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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当然要先发制人,然后记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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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

孙渺打定主意和苏怡然来一个坦白局,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误会最好一次性解决,以后做不成朋友,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大路各朝一边。

“其实什么?”苏怡然反问,双手搭在轮椅靠背上,慢慢地推动起来。

刚吃完早饭,苏怡然说什么都要带孙渺出去走走。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可惜了。病人都需要多晒太阳,尤其是你这样的,多晒晒太阳补点钙好得快。

这是苏怡然的原话,听起来颇有几分保健品推销员的信口开河。

孙渺抬起头,今天的天空比起昨天更加阴沉了,虽然没有太阳,也同样没什么风,世界就像是静止了一样,除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阵阵蝉鸣,仿佛一种难以解读的预言。

这一片靠近山地,地势起伏,人家分布比较零散,不像是孙渺小时候住的那个村子,家家户户挨在一起,有时候翻过围墙就是隔壁邻居的院子。

东家的树梢没有及时修理探进西家院子啦,西家的母鸡顺着墙根溜达到东家的院子里下了蛋了……诸如此类的小事,动不动就让世代比邻而居的乡里乡亲吵得不可开交,男人女人老人,面对面突然成了仇人,高举着锄头斧子,梗着脖子红着眼相互对骂,然而就是嚎干了嗓子也不见他们真的动手的。

孙渺记忆中唯有那么一次,真看见有人把手里的家伙给扔出去,明晃晃的砍柴刀当地一声插进泥地,把对面骂骂咧咧没完没了的人吓得当场摔了个屁股墩儿。

那个扔刀的是孙诚,那个骂人的则是周婶娘。

起因好像是,周婶娘家一连好几天进了野猫偷食,小到盘子里的肉,大到水缸里的鱼,都遭了殃,那野猫不仅身手灵巧而且角度刁钻。肉吃了,盘子一定给摔到地上,鱼啃了,吃不掉的什么鱼刺连着鱼肠子血呼啦几就往屋子里拖,弄得到处都是,整得跟凶杀现场似的。

周婶娘坚持说,自己两只眼睛看到了,就是老孙头家里从前养的那只猫,毛色个头全都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可贼可吓人了。

孙家确实养过一只猫,就是孙渺随了名儿的那只叫做妙妙的猫。

妙妙活了好些年,没人知道这只猫到底有多大年纪,孙蝶刚出生那会儿,那猫就进了孙家的大门。农村里的家猫一般都喜欢往炉膛里窝,自己搞得灰不溜秋不说,还把草木灰扬得到处都是。

渺渺就不一样,乖巧干净,也不挑食儿,能抓老鼠而且从不上桌上炕。

就这么一只难得的好猫,长得个大又漂亮,偏偏孙蝶从记事起就很惧怕这大猫。时常躲在刘月琴的身后,抱着母亲的一条腿,探头探脑地向外看,一边奶声奶气地叫着猫猫怕怕,一边把自己能够到的小物件一件件地往妙妙身上砸,企图打跑她口中怕人的坏猫猫。

这种一直持续到孙蝶上中学那会儿,她还是不喜欢那只猫,但是已经不会在明面儿上表达对那只猫的敌意,只是远远看到了都要绕着走。

然后突然有一天,孙诚发现前一天放在猫碗中的食物和水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院里院外也不见妙妙的身影,他敲着猫碗在附近找了好半天,都没有听见一声回应。

从那以后,妙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概是死在了哪个不知道的角落里了吧。】

忘记是谁说过,猫这种动物一旦预感到自己的死亡,都会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然后静静死去。如果是家猫,那就会在某一天忽然不告而别。

妙妙再没有回来,孙家也没再养过任何一只猫。

时隔多年以后,邻居家却突然上门告状,说孙家的那只猫跑到他们家里偷吃,把屋子里搅得一团乱。

孙诚当然一口否认。

就算当时妙妙真的只是离家出走,这么些年过去,以猫的寿命而言,早就应该死去了。就算还活着,妙妙也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猫。

【谁知道呢?】周婶娘抬着浑圆的胳膊,一下下给自己扇着风,肉鼓鼓的脸上堆出一个讨人厌的假笑,【这天底下的猫就没有不偷腥的,畜生到底是畜生。孙老师您是文化人不信邪,把个四条腿的畜生当成亲生的养,到底是犯了忌讳。要不然您家里头好端端一个清白闺女,怎么就整出那么大一桩丑事儿,留下个不知底细的小杂种给爹妈养着,自己倒是——】

这个倒是没有说完,周婶娘就软着腿坐倒在了地上,一张肥腻的脸红红白白,最终扭曲成了包子褶似的一团。

【姓姓孙的,你疯了你!】

话音未落,见孙诚又默不做声地低下头去拔起了插在地上的柴刀,立马就叫不出声了。转头慌张地想要四处求援,可惜大家都只是来看热闹的。

眼看着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头突然红了眼,那些村人心里也怕这老实人被惹急了眼,说不定真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唯恐连累了自己。

