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一个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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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知道？”裴戎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因为当时圣人决定出兵是迫于朝中右相与武后的势力纷争，右相一党骂武后牝鸡司晨，处处打压她的新势力，武后一党认为右相一手遮天，假公济私，联合上书弹劾他，两方把朝中搞得乌烟瘴气，舆论不断升级，所以圣人决定把朝廷的注意力转移到外面去，这才下令征讨百济。
“难道有人能够预知圣人的心意不成？”
“其实预知圣人的心意也并不难，裴大人知道雏鹰么？”十六郎问道。
“雏鹰？”裴戎想了想，说出了林语嫣在跳海之前最后说出的那句话，“雏鹰展翅，百死无悔。”
阿诗弥瞪大了眼睛：“就是这句！林语嫣也说了同样的话。”
“原来裴大人也听说过。恕李某人孤陋寡闻，我也是经过了一些调查，才知道关于雏鹰的信息。”
“雏鹰是一个贩卖消息的情报组织，据说这个组织是由境外某国首先成立的，后来随着边境贸易才发展过来，大概也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了，组织成员基本都是一些从事涉外贸易的商贾，但也不乏有些朝廷官吏用来打听些各邦动向。贩卖的也多是他国朝廷内外的各种消息，不过他们的组织成员鱼龙混杂，传递的消息有真的也有假的。”裴戎说道。
“不错，虽然他们贩卖的消息有真有假，但消息传播的速度却是非常快的，只要能够远洋航行，有商船，有骆驼，这些消息就会源源不断的顺着海上、路上的丝绸之路传递到我们这里来，在洛阳只要有钱，就能轻易地打听到远在千里之外大秦皇室的公主们是更爱吃葡萄还是荔枝，是喜欢睡陶瓷枕还是喜欢鹅绒被。如果想提前打听到百济的扶余王室是不是真的对新罗虎视眈眈，并且已经开始准备粮草，铸造兵器，意图攻打邻国，这些都并不困难。”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圣人会出兵帮助新罗镇压百济，并且已经掐准了时间？这才去布置了这一切？”裴戎问道。
“我的意思是，这个叫做‘雏鹰’的情报组织，很可能直接参与到了这件事里面来，而且林语嫣就是其中的一员。我已经查到雏鹰组织从去年开始组织结构似乎突然变得不那么松散，你所说的商贾之流估计只是它最边缘的成员，他最核心组织的成员，似乎是一个叫做‘狻猊公子’的领头人。”
“‘狻猊公子’？”裴戎想了想，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惊讶，不是说这个李石柳是刚刚来到洛阳的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看来自己之前真是有些小瞧他了。
“那林语嫣又是谁？也是雏鹰的核心成员么？”
“不知道。”十六郎坦率的答道，“这就要看她所掌握的信息了。而且你不觉得，一个情报组织，要用‘雏鹰展翅，百死无悔’这种决绝的口号，好像还挺有趣的么？”
“嗯。我也这么觉得。”阿诗弥插话道，“就好像加入了他们的人马上都会英勇就义了似的。”
“是的。而且她临死之前还摆出了一个无畏法印，确实是有些英勇无畏。”十六郎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有些在意，毕竟那商船上的断手可不只是一只，除了无畏法印，还有与愿法印和降魔法印。
他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简单的结束，而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无论如何，从林语嫣下手调查，这起事件便逐渐有了清晰的眉目。
十六郎道：“裴少卿，麻烦你派人查清，在元春时候，鸿鹄寺里除了走水还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那一段时间刘钰璎到底在处理什么公文，都是什么内容，有没有公文在走水时遗失或烧毁。”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调查，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了涉外事务，还有非法情报组织，林语嫣定是发现了什么古怪，才会被人杀人灭口。”裴戎提起刀便走，却被十六郎叫住。
