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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西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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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别再让他跑了!”裴戎往二人消失的方向一指,几个捕快翻身追了上去。

“你没事儿吧?”裴戎把十六郎从地上扶了起来。

十六郎摇了摇头,显得很沉闷,裴戎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刚想走,又被问道:“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别提了,本来已经抓住他了,因为你,又不得不放了他。”裴戎其实挺生气,可是没有办法,毕竟现在整个大理寺,还得全靠这个废物鸡李石柳住持,他一旦要是出现什么三长两短,朝廷再派个什么别的人来,便不可能再给他裴戎什么面子,手中查案的权限也会被全数收走,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还是必须要保住他。

只不过有点可惜,到手的鱼肉给飞了。

裴戎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与十六郎交待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这个人向来惜言如金,所以只挑了重要的来说。

“我们的抓捕行动失败了,阿诗弥安排了一场爆炸,炸毁了他的据点,炸的很彻底,什么也没留下,不过我们的人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对爆炸残留物证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结果不负众望,确实找到了些有价值的东西。”

“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因为我记得你曾经去过他那里。”裴戎递过一样东西,十六郎拿到手,确实感到有些惊讶。

“...这是牌位?”

“的确是牌位。”

“我记得他们家的确有个牌位,就供奉在佛龛上面,那牌位上并没有刻字,当时他...”十六郎垂下眼,改口说道,“当时嫌犯说是他阿耶的。”

“你看是不是这个。”

十六郎将牌位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就是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檀香木的,边缘花纹是拐子龙。”

“那就没错了。”裴戎把牌位接了回去,“这牌位被爆炸蹦到了街上,被展城无意中捡了回来,现在确认是宣化坊的物证,不过你说的不对,这牌位是有名字的,不过没刻在外面,而是在里面有个夹层。”

裴戎把牌位掉了个儿,底座朝上放在手里,用力向上一推,后面那块木板便被推了上去。

“你看看,这是谁?”

十六郎往里面的夹层上看去,上写着‘奠太长卿陇西李承范’,顿时一惊:“这祭奠竟然是江夏王,李道宗!?”

怎么会是他!?

“我也没想到,不过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谈及李道宗客死岭南的事情,阿诗弥的反应非常不对劲,他表情非常难受,借口上厕所,然后就离开了谈话。”

十六郎回想起来,的确有这样一件事,就发生在他去拜访阿诗弥家的那个早晨。

如果阿诗弥在家偷偷祭拜的人是李道宗,那么这一切就能够解释的清楚,为什么他要处心积虑地杀死乌日星,以及他与文成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为李道宗,就是文成公主的阿耶。

“我想我知道应该向谁去问这件事了。”十六郎说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关于李道宗所有事情。”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大哥,楚国公,李福嗣。

***** *****

西泰山位于洛阳郊边伊阳县,离皇城只有七十四里的路途,东临汝州,西接嵩县,南界鲁山,北连伊川,中间奔流而过一条浩浩荡荡的北汝河。

封禅祭坛就建造在北汝河平坦的谷地之上,这里地形宽阔,东南、东北,正西方向各有一座山峰,南北两侧则是宽阔的平原,十分方便一支声势浩大的,由文武百官组成的封禅队伍的出入,就像是老天为这次封禅大典专门准备的地方。

虽然封禅诏令是几日前刚刚颁布的,而封禅祭坛的修建,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封禅祭坛的建设工地一片忙碌景象,斧敲和捶打声像是一种独特的生机,富有韵律,其实工程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因为后日就是大典举行的正日子,今日验收过后,即可完工。

封禅大典,本是王者受于天命,告知天下的重要仪式,是每一届励精图治的帝王都心心念念的仪式,通常来说,封禅大典应当远赴河南道的泰山举行,毕竟泰山才是五岳之首,秦皇汉武都曾经在那里进行封禅仪式,泰山就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可这次圣人并没有选择去泰山封禅,他的意图其实非常好揣测,因为他既不想离开皇权中心的洛阳,又不得不进行这样一场盛大的仪式。

