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知道的,谢谢少爷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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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李阿姨出了屋子，房间里就剩下孙渺和林茴两个人。
孙渺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之前放在柜子上的托盘连同上头装着的瓷盅瓷碗，全都已经收拾干净。
终于，林茴身子一动，孙渺还以为对方要离开，林茴却只是走到了窗户边儿上，伸手将被风吹开的窗扇轻轻合上。
这窗户的年头着实久远，风一吹就开了，要是真的有人心存歹念，大晚上连工具不用带，徒手就可以翻进屋子里。
不过，孙渺环顾了一下房间里陈旧的模样，就像李阿姨说的那样，她这么一个老婆子似乎也确实没什么可惦记的。
孙渺一晃神的功夫，林茴已经转了回来，接着少女一抬屁股就那么坐在了李阿姨先前坐着的那张靠背椅上。奇怪的是，那张老破藤椅，李阿姨坐上去的时候吱嘎嘎地直叫唤，轮到林茴时却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少女落了座，不知从哪里摸出本小册子，从上头取下一支笔，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旁若无人地认真记录起来。
孙渺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询问对方，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呀。”林茴抬起头，灯光从上方照下来，落在她厚重又笨拙的眼镜框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而在那片阴影之中，孙渺看见了对方勾起的唇角，“当然是要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少爷没有这样的习惯吗？”
“当然没有。”孙渺摇头，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一本正经地写日记，不过，放在这古怪的少女身上，倒也不算特别违和。
话说回来，还有什么比对方的存在本身给人更加违和的感觉吗？
“为什么会想要写日记呢？”孙渺问道。
“因为不想忘记吧。”林茴思索着回答，接着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活的时间越长，越容易产生混淆，很多东西如果不好好写下来的话，在这里造成混乱可就不好了。”
少女说着，用手中的笔轻敲自己的脑袋。
孙渺不由地觉得好笑：“你才多大年纪，这种事情过个二三十年再去想也不迟，何况……”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何况什么？”林茴盯着他，明明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却能感受到对方强烈的好奇心。
“何况那样未必不好。”孙渺放轻了一些声音，其实没什么必要，他还是移开了些目光，然后摸着鼻子讪笑道，“谁说，人活着一定要保持清醒呢？拍着手开开心心不知日夜为何物的傻子遍地都是，那些受不住真相而绝望死去的家伙也一抓一大把。”
“少爷在这方面好像很有见解的样子呢。”林茴轻声感慨着，然后仰着头一脸真诚地问道，“这是什么经验之谈吗？”
孙渺看着突然化身好奇宝宝的少女，想着对方可真是一时一个样，从贺家第一面时的懦弱顺从，再到方才面对李阿姨的圆滑讨巧，再到现在的……孙渺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都说女大十八变，小林这两天不到的功夫就变了三遍，属实难得。
孙渺这才想起，从没有问过小林的年纪，他一直觉得这姑娘大概是长得多少有点显小，没想到是真的岁数就不大。
“十九？”听到林茴的答案，孙渺愣了一下。
在他印象中十九岁应该还是念书的年纪，“这么早就出来工作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才后知后觉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唐突。
林茴倒是不太在意的样子，推了推眼镜，笑笑解释说，是自己不想念的。
“其实对我来说，继不继续学业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少女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越让人感到其中必有什么隐情。
果然，接下来的交谈中，孙渺得知林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你和你弟弟的关系好吗？”孙渺试探着问道。
林茴笑着点点头：“我觉得，应该还算不错吧。”
少女如此说道，微微低下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她抬起头来说道：“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希望这一次见面，能把误会解开，回到从前的样子。”遗憾中透着满满的期许。
听这话的意思，姐弟俩的感情应该还是不错的，而且近期就会见面。
……很久没有联系……把误会解开，回到从前的样子。
这一字一句都好像敲打在了孙渺的心中，他不无动容地看着少女：“我相信你一定会愿望成真。”
后者闻言，同样露出一个微笑：“谢谢，听见少爷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对了，现在几点了？”孙渺问道。
