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月下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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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郎：“说说吧。你昨夜在此处偷看到了什么？”
仆役咽了口唾沫：“小人昨夜本来是去给礼部那几个喝醉的大人送夜壶，路过藜芦池外面小路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串非常悦耳的笑声从墙里面传来，那笑声像是风吹过的银铃花一样，我一下就迈不动脚步了。大人...我今年三十五岁，是个鳏夫，我的妻子已经死了十二年，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女子了...可是大人，我...我真的没有什么歹心，我就是想看一看...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能发出这样好听的声音....”
十六郎：“藜芦池水是封闭的，你从何处看到？”
仆役：“我知道藜芦池这个地方比较偏僻，贵人们来的少，下人们也就疏于修葺，那边的木栏，从右数第三块松了很久，一使劲儿，就能推开一道巴掌大的缝隙...”
“看来你还是个老手。”十六郎用下巴点了一下，捕快立马去查看，回道：“大人，这块木栏的确是松动的，从这里正好能看见池子里面。”
仆役羞愧难当，继续道：“昨天的月亮特别的亮，好像一切都铺了层淡银色，我听见笑声，就偷偷哋往藜芦丛那边匍匐，挪动开木板，里面水汽缭绕，但是看得看清楚，那个姑娘穿着一件殷红色薄罗衫，身段玲珑，她站在入水的第三个台阶处，背对着我...”
“你等一下。”十六郎打断道，“你刚刚说是什么颜色的薄罗衫？”
仆役：“殷红色的...要不然，那个叫做水红色？反正就是红色的。”
十六郎有些疑惑，明明刚才打捞上来的罗衫是浅黄色，甚至有些发白的，反问道：“你确定？”
仆役：“我确定，那姑娘实在是太美了，就像天上的谪仙似的，我不会记错。”
十六郎与阿诗弥对视一眼：“你继续说。”
仆役：“她背对着我，不知道正对着什么东西发笑，那笑声就像一双勾魂手，让我情不自已，整个人飘飘悠悠的，像是飞在了天上...接着...接着...可怕的一幕就发生了...那个姑娘笑声骤然停止，然后她居然倒退着走进了池中，我当时也很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走路，虽然有月光，可是大晚上的还是很黑，前面还有台阶，池子里又很滑...我当时很担心她会摔进里面。”
可是她没有，她的脚步很沉重，每走一步，她的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一次，我离得那么远，都能感觉到她脚腕承受的巨大压力，像是把身体所有重量都负荷在上面，甚至都能感觉池水在震颤，不过只过了一小会，我才突然发现，池水不是在震颤...而是在...在沸腾。”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惊了，十六郎确认道：“你说的是，藜芦池的池水在沸腾？！”
“没错大人...池水真的开了，起初是呲呲呲的轻微声响，然后池水中央冒起咕噜咕噜的水泡，后来，池水竟然全部沸腾起来，变成了一口烧水的大锅！！！”
我差点喊出来，再抬头看那女子，竟然已经走入了池水中央，双腿已经浸入沸水之中！
我当时想，她是不是疯了，怎么进到滚烫的开水里，不哭也不叫，还一直往里走！那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简直死寂到压抑，我害怕极了，又怕她受到伤害，本来想冲进去救人，可我又非常担心，我害怕自己万一真的救了她，她会不会反倒把我告到衙门里去，那我就声名扫地，连差事都丢了，就在我犹豫的一刹那，那姑娘居然全身都淹没进沸水中！
我当时都快吓傻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人进到开水里，她还能活么...我是不是该去救她...可不到十个弹指之后，水面居然有了动静，然后令我此生都无法磨灭的一幕发生了。
那抹红衣居然从水里站了出来，月光之下，水面之上，并不再是那个纤弱美丽的女子，而是一具眼窝深陷，血肉糜烂的可怕枯骨！那煮沸的皮肉，竟还从她身上不断滑落，一直在往水里流！
骷髅骨在月光下阴森森地发白，发出尖锐的笑声，然后，那枯骨竟然一下子转过头来，我瞪大眼睛，这才知道了她为什么要倒着进去池中！
她的另一面...根本不是一个美女，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光着头的男人...是一个和尚！！！
那件殷红色的罗衫，也变成了一件红色的僧人穿的袈裟！！！
只是瞬间，那僧人骨完全崩塌零落，散落水中...我也吓得晕了过去...”
