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如果未来是可以预知的,还会有那么多难以挽回的悲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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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纸质资料当中，还附有一张些许褪色的半身照片。
照片中的青年短发、戴眼镜，面向镜头露出一个内敛而温和的微笑。
看模样和从贺雨宁所认识的那个林安那里获得的三人合照中的那个眼镜少年没有太大区别，似乎就是肩膀宽阔了一些，面部棱角分明了一些，使得原本稍显青涩的面庞多了成年人的特有的温润和沉稳。
贺雨宁并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表叔。
【其实你刚出生的时候，他有去看望过你。】贺子君温声道，眼中随之浮现回忆的神色，【那时候，你小舅舅刚因为车祸去世，你妈妈她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生下你的那天比预产期实际早了大概一个礼拜。连你的外公外婆也是后来接到通知才赶去的医院……】
可是，那一天，贺子君却在Z市的中心医院产科附近的走廊上见到了自己的表弟。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走近了才发现确实是表弟林安。
【表哥。】看见贺子君，林安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即上前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正接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面前的少年身上，浓丽的色彩好像泼洒的红酒，又像是稀释过的鲜血。
然而在那样的光线映照下，他的这位表弟却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几分，简直像是透明的一样。
就在贺子君怔神的片刻，少年已经走过了那片长廊，走进了白色灯光的照射范围内。那种稀薄的仿佛随时要融化的感觉倒是消失了，可对方看起来还是一样的缺乏血色。
要是换一家医院，贺子君一定以为对方是来看病的。
可这里是Z市。
【你怎么来了？】贺子君很快地回过神，询问面前的少年。
林安笑了笑：【我来看看小侄子。】他说着转头望向产房的方向，【这个时候，表嫂应该快生了吧。】
闻言，贺子君更加诧异了。
因为那个时候，就连身为父亲的贺子君本人都还不知道，李雨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他和妻子一直都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
李雨更是有些孩子气地表示说，要把这份惊喜留到生产的那一天。结果没想到肚子里的这份惊喜还未揭晓，就先迎来了弟弟陈嘉喻意外身亡的噩耗。
其实一开始，贺子君已经和岳父岳母商量好了，先瞒着陈嘉喻的事情。
他们准备等到李雨生产之后，整体情况稳定下来，再将实情予以告知。结果没想到被从李家过来探望的江婶给说漏了嘴——这个江婶也就是后来一度在贺家帮忙照顾贺雨宁的那位热心的看护阿姨。
虽然早年父母离婚之后，姐弟俩多年来一直分隔两地，但李雨一直很关心自己的这个弟弟。
甚至一开始，李雨也是听说了贺子君之前的经历，鼓起勇气主动搭话，两个人攀谈贺子君在引线村的生活，才会那么地熟识起来。也才有了后来两个人相知相恋，一毕业就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的爱情佳话。
正是因为李雨对弟弟的深厚感情，在得知真相之后，她的反应尤为强烈。当场便提出要出院，去见弟弟的最后一面。
当时李雨的身体状况，加上她所表现出来那种歇斯底里，是无论如何都不适合长途跋涉去往邻市参加葬礼的。更何况，陈嘉喻死于车祸，死相虽然称不上惨烈，但毕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见还好，只怕见了会更加刺激到情绪在崩溃边缘徘徊的李雨。
最终还是由李雨的母亲一锤定音。
【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分不清孰轻孰重。】
这位年近五十却丝毫不减老态的干练女子轻轻叹息一声，走进去关上了病房的大门，然后在里头单独和女儿说了十分钟的话。
十分钟后，等到房门再打开，李雨居然真的平静了下来，也不再嚷着要出院，只是看那副红着眼眶满脸的憔悴的模样，似乎是刚刚哭过。
贺子君其实有些好奇，岳母都和妻子说了些什么。但考虑到妻子的心情，表面上只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来到床边温柔地握了握妻子的手掌。
【想吃点什么吗？】贺子君温声问。
听到这话，李雨像是才回过神一般，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然后在口中问道：【妈走了吗？】
贺子君嗯了一声：【我刚送妈到楼下，爸妈一起回去的。】