林茴摸出手机看了看：“十点五十，时间不早了，少爷是想要休息了么？”
“差不多吧。”孙渺含糊道，想要委婉地提醒对方离开。
但是林茴安坐在靠背椅中，一副风吹不走雷打不动的模样。感觉到孙渺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林茴再度将笔放下，询问道：“是开着灯睡不着吗？”
“……不是。”孙渺顿了一下，反问道，“小林你不回去睡觉吗？”
“回去？回哪里去？”林茴看了眼窗户的方向，外头黑漆漆的一片，雨声嘈杂而连绵，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孙渺知道对方想岔了。
“你今天不会打算在那张椅子上坐一晚上吧？”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没想到林茴立刻点头表示，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了，屋子里没有卫生间，少爷想起夜的话，一定要叫醒我。”小林微笑道。
“叫醒你做什么？”孙渺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让我给少爷打伞了。”林茴一脸的理所当然，“而且少爷站着的时候也需要有人搀扶……”
十分有理有据。
但孙渺还是赶紧打断了对方，并且表示自己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上厕所。
“现在是现在，总之少爷想去的时候叫我一声就好，千万不要客气。”林茴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复又问道，“少爷睡觉的时候，需要我把灯关掉吗？”
孙渺本来就没多少睡意，而且……他瞥了眼摊在少女膝头的小册子，对方在写日记的中途被打断，现在应该还没有写完才对。
“不用了。这种天气，还是开着灯比较安心。”孙渺看着窗外风雨如是说道。
他想提醒对方注意用眼，屋里的光线这么暗，本来都已经戴着那么厚的镜片了，要是再看不见的话……无论是工作或者生活，都会变得很不方便。毕竟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打了个转，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日记这种东西差不多写写就得了。”
“我知道的，谢谢少爷的关心。”林茴立刻从善如流地连连点头。
“我才没有——”孙渺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无论说什么，对面都可以自圆其说，这股子磨人的劲儿，倒是有几分林安少年时的风范。
不过，林安更加地孩子气，更喜欢撒娇。
而林茴却始终带着一种对待小孩子般的从容温和，这或许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的缘故吧。
就算是前后脚出生的双生子，只要规定了次序，就会产生一定的长幼区别。而这种区别在年龄相差比较大的兄弟姐妹间尤为明显。
像是林茴和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
又像是……梦中的那对兄弟。
没有任何现代电子设备的陪伴，躺在略显陈旧的房间中，听着从吱嘎作响的木头开扇窗户外传来的哗哗雨声，孙渺感觉一下子回到了好多年前。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奇怪。
孙渺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很能回忆起儿时在孙家老宅的生活细节。
倒也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记得院子后面的有课很大的香樟树，记得院子中的石桌，记得分给自己那个小小卧室，也记得从卧室中往外看时，视线会正好落在那张桌子上。
还有厅堂、厨房、孙诚的书房，老夫妻俩的卧室，孙蝶上锁的房间，堆放农具的杂物间……所有的布局他都谙熟于心。
可是，当孙渺在心中细数这些地点时，脑中并没有浮现按道理应该与之相对应的回忆片段。
不应该呀……孙渺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或许真的因为生病产生了一些记忆空白，但那应该已经是高中以后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可是为什么他就连一点具体的场景也回忆不起来。
明明他记得在那里发生的每一个重要事件，可是却完全想不起来任何一个日常的生活片段。
就好像，过去发生在孙家的那一件件一桩桩的重要事件，都只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个大纲。
时间，地点，人物，环境，心理……每一个事件都要素齐全，但却少了能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的经络。
——时间是跳跃的，生命是浓缩的。
就像通过电影剪辑生成的幕间转换，在最重要的故事梗概已经被架构完成之后，为了确保信息尽可能有效地在节点与节点之间进行传递，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无用的镜头。
从陈嘉喻死去，到孙蝶怀孕、生子后不辞而别，再到贺子君的拜访，孙诚的死，仙姑的到来，他被囚禁，刘月琴死亡，他在孙蝶的带领下放火烧掉孙宅，来到Z市，与贺子君重逢，然后见到贺雨宁。
一直到这里为止，在他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剧烈且快速地发生。
然而，在这之后，时间就像是突然变缓了，尤其是和林安相处的时光，有点琐碎，有点无聊，有特别多无意义的重复……却也因此显得特别真实。
与真实相对应的，自然就是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