十六郎：“照你这么说，这女子是生生被藜芦池水煮沸而死的？”
仆役：“是的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十六郎：“怎么可能，这藜芦池水虽是温泉，但是水温照其他那几口泉眼温度偏低，怎么可能烫死人？”
“小石榴~你到底有没有搞清重点啊？”滕王听完神情激动，“他刚才说看见了披着袈裟的和尚！不是辩机还有谁？！就是他！！是辩机的鬼魂在作祟！！他回到人间，杀了人！！！”
“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十六郎瞥了一眼滕王，“你好歹也是个王爷，一个释家僧人的魂魄，要用道家红鸾星君庙里面的姻缘签，连续杀死两名乐坊在籍官妓，这事情像话么？动机呢？即使是鬼魂，又因为什么要这样做？”
滕王答不上来，就又说道：“反正这事儿不是人干的！你不信问问他，他偷看人家洗澡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仆役回想片刻，答道：“大概是寅时。”
“你看，我就说！”滕王道，“与那个小谭抽中的签面一模一样，不然你给我解释解释，‘寅正 雾里看绒花，水中捞圆月，徒剩一地碎银。’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得对，”十六郎没有办法反驳，“这次小谭的死，每一项也全都正中。可是越是这样，越像是有人在故意为之，这里面必定有隐情。”
“都说了是辩机的鬼魂作祟，你还在这里探究什么合理的解释？鬼怪的事情能解释的通么！不能！”滕王道，“你别在分析了，都没有用！昨夜抽了姻缘签的人，就是受了他的诅咒，全都可能会死！”
吧唧一声，众人身后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乌日星被滕王的话吓得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道：“殿下，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抽了姻缘签的人，全都会死？”
十六郎皱眉道：“使者为何来此？案发重地，不可随意闯入。”
十六郎向后看了一眼牧川，牧川也很无奈，低头抱拳，看来是没拦住他。
滕王着急道：“使者啊，你来的正好，快想想怎么保命吧，这里来了恶鬼，专挑求过姻缘签的人下手，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别开玩笑了，你们唐朝怎么也拿鬼神的事情吓唬人，我又不是小孩子，死了人就死了人呗，本公子身经百战，什么死人没见过，怕什么？”话没说完，乌日星扭头瞥见了地上一堆碎尸块，登时就说不出来话了，顿时脸色煞白，结巴道，“...这...这是...什么...”