原因很简单:他想封的不仅自己,还是武后。

当年废黜王皇后,改立武则天为皇后的时候,曾经遭到了以右相为首的反对,后来立后的过程,也是一波三折,有不少臣子因为圣人执意要立武为后而遭到贬斥甚至流放。

在无量阁事件之后,右相的势力遭到极大削弱,武则天的地位日益稳固。但是在大部分百姓心中,还是固执地认为那个太原王氏才是一国之母。

所以圣人急需在全国范围内营造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让百姓们知道如今的大唐国力昌盛,此朝更是太平盛世,最重要的是,武则天才是一国的国母。

可虽说是为了武后立威,可这西泰山到底不是真正的泰山,名不正言不顺,这威真的立得住么?

十六郎微微蹙起眉头,望向圆丘‘封祀坛’,基台使用的是上好的汉白玉,从下到上共有一百九十九级台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坛顶上培五色土,青红黄白黑,承载五行灵气,造化天地人和,彰显皇家巍峨之气。

封禅祭坛面朝东方,正对面的两座山峰,东北方的叫做朝阳峰,东南方的叫做明光峰,两处山峰的峰顶,各建有一座高十二丈的佛像。

自隋朝起,释教在大唐的影响力逐渐兴起,贞观年间皇家举行佛道儒三家辨法后,释教的影响力扶摇直上,在玄奘法师从天竺那烂陀寺取回大乘佛法荣誉归国,被封为国师之后,释教的影响力达到顶峰,不光民间信众甚多,朝中臣子,宫中贵人,就连圣人和武后,也认为释家佛法无边,定期举行各种礼佛仪式。

为了彰显皇家礼佛的虔诚之心,特命工部在这两座山峰上各建造一尊佛像,佛像背靠旭日,面朝西方。在封禅大典宣告苍天之时,也可以同时将封禅诏令传递至西方极乐,好让西方众佛知晓大唐李家秉承天命,把持国运。

两尊佛像尚没有完工,还在整修阶段,自底台须弥座的手脚架还没有拆,两边的手脚架上各有几十个工匠在忙碌。

虽然佛首上还蒙着黑色纱网的篷布,但是透过网眼能隐约看到,这两尊佛像的面容有很大不同。

东北方朝阳峰上的佛像,神情肃穆,嘴角下垂,一副受难的面孔,好像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而东南方光明峰上的佛像,容貌平和,眼角舒展,略微带笑,看起来十分地欢喜。

是摩诃迦叶和阿难陀?

“这两尊佛像建造在这里,是不是有些奇怪了?”十六郎自言自语道。

“你说说,哪里奇怪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十六郎转过身,然后微微俯首,恭敬地道:“大哥,您来了。”

“听说你找我?”李福嗣语气中有些微怒,但还是没有发作出来,“我不是让你在家呆着么?到这里来干什么?”

十六郎一时间有些语塞:“我有些事情,想来请教一下大哥。”

“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李福嗣不知为什么,有些戒备地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旁边并没有什么别的人,“这才说道,先不说那个,你刚才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两尊佛像建在这里,有些奇怪,你倒是说说,哪里奇怪了?”

十六郎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它奇怪,并不是说这两尊佛像建造的有什么奇怪,而是觉得这两尊佛像不应该单独出现在这里。”

“为何不应该?”