“等一下，裴大人，别把动静弄得太大，这样一定会先打草惊蛇，让对方有所防备，不如你先陪我们去一个地方，多一点线索再下判断也不迟。”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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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酒幡飞扬，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不绝于耳。
裴戎陪着十六郎在街边小摊前，从日头高挂一直吃到日落西山，这张食桌小倒是小，可是视野很好，又不起眼，颇有些闲眼看世间，风景皆如画的情调。
可是裴戎早已经等的不耐烦，变闲眼为冷眼，十分不满地瞧着十六郎吃进去了第四盆水盆羊肉，然后，这厮居然又招呼来店家，点了两碗冷茱萸面条。
裴戎无奈地朝店家摆摆手：“不必多点，一碗就够，我早就吃不下了。”
十六郎边吃边往碗里加白胡椒：“裴大人误会了，这两碗都是我的。”
碗里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辣花，裴戎终于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吃了？你是没吃过饭么！我已经陪你吃了三个时辰，到底有完没完？！”
没想到十六郎瞧着瘦弱，肚子却像一张无底洞，他又捞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慢条斯理的放入口中：“裴大人，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在下不是没吃过饭，而是最近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饭菜罢了，我可是一下船就又被你扔进狗笼子里，走了两天两夜没吃没喝，现在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在这里吃些东西，难道有错？”
裴戎被他噎了一下，这事确实不假，对付这种‘行骗’之人，他的手段一般是先饿上几天，再吓唬吓唬，自然什么都全招了。哪知道这李石柳大有来头，又成了自己的上级，只好隐忍不发，勉强夸了几句：“李大人倒是有些能耐，刚来大理寺第一天，就能差遣得动牧川牧琼那几个不听话的小子去办事，他们素来脾气倔的很，怎么会这样听你的话？”
“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十六郎啜了一口汤，“我被你关过狗笼子，已经很难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我只好另外想办法，拿出了一点钱，以个人名义补贴了食堂，提高伙食标准，又为大家新制了些春衣春被，所以大家给了些薄面，稍微勤谨了一些。”
“果然是皇亲国戚，出手不凡啊。”裴戎这话带了几分讽刺，没想到十六郎却摇了摇头：“出手不凡的不是我，而是滕王殿下，我可没有这么多钱，本来想向殿下借五百两，没想到殿下大手一挥，给了我五千两，我还愁剩下的钱该怎么用才好。”
裴戎听得眼角抽搐，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着实低级，可又是他做不来的。
“你到底吃没吃完，吃完赶紧说正事！我们坐在这里到底在等什么？”
“哦？裴大人也看出来了我们在等人？”
“废话。”
不然谁有闲心陪你在这里吃饭。
十六郎这才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抹了抹嘴角：“早上我差人去奉议郎府上送了点东西，此刻人应该已经往这面赶了。”
“奉议郎府？你难道说的是......”
“没错。正是刘钰璎的未婚夫婿，王袛将军。”
“你叫他来干什么？”裴戎不解的问道。
“林语嫣投海之前，掉落了一块鱼形翡翠玉佩，我发现这玉佩本应该是一对，如果林语嫣真的是刘婉钰的话，那我猜这块玉佩很有可能是王袛送给她的信物。”十六郎反问裴戎，“敢问裴大人，如果两人的婚约已经取消，那么这信物是否也应该归还？”
“那是自然。”
裴戎说完，突然反应过来：“难道你还同时约了刘钰璎来这里？”
“没错。你瞧，人来了。”裴戎抬眼，正望见王袛身着便衣，从不远处的商铺拐弯往这边走，他的步子匆忙。几日不见，这位魁梧的王副官好像消瘦了一大圈，人也不怎么精神，经过了几家店面之后，转角进了一间酒楼。
