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十三八卦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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袇房,就是道士的卧房。这庙太小,袇房也不过七平尺,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两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书桌。
床铺倒是很干净,不过一张放着被褥,一尘不染,另一张上面只有褥子,没有枕头和被子。
阿诗弥在屋里转了一圈,觉得两个大男人一起站在这小房间里确实非常拥挤,甚至感觉有点转不开身。
阿诗弥:“这里太小了,两个人住会不会有点挤?”
十六郎:“确实很挤。”
十六郎打开衣柜,柜子里面有几件衣服,一件长一些的道袍,还有两件短的,底下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双道鞋。
这两双鞋是秋鞋,内里夹棉,鞋面落了层薄薄的灰,十六郎将两双鞋翻转过来,号小的那双,鞋底面脚跟和脚趾处有些磨损,看来是已经穿过至少一个冬天。
可奇怪的是,大号的那双,鞋底面并不是正常的磨损,而是整个鞋面全都起了毛茬,好像这双鞋子的主人走路的时候用他的整个脚底全部用力在地面上摩擦。
“你看什么那么认真。”阿诗弥好奇道,凑过来一看,直呼要命,“她们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道士啊,练得什么神功,怎么能把鞋穿成这样,鞋底都快磨露了,怕不是真正的玄机道人是个两百斤的大胖子吧!”
十六郎:“应该不能,我问了这里的侍俾,她们都说这玄机真人常年辟谷修行,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常年辟谷的人,应该身形不会太臃肿。而且,我只在拉纤的船夫脚上看过这种鞋底,他们经常拖行船支,脚踩在沙滩上,很费力地才能前进一步,所以鞋底会造成类似的磨损。”
阿诗弥:“可这庙里又不是河边,道士又不是纤夫。”
“你说得对。”十六郎想了想,把那双道鞋放了回去,继续道,“我们再翻翻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十六郎走到桌案旁边,上面的陈设也比较简单,几本道经,一沓黄符,笔筒里装着几杆毛笔。
十六郎拿起毛笔挨个查看,笔尖上的毫毛全都微微偏向一侧,笔杆尾端有轻微的齿痕,看来毛笔主人有写字时咬笔杆的坏习惯。
道经倒不是普通的道经,《大还丹照鉴》、《大丹直指》、《存神炼气铭》全都是十分晦涩难懂的道学典籍,其中有一本《驳论札》似乎是玄机道人自己写的。
十六郎随手翻开,里面写着:“天地本是因气而生,可释教却以为天地为佛造,可笑可笑...吾道门自食其力,可释教却处处仰人鼻息,求人供养,即使自愿,难道和尚本身就不是因果一环?你得了人家施舍,又要以何为报?”
玄机真人的嘴巴又毒又臭,十六郎忍不住摇了摇头,阿诗弥问道:“你在看什么?”
十六郎:“这似乎是玄机真人在金銮殿辩法之前写的一些关于释道孰优孰劣的笔迹,说人家释教种种不好,洋洋洒洒,大概写了数百条。”
“有这么多?”阿诗弥凑了过来,两人边翻边看,没多一会儿翻到了最后几页,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若世上有一大德,不信佛抑不信道,问,其死后成佛?成仙?
这句话下面凝了好几个墨点,看样子玄机真人思考了良久,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如果真有这样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也不信佛,也不信道,死后的灵魂会变成什么呢?
两人继续看下去,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辩机。
十六郎心里一沉。
“滕王说得没错,这件事真的跟辩机和尚有关系!”阿诗弥继续读下去,“接下来,札记上写着,贞观十二年春,皇城,与辩机第一次辩此事,无果。
二辩,肆月十五日,大总持寺,无果。
七月初七,无果。
......
贞观二十三年,无果。
永徽元年,无果。
永辉三年,无果。
“永辉四年...哎?怎么永徽四年之后札记就没有记录了?”阿诗弥问。
十六郎:“因为永徽四年的秋天,辩机就被处决了。”
阿诗弥:“对了。我现在还不知道,辩机和尚与高阳公主的私情,到底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十六郎沉了眼:“是因为一个枕头。”
“枕头?”阿诗弥不禁觉得诧异,“枕头这种私密性极强的东西,是很难被人发现并作为通奸的证据,谁能跑到寺庙闯进辩机的寮房,指着辩机的枕头,说这不应该是和尚的枕头,而应该是个女人的枕头,我们已经断定,这是公主的枕头,这太可笑了吧!”