“因为摩诃迦叶和阿难陀这两尊佛,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是两尊正佛,而只能算是佛祖的协侍。摩诃迦叶是苦行僧的代表,提起这个名字可能有些人并不熟悉,可是他参悟时拈花微笑的样子,确是被人熟知。他修行时对自己非常严苛,穿着扫粪衣,住在乱葬岗,一日只食一顿饭。衣衫褴褛却佛法高深,连佛祖都让了半个座位给他,最后终于修得正果,成为禅宗的初祖。

而阿难陀的名字本意却是欢喜,他虽然视人间的富贵荣华为俗物,但并不排斥这些。他的样貌俊秀庄严,是世间出了名的美男子,被文殊菩萨称为‘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他不仅欢喜多闻,还十分善解人意,深受广大女信众的欢迎,就连佛祖也对他宠爱至极。

可这两位再如何厉害,他们也都不过是佛祖的侍者。而封禅大典可以称得上是世间最高规格的仪式,佛祖没有来,仆侍却来了,还暂居主位,这岂不是越俎代庖么?本来朝中就有人对在西泰山封禅颇有微词,你们却又还在这里修建了两尊佛侍像,这岂不是更加不伦不类?这么做实在是太奇怪了。”

“你说的不错。”李福嗣缕着胡须,点了点头,“单看这两尊佛像立在这里,的确是不伦不类,可你却也说错了。这里并不是没有正佛,而是你没有看到。”

“我没有看到?”

十六郎又举目环顾了一周,三峰一谷,只有这两尊高十二丈的佛像,身后的大悲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毛茸茸的灌木丛,像是毛毯一般,覆盖在山峰之上。

什么也没有。

十六郎疑惑地问道:“正佛在哪里,我并没有看到啊?”

“你随我来。”李福嗣说着,便领着十六郎往前走,二人登上白玉石阶。

这白玉石阶宽三丈有余,两边是台阶,中间夹着一丈三尺的御道,御道上重复雕刻着龙鳯祥纹,游弋在云水之间,雕刻技法用的是浅雕,起伏小,坡度缓,方便大典时圣人和武后穿着有拖尾的宽大衮服登顶。

十六郎边走边问:“听说此次封禅本来是依照旧制做得大裘冕,后来让右相给否决了?”

“不错,右相当时进言,说是天气逐渐炎热,大裘冕外面还要罩一件大裘,穿着不便,所以建议使用衮冕。当时圣人觉得既然是封禅,还是要依照旧制为好,而且当时大裘冕都已经完工了,再做一件新衮冕不免有些劳民伤财,还不一定能够来得及,但是右相执意在形制上从简,完全不听圣人的,圣人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于是特意让内务府织造处赶制了一件,原本这样重要的礼服制作要花费至少一年时间,此次要求的这样急,织造处没有办法,只好从江南织造处抽调了三十名女工,好歹将圣人的衮冕赶制出来。”

为了制作这两件封禅大典用的衣服,织造府把箱子底儿都给掏干净了,还向蜀地多征纳了五百匹锦缎。据说那件袆衣上的白腹锦鸡绣纹用的银线,三股缫丝一股银,四股线拧在一起,还没有一根头发丝粗,却是坚韧无比,就算放置上千年,也都熠熠生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灿烂如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说完这些的事,李福嗣有些意味深长的叹道:“刚开始筹备大典的时候右相在朝中还是只手遮天,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右相的话,圣人就可以不用再听了,圣旨不出乾元殿的时代终于结束了,小十六,无量阁一事,你倒是功不可没。”

十六郎知道大哥这话并不是在夸他,要论功的话,自己的功劳还没有神昉大,想到这,他不禁一愣,想到一件自己从前从未想过的事,或者说是,这件事他根本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神昉促成无量阁的血案,会不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是为了他的师弟辩机和受迫害走投无路的平头百姓报私仇,他的真实目的,会不会就是为了削弱长孙无忌的势力?

毕竟他背后,关联着那样一个神秘的雏鹰组织,至今他还抓不住有关这个组织有关的重要线索,但是他断定,这个组织的势力一定盘根错节,既能调动百济探子,又能让突厥人为自己所用,还能派出像刘钰璎、神昉这样的关键人物,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根基,很有可能是在朝中,一个神秘人物的手上。

昨夜要是清醒一点就好了,十六郎有些懊悔,说不定他去问阿诗弥,他可能会知道,还说不定会告诉自己一些有关雏鹰的内幕。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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