十六郎意味深长的说道：“裴大人，里面这位刘钰璎是真是假，我们一试便知。”
这间酒楼是粟特人开的，一共有三层，装饰典雅，很有异域风情，进门就是一个南北通透的大厅，连着半敞开的雅座，雅座都用纱帐隔开，既有了私密性，又能从每个角度都能看到大厅舞台中央，那里正有一位胡姬演奏竖琴，虽然是异国曲调，听不懂什么意思，倒是颇有些趣味。
十六郎和裴戎两人从侧门上到二楼，位置是早就预定好的，他们刚一落座，就有胡姬端来一只皮酥里嫩的烤羊腿，还有一壶气味甘甜的葡萄酒。
裴戎脸色铁青：“又要吃？”
十六郎挽了挽袖子，用小刀割下一块羊肉递给他，劝道：“既然来了，光看戏多没有意思，不如尝尝味道。”
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了。
裴戎没有接，十六郎只好用羊肉沾了韭菜花，塞进自己嘴里：“粟特人原来多居住在祁连山下，后来被匈奴所破，归顺了西突厥，现在西突厥又灭了，他们只好流亡西北各地。他们的风评不算太好，被人污以胡商丑类，风俗浇讹，但不得不说，粟特人做生意的确是一把好手，你看这里客人这么多，就知道这里的酒菜有多么好吃。”
十六郎总结完了又问道：“你真的不吃？”
裴戎没有好气：“吃不下去！”
“对了，裴大人，我看今日一早咱们牢里面放出来了许多人？”十六郎边吃边问。
“嗯。乌湖海牵连的嫌犯越来越多，狱里放不下了，上次抓回来的那帮突厥人，有一些犯的事情不是很大，族人前来保释，没有理由不放。”
狱里如今的确人满为患，几十个人挤在一间牢房里，不仅环境差，审讯工作也不好开展。
“到了洛阳，这些突厥流民好像一下子变乖了，不像在西面那么闹腾，总有人做那些为非作歹的事。”
“无论是突厥人还是粟特人，想好好生活的人还是居多，这些闹事的多半是沙钵罗可汗过去的残部，人数倒是也不少，不过是一盘散沙，成不了什么气候。”
“虽这样说，还是得登记他们在洛阳的详细住址，由各坊看着，别闹出什么事端才好。”
“这些不用你说。”
这里的客人倒是不少，外国面孔居多，裴戎眼尖，一眼就看出来牧川、牧琼、展城还有几个大理寺的捕快也打扮成商人混在里面。
原来是已经准备好了。
裴戎有些不满，感觉李石柳刚上任第一天，就把自己给架空了，他皱着眉呷了一口葡萄酒，见王袛才从楼梯上到二楼，停在楼梯口似乎在找什么人。
裴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钉在一个靠窗的雅座上。
晚风徐徐，吹得纱幔飘飘，黄帐染着夕阳，勾勒出一位身姿曼妙的女郎，她穿着朱砂宝相纹红裙，外面套着青鸟团花半臂衫，两只石榴翠步撵一颗一颗的，相互轻轻碰撞，在一群妖娆的胡姬中间也美极其显眼。
王袛突然失了上阵杀敌的将军之气，显得有些局促，他整理了一下袍子，心里有些后悔刚才得到消息之后走的太急，忘了换一身新衣裳来见心上人。
女子望向这边，只轻轻一点头，旋即转了回去，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这一转头就被裴戎认了出来，她果然是鸿鹄四公子，刘钰璎。
王袛垂下头看她，轻轻唤道：“樱妹...”
没想到刘钰璎并没有回应他，而是由一旁的丫鬟代替她说道：“王将军请坐。”
王袛尴尬的落座。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一位胡姬端来一壶热茶，分别给两人斟上，王袛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樱妹，上元一别，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有余，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么？”
刘钰璎没有说话，只是望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她洒满金色余晖的脸也慢慢冷了下来。
王袛接着自顾自的说道：“樱妹，你知道么，院里那棵我们一起种下的桃花已经开了，开的非常茂盛，都是粉色的花瓣，打开书房的窗户，就能闻见阵阵花香。还有，你养的小白兔生下了一窝小兔崽，全都是红色的眼睛，只有一只是灰色的，它跟别的兔子有些不一样，总喜欢乱跑，我每次都要找上半天才能找到它......”
刘钰璎不为所动，甚至连个反应都没有，也根本不去看他，听他说个没完，终于失去了耐心，粗暴的打断他：“王副官。”
王袛紧忙闭上嘴，安静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