【这样啊。】李雨微微舒了口气，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反握住丈夫的手，【老公，我刚刚是不是特别不懂事，特别像个疯子。我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的。发生了这种事，本来就已经很糟糕了，可是我却还……我却还闹这么一出，我妈离开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生气？】
她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焦急，说话间，红肿的眼眶再度涌起湿润。
贺子君见状，只得连忙在口中安慰：【唉，妈怎么会真的跟你生气呢？她只是担心你，怕你着急伤了自己的身体。好了好了，不哭了，把力气都哭没了，待会儿哪有力气吃饭。】
【我现在哪里还吃得下饭。】李雨口中喃喃，像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贺子君于是顺着对方的话说：【对，所以我们待会再吃，现在先休息一下，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李雨怔忪了一下，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好一会儿。翕动着双唇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贺子君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之后的几天，李雨一直表现得很安稳，该吃吃该睡睡。甚至在贺子君提出要回一趟村子时，也没有多做询问。
——像是在刻意地回避跟陈嘉喻有关的话题。
贺子君也确实是去参加陈嘉喻的葬礼的，不仅是以姐夫，也是以死者朋友的身份。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在葬礼上看到孙蝶的身影。
那时候，村子里一直盛传陈嘉喻和孙蝶在交往。不过在贺雨宁看来，这一切更像是孙蝶的单相思。
因为他的这位小舅子好像对谈恋爱并没有多少兴趣——相比起孙蝶本人，陈嘉喻对于孙家养的那只猫的兴趣可能还更大些。
看着从小在眼跟前长大的小姑娘，贺子君曾委婉地跟孙蝶提过一嘴，觉得陈嘉喻可能并不适合她。
当时，孙蝶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在贺子君面前一向表现得乖巧又甜美，那次却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叛逆和冷淡。还厉声反问，贺子君有什么立场来管自己谈恋爱。
贺子君被问得一愣，接着扪心自问，然后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确实没毛病。
谁知话一出口，孙蝶的脸色一下子由通红变得惨白，没等贺子君再说什么，咬着嘴唇一溜烟儿就往家跑去。
贺子君倒也不是特别担心。因为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很清楚，以孙蝶的个性是绝做不出自我伤害这种事情的。他也知道孙蝶向来的习惯就是，不高兴了单独把自己往屋子里一关，然后任由关心她的人在反锁的门前干着急来解气。
他虽然并不赞同，但是也习以为常。
那段时间，贺雨宁在工作之余正着手准备一个专业的研讨会，加上妻子李雨刚刚查出怀有身孕，工作家庭两手抓，分不出太多时间和精力来插手别人的家里事。
……何况孙蝶确实也是个大姑娘了，该避嫌还是要避嫌的。
后来得知孙蝶和家里闹得那么难看，贺子君也禁不住反思，其中会不会也有自己的一些原因。如果当时的他再耐心一些，或许……
——谁知道呢？
如果未来是可以预知的，还会有那么多难以挽回的悲剧吗？
古希腊的神话故事或许早就给出了答案。不过只是迟早的事情。
贺子君甚至想，幸好，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否则搞不好是会发疯的。
被预见的未来不会改变，一切只会照着既定的结局马不停蹄地前进，任何试图阻止这一进程的举动其实都在无意中推动了这个过程。
等到最后一张骨牌落下，谁也不会发现命运竟能给出这般无与伦比的巧妙安排与精心布置。
饶是贺子君这样一个好奇心充沛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件事上，无知是有福的。
——所以他从不算命。
如果是前方是好消息，等得太久也会在期待中蹉跎得索然无味，失去惊喜；至于不可避免的坏消息，那么在预言实现之前，接下来每一天的小心翼翼的等待都会变成煎熬。
贺子君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在这一点上，他和孙蝶其实极为相似的。
大概也是因此，那些眼巴巴地望着这两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之间会发生点什么故事的人，他们的期待最终都落空了。
或者可以说，他们都和孙蝶一样看错了贺子君的为人。
——但他的这位表弟显然是不一样的。
因为贺子君知道，对方可以“看”得见的绝大部分人看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