“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倒是没有你说的这么离谱。”十六郎回忆道,“记得是因为有个贼偷了个非常精致的枕头,逃跑的时候被武侯抓住了,人赃并获,武侯认出这枕头并非民间之物,就逼问这贼,贼人供认不讳,说实在大总持寺辩机和尚的寮房偷的,拿到宫里一问,这居然是高阳公主的枕头,所以两人的私情这才暴露出来,惹得圣人大怒,赐死了辩机。”
阿诗弥:“就单凭一个枕头就要断定和尚和公主有私情,这也太武断了吧!”
“你不要乱说,这件案子是圣人钦定的,虽然我也觉得这个证据欠妥,可问题就在于,虽然高阳公主并不承认两人的关系,而且大闹了一场,可辩机和尚并没有辩解什么,而是一直沉默,似乎...默许了这段关系。”
阿诗弥挠了挠头:“我觉得当年的事可能有什么隐情。”
“有没有隐情现在无从查证,”十六郎道,“不过这件事情间接导致房遗爱谋反一案,不说这个,我们再说说这件案子,看来这个玄机真人与辩机和尚两人不仅认识,而且很熟。两人的关系似乎就建立在人死后到底成仙还是成佛的议题之上。”
阿诗弥又往下继续翻看,发现后面已经没有什么文字了,而是一些人体经脉图,还有十二星宫图等等一系列图画,玄机真人画的非常细致
,并且标注了许多注解,好像将人体与天体诸星联系了起来。
十六郎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将所有的事情穿连,却又一时抓不到头绪,他又仔细看了看房内各处,突然觉得十分奇怪,问道:“阿诗弥,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冷清?”
阿诗弥还忙着翻看那些图找线索,回答道:“冷清?这庙建在这山上,又不许百姓来,当然冷清。”
十六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觉不觉得,这里不像师徒两个人一同生活的地方,反倒就像只有一个人独居?”
阿诗弥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十六郎解释说:“你看,虽然这里床铺鞋帽全都是两个人份的,但是你看这张床上连一个褶皱都没有,还落了薄薄一层灰,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睡过了。”
阿诗弥想了想,道:“他们不说玄机真人不常回来么?”
十六郎:“即使是这样,你看这些手抄、道文全都是一个人的笔迹,而且笔墨纸砚,全是按照一个人的习惯放置的。还有你看这些生活用具,我真的看不出来这里有两个人的生活痕迹。”
“照你这么说,这里真的有些奇怪。”阿诗弥站在桌子前面,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底,似乎看见了底下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便走了过去,伸手往床底掏了几下,果然掏出了东西,“十六!你快过来看看啊。我有新的发现。”
“什么?”十六郎转身,看见他正撅着屁股,从床底下拖拽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张棋盘是由玄色榉木板制成,横纵以金漆描的经纬,上没有棋子,而是立着十几个精巧的瓷器摆件,每个只有一寸左右大小,全都是小动物。
阿诗弥道:“一匹小瓷马、一头牛、两条龙、一只鸡、一头猪...还有两条狗,好多呀。这老道与我一样,喜欢在床底下藏东西。这些小玩意挺精致,你看,底下还有安然居的印记呢...我数数啊...一共是十二个,难道她在攒十二生肖?”
“好像不是,”十六郎拿起一只端详道,“你看这是一只翎羽短,应当是鸡,而这两只尾羽很长,背部是绿的,应当是雉,也就是野鸡,生肖里哪里有雉?而且,这些瓷摆件新旧程度不同,你看这匹小马,四蹄底下又有些磨损,应该是年头最久的。”
阿诗弥道:“那个小白杞不是说他师父每年都会去安然居定制一件瓷器么,难道就是定制的这些个玩意儿?”
十六郎:“可能是。这里一共有十二件,那么最早的这匹瓷马,可能就是十二年前定制的。”
阿诗弥:“这么久!那她做这个玩意有什么用处啊?”
“暂时还不知道。”十六郎又端详了一会,觉得有些奇怪,“你觉不觉得,这些瓷件的摆放位置有些特别?”