还是后院的刘月琴听到动静不对,跑出来一看,赶忙上手去拦,她抢过丈夫手里的柴刀,又把地上的老邻居扶起来,回头质问丈夫这是在做什么。

孙诚让刘月琴自己问问那位好邻居,都说了些什么金玉良言。

周婶娘有了刘月琴撑腰,一下子由先前气势汹汹的声讨者摇身一变成了个可怜兮兮的受害者,拉着刘月琴的手,说什么孙老师误会自己那也没有办法,大妹子是知道的,乡下人嘴笨不会说话,可心肠不坏呀。

说着说着,眯缝的小眼睛里挤出两滴眼水,哎哟哟地说着身上痛,八成是刚才拿一下摔得。

【大妹子,你可得为姐姐说句公道话,我这一下,是不是给孙老师吓得,是不是在你们家的地上摔得。】

周婶娘拉着刘月琴的手,一句一个大妹子叫得肉头。

刘月琴被堵得有些发懵,有些苦恼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这……再怎么着,总归是我们家老孙先动的家伙,有什么话还是要好好说的。】

哐当一声响,这一次却是铁门被推开的声音,只见孙诚拿出惯常钓鱼用的家伙什,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饶是妻子刘月琴在身后一声声地呼唤,孙诚都没有回头。

孙渺躲在人群之后,看着这一切,看着孙诚不断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自己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倔强的老人了。

那么一刻,孙渺想要追上去叫住孙诚,告诉对方自己内心的想法。

可是,一直到人群散去,他也没有迈出那一步。因为他知道,气头上的老人甚至都不会有耐心听他把话讲完,更不用说相信他,放弃这一临时起意的出钓。

毕竟,孙诚从来都是讨厌他的。

后来他跟林安说起过这件事。

林安好奇地问他,妙妙是一只怎么样的猫。

【一只个头很大的黑猫,通体乌黑,只有一双眼睛是澄黄色的,接近透明的那种。】孙渺回忆着从刘月琴那里听来的话。

林安眨着眼睛,忽然冷不丁地说道:【那不就你哥一个样吗?】

见孙渺一脸讶异,林安手舞足蹈比划着:【头发的颜色,眼睛的颜色都对上了。】

【也不一定,毕竟我也没有真的见过那只猫。】孙渺有些迟疑。

林安却摸索着下巴一脸的高深莫测:【搞不好,还真是这样。】少年在嘴里嘀咕着。

【哪样?】

【猫的报恩呀。】林安振振有词道,【上辈子的贺雨宁其实是你们家养的一只猫,所以这辈子投身当了你哥,嘿嘿,是不是有点聊斋那味儿了。】

孙渺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他想,要报恩怎么都轮不到自己。

而且,如果那只猫真有那么灵性,它就该知道孙诚活着的时候有多讨厌孙渺这个所谓的血亲重孙。

话题一旦开始跑偏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耳听着林安嘀嘀咕咕地说起聊斋里的奇闻异事,孙渺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告诉林安,孙诚拿着钓竿负气出走的那一天,同时也是孙渺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外公。

再见面时,老人已经躺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变成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孙诚一死,孙家和周家原本有些剑拔弩张的局面一下子变得缓和。因为下水打捞尸体的青壮年中就有周婶娘的儿子。

于是,周婶娘一下子变成了有恩于孙家的人的亲娘,也就约等于孙家的半个恩人。作为恩人的周婶娘再度拉起刘月琴的手,看着失了魂似的女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唉我就说嘛,孙老师平时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犯了倔脾气。现在想来啊恐怕那时候就已经撞上邪祟了。】

【……】

刘月琴闷头不语,孙诚活着的时候特别反感这东西,光是提一嘴都会惹对方生气。一来二去,刘月琴的嘴上也有了忌讳。

见状,周婶娘也不着急,又絮絮叨叨了些有的没的,突然凭空叹了一口气:【这事儿也怪我,没有早一点跟你们家说起。我就说那猫怎么突然钻进我们家捣乱,肯定就是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可又惧怕着院子里的东西不敢直接进去,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说着,周婶娘压低了些声音,凑在刘月琴耳边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在葬礼的嘈杂声中,孙渺听不见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能远远瞧见刘月琴面上麻木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然后女人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所在的角落,那双红肿茫然的眼中写满了怀疑。

那一刻,孙渺感到了彻骨的冰凉,仿佛在料峭春寒中的池塘中被打捞起来的不是此时躺在堂前的孙诚,而是他自己。

“说话就说话,你发什么抖啊?”苏怡然拍了拍孙渺的脸颊。

孙渺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刚才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现在有人要害你,而那些人中包括了和你朝夕相处的家人,你会怎么办?”

说出口,孙渺才发觉,这个问题无比的熟悉,就在他最最孤立无援的年纪,他曾向学校里一位姓林的老师请教过。

时隔多年,他又将同样的问题摆在了苏怡然的面前。

“这还用说吗?”女子微微一笑,仿佛是惊讶于对方竟然问了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当然要先发制人,然后记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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