“就凭你，还伤不了朕。起来吧。”说完，将箭头瞄向那被兰月侯踢飞，躺在地上，鹿鸣呦呦的幼鹿。
对于赤王萧羽的偏爱，即便是那一箭差点成功，也就这般过去了。
明德帝想了想，弓还是偏了几分，弓被挽得如满月，一松手便离弦而去，洞穿了后院庭廊的二人合抱红漆柱。
“父皇威武！”带着四美起身的赤王喝彩道。
“说说，为何不愿上朝？”明德帝将六钧弓还给萧羽。
“父皇，不是儿臣不上朝，只是儿臣暗查天启，发现商贾之人，以佳节为借口，对包装过渡，实物减质，天启百姓苦不堪言。”
“还催生了一些世说新语。如买椟还珠有了新解释。意为买了包装还需要重新购买珍珠，这珍珠才能还给你。”萧羽凝重说道，“如此风气不改，若风靡整个北离，那百姓将会苦不堪言。”
“如此说来，你是去体恤民情了？”明德帝问道。
还没等赤王回话，明德帝随即说道：“既然精力如此充沛，朕命你，即刻起，编撰《明德大典》。此书需囊括国内海外，从古到今，凡有文字的记在。包括石碑石刻。”
“啊？”赤王面露苦涩。
“跪下。”明德帝霸气道，“谢恩。”
“谢父皇隆恩！”赤王有气无力道。
“谢主隆恩。”四美也跟着谢恩道。
“如此便好，平身吧，朕也该回宫了。”
明德帝三人，便出了赤王府。
《明德大典》，是自明德帝上位开始启动的项目，龙图阁的资政殿负责收集当世的类似于《子》《经》《典》《集》之类的书籍，而述古殿在誊录古代的孤本绝本。
而今又配置了一个凤翔池，打算收录杂家书目以及海外书籍。
浩如烟海的书籍，又不像老赵上辈子可以复制粘贴，如何编纂得完。
“月离，你上辇来，与朕说说话。”出了赤王府，明德帝便让兰月侯上车来。
“可我这马。。。”
“你一个在天启城的王爷，还怕少了一匹马不成？”
兰月侯无奈，只能跟着上车。
车内燃着熏香，是自西域带回来的，名为龙涎香，实则是抹香鲸的排泄物。
明德帝上车之后也不急着说话，便是闭目养神。
兰月侯也不多做打扰，只是觉得这龙涎香怪好闻。
“月离，你说。朕是不是有些偏心了？”龙辇驱动中，明德帝忽而说道。
“陛下，您西域归来之后，那么多个儿子，唯独见二皇子与七皇子。臣弟不知这算不算偏心。”兰月侯无奈道，“还以为皇兄你找我有什么麻烦事交代。”
“寻常百姓家有一句话，五指各有长短，朕那么多儿子，必然是做不到一视同仁的。”明德帝忽而像个老家翁一般，“楚河，还是不愿意跟你回家？”
“是梦帅之子告诉月离，你那六儿子，该去何处应该他自己选择。”萧月离如实禀报。
之后，龙辇内，陷入一阵沉默。
“王爷，陛下将如此重要的修典大事交给你，是不是意味着。。。”一美人攀附上萧羽问道。
“妇人之见，圣心难测。陛下的好恶岂是修部书就能看出来的。”萧羽不悦，“起开，孤要开弓。”
美人识趣地退下。
“父皇真的是老了，连杀一只幼鹿都于心不忍了。”赤王猛然开弓，弓如满月。
忽而噼啪一声，六钧弓被萧羽，生生拉得断裂，那呦呦鸣叫的幼鹿，算是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