阿诗弥:“好像有点特别,有点眼熟。”
十六郎:“好像,与前殿的那几个护法小仙像的位置是一样的。”
“难怪今天早上小仙像被挪动了,会不会也是因为被当做了棋子?”阿诗弥道,“挪动它们的人,有没有可能把前殿当做了棋盘?”
“你这个想法很好。如果把仙像当做棋子,前殿当做棋盘的话...”十六郎想了一会,道,“不对,前殿有八面墙,那就不应该当做是棋盘,而是八卦盘。”
“那就应该是这样。”十六郎在棋盘上虚指比划道,“马为乾,牛为坤,龙为震、鸡为巽,豕为坎、雉为离、狗为艮、羊为兑...好像是某种卦象。”
两人看了一会,阿诗弥道:“什么卦需要有两条龙、两只豕、两只狗还有两只野鸡?”
十六郎:“是啊,为什么呢?”
两人陷入沉思,半响,阿诗弥又挠了挠脑袋,道说:“五行八卦什么的,我一点也看不懂,我只懂药物和人体。”
“人体?”十六郎突然想到什么,“《易经》之中,八卦也分别对应着人的身体部位,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结合这个图形的话...”
十六郎突然脸色发白:“我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了...”
阿诗弥看到他这个表情,也觉得事情好像不妙,紧忙道:“到底是干什么的阵法,你快说啊!”
“我曾经看过一本《太上祭炼内法》,撰人不详,看过没多久之后,那本书就被朝廷给封禁了,因为里面记载了祭言练鬼魂的仪式和符咒,据说封禁的理由是这本书曾经引起了川南数十起杀人炼尸和疑似恶鬼复仇的恶性案件,波及范围之广,性质之恶劣,竟然令川南数座城百姓兢兢战战,闭户不出。我记得,里面有个阵法,是令已死之人起死回生的邪阵,那个阵法...与这个相差无几。”
阿诗弥听得不寒而栗,问道:“你说的意思,是这庙里,还有个死人,而且这玄机真人,想要他起死回生?!”
“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十六郎突然想起滕王说的话,心中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冒了出来,“阿诗弥。我觉得这个死人可能不是别人,而就是这个辩机和尚。”
阿诗弥:“不可能!你不说辩机十年之前就死了么?!”
十六郎:“滕王告诉我说,辩机和尚的尸首,在他被处决之后当天夜里,就不翼而飞,如果说十年前,玄机真人就动了要让辩机成仙的心思呢?”
阿诗弥身上不禁冒出冷汗,将一个人的尸首藏了十年,除了自己师父干过这么变态的事,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这么做!
“可是起死回生这种事情就算是医术再高也是根本做不到的!我医治了这么多人,有许多人是身患绝症,根本无法医治。要是死人还能复活,需要我们这些大夫干什么!”
十六郎:“这世上人们有很多解释不了的事情,比如啊渣说的他们那里有人生下来就有前世的记忆,比如我去岭南的时候,大家都传说有一面墙上长出了一棵影子树,树还会长高,开花,还会结果,果子也是一个个影子,到了秋天还会掉下来。但是我觉得,这些不过全都是迷惑人的障眼法罢了。你有没有想过,就拿大法王转世这件事来说,其实无论那些僧人挑选了哪个婴儿,都会将他封闭地豢养到一定的年龄会让他出关,只要在他的成长阶段逐渐灌输别人的记忆,培养和前任一样的生活习惯,等到将他展示在众人面前时,他一定会显示出和前人相同的思想和特质。还有那棵影子树,不过是有心者制造的光与影子的把戏罢了。”
“人们站在迷雾之中,暂时看不清真相,就喜欢用那种玄而又玄的理由解释,待到烟雾散去,可能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是那样。”
阿诗弥连连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听不懂。”
十六郎叹了口气,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个爆栗,那我现在说一点你能听懂的:“现在,这里有一个比有人想要让死人复活更棘手的事情。”
阿诗弥:“啥?还有别的事,我怎么没看出来?”
“等你看出来就晚了。”十六郎道,“我记得,那个卦象是十三位,而现在这里只有十二个摆件,这里少了一个巽位...也就是说,前殿里面,缺一个护法小仙。”
阿诗弥疑惑道:“缺一个有什么大不了。”
十六郎:“我刚才可能没来得及与你说明白这护法小仙的含义,我现在讲给你听...”
话没说完,从前殿又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两人吃了一惊,因为这叫声很熟悉,今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是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