滕王：“这就是昨日与你抽签的姑娘小谭姑娘，已经死了第二个了。”
乌日星的嘴角很不自然地抽动，肩膀也开始无意识的抖动起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滕王接着说道：“那鬼生前是一个名望很高的大德，含冤而死，怨气极重，无量阁死了很多和尚，护不住各寺的镇魔塔，让他给跑了出来了！”
“殿下！鬼神之事未有真凭实据，为何要与使者乱说！”十六郎很不满意滕王这种小道八卦的习性，况且他知道，吐蕃人特别迷信，如果对乌日星说了，肯定会对此深信不疑。
果然，乌日星立刻反驳十六郎：“你知道什么，神鬼之事必须敬畏，特别是水这种东西非常神圣，能直接照出人的灵魂，我们吐蕃苯教每当老的大法王过世时，都会将他的尸首抬到在纳木唔错湖边，湖水会照出他转世者的样貌，我们选出的新大法王，果不其然地会继承老法王所有记忆和意志，继续聆听神灵的旨意。”
“使者，这件事还有待调查，滕王所说的只是他个人猜测...”十六郎没等说完，就看见乌日星搂住阿诗弥的胳膊，战战兢兢地道，“小大夫，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可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你死不了，十六会查明真相的...”阿诗弥抽出胳膊，“呵呵呵...你别害怕...我这手刚摸完尸块，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乌日星只好悻悻地站了起来，幽怨地瞪着十六郎。
“大人”捕快进来禀报，“人都齐了，在外面侯着。”
“好，让他们等一会。”十六郎想了想，“阿诗弥，你去准备一件水红色的女子罗衫，要质地跟那件黄色差不多的。”
“啊？不是黄色的么？”阿诗弥奇怪道，“要红色的干嘛？”
十六郎：“一会就知道了。”
片刻后，十六郎与阿诗弥等人从藜芦池走了出来，池外聚集昨夜所有的人，八个姑娘，现在只剩五个。
十六郎问道：“小谭和周蜜儿两人呢？昨夜谁和她们在一起？”
那个第四名站了出来，十六郎好像记得她的名字叫做月禾。
月禾道：“大人，是我。我、小谭，还有周蜜儿姐姐住在一间房。”
十六郎：“你来认认，这件衣服是谁的？”
捕快端着证物盘，红色罗衫叠得很规整，月禾站得很远，便一眼认了出来：“这件衣服是小谭姐姐的。”
十六郎：“你确定？”
嘉禾点了点头：“我确定，我们跳舞的时候，我见她换的。”
阿诗弥道：“这样的话应该没错，按死者身高和骨架形态断定，应该就是昨夜的小谭姑娘，死亡时间大概是寅时左右。”
月禾显得很吃惊：“小谭姐姐...她...她怎么了？”
十六郎简单地回答：“她死了。”
“死了？！”月禾吓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十六郎：“你昨夜最后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月禾缓了口气：“昨天晚上她和周姐姐一同去泡澡，然后人就没有回来。”
这月禾只瞥了一眼，就断定红色罗衣是小潭的，着实很奇怪，十六郎追问她：“你跟她很熟么？”
嘉禾点点头：“我们三个人同属于一间乐馆，平时教习管的很严，我们一直相互帮衬，情同姐妹。”
情同姐妹？十六郎觉得她三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起码是月禾与周蜜儿小谭二人，看不出来有什么深厚的情谊。
十六郎又问：“那你为什么没去温泉？”
月禾偷偷瞄了一眼滕王，声音越说越小：“我昨天跑了一晚上，实在太累了，洗不动了...”
十六郎又看了看旁边几位姑娘，全都是昨天不大熟悉的，问道：“周蜜儿人去哪了？”
“周姐姐昨晚儿倒是回来过一次，那时候我都快睡着了，好像听她说是什么东西丢了...哦，对了，好像是玉佩丢了，那玉佩是吴相公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在房里找了一圈，好像没有找到，又急冲冲地出去了，大概去昨天去过的地方找了。”
昨天去过的地方，十六郎心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恐怕她是去红鸾星君庙了。
十六郎还想问她点什么，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铜铃声响，随后那个小道士白杞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居然是她两个发髻上的铜铃叮叮当当，不知道为什么，疯狂地响。
白杞举着她那把小桃木剑，就要往藜芦池里面冲，气势十足，边冲还边叫道：“邪祟！哪里逃？”
很快，她就在门口被捕快拦住，捕快道：“案发现场，闲杂人不得进入！”
白杞喊道：“别拦着我！快让我进去，一会儿邪祟就跑了！”
捕快还是不让她进，白杞一拍大腿，口中说道：“哎呀！真碍事！”
然后，她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飞步凌空，足点捕快肩头，借力翻一个大跟头，踩着墙头就跃进了藜芦池。
在场所有人全都惊呆了...这小道姑也太厉害了，就算裴戎的身手，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