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穆氏的誓言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无渡当归!
关于亡灵名簿的事，一开始是不可能有头绪的。
它曾经的主人是死魂，可现在祝乐甚至都还没觉醒，更别说什么恢复记忆了。
死魂无法恢复记忆，这边唯一的筹码派不上用场，邓桐羽也丝毫没有找到头绪。
那晚，是有人在看着自己的吧。
正站在洗手池面前低着头搓衣服的邓桐羽手忽然顿住。
是…谁呢？
余温这时正在给腿擦药油，两个室友正在一起抱怨教官的严厉无情。
“诶，余温，今天没和你家老邓一起出去吃饭吗？”
“啊，一会儿去，他今晚不用夜训。”
“好叻，那我走了哈。”
“嗯，去吧去吧。”
余温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室长笑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转身趴在桌上，而后又撑着头，呼吸因为头晕而有些急促。
呼吸渐渐平稳的时候，余温睁开眼。
青石板路因为刚下过的雨看上去湿漉漉的，两边有些许浅浅的青苔，巷子深处飘出酒香，巷口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
太阳正好洒下来，余温微微眯着眼，缓缓转过身。
一切都好像在微微发着光，余温皱了皱眉，继而按住了突突跳的太阳穴。
有个人急匆匆的从巷口跑过，忽而又折身跑了回来，停在了巷口。
“魂使，大人找您呢。”
那人气喘吁吁，一手扶着墙。
“您快随我回去吧，那个将军府的小少爷正在找大人的麻烦，非要将您接到将军府去。”
脑子里的景象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余温又按了按太阳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见来人眉眼间遍布匆忙之色，于是回应：“好，带路吧。”
这声音听着耳生。
走在路上时，两边的人纷纷躲到一边，有的小孩好奇侧目，也被大人连忙捂住了眼睛。
“别看，这是会摄人心魄的妖精。”
“就是她，据说刚过穆氏家门没多久就克死了穆家家主，被自己夫君赶出家门了。”
“据说这个女人会半夜三更出来喝人血，前段时间消失的那些个人都是被她吸干了扔在荒郊野岭的。”
余温微低着头，心脏跳得有些快，周遭议论的声音纷纷钻进耳里。
前头带路的小厮忽然转头，小声说道：“魂使，不要在意，这些都是大将军那边的人为了挑拨你和大人的关系造的谣。”
“嗯。”余温轻轻点了点头。
没走太远就到了穆府，门口停着一辆朱红帷幕的牛车。
“那就是大将军府的车。”
“嗯。”
余温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牛车，随那小厮抬脚踏上台阶，走进了穆府。
那一瞬间，余温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了。
我……是谁？
穆府大门前的石像上还挂着大红的绢花，门口也挂着大红的灯笼。
进门后，左右也还打扮得好似刚办完喜宴。
跟着那小厮一路脚步匆匆的走到了待客的大厅，余温一路低着头，直到到了大厅。
带路小厮停在了大厅门外，余温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站在了大厅中央。
“穆期远，你的娇妻，就这么喜欢往外跑么？”
身侧响起一个声音，且靠的越来越近，语气轻佻，一只手出现在视线里，看样子是想碰余温的下巴。
余温下意识退后一步刚想让开，却已经被一个人揽住腰向前倒进了一个怀里。
余温这才不得已抬了头，看到了大将军的次子，王少擎。
“穆期远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我爹不许我娶这女人，她早就是我的了。”
余温微微挣扎了一下，抱着自己的人却抱得更紧了些，余温抬头看过去，眼底一时有了些湿意，只是不知何来的委屈。
穆期远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余温，如墨的眸子似乎也有些湿意。
“王少擎，我敬你父亲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所以对你的不敬屡屡视而不见。这一次，哪怕你父亲带着十万军马围了我穆府，我也断不会再将你放回去。”
王少擎不屑的轻笑一声：“就为了一个女人？”
忽然一些画面在余温脑中闪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余温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和现在处境。
洛允之，字当归。于祥瑞之日诞生，被巡游的太子捡回府中，岂料龙虎之争，太子为保洛允之的性命将她交予大将军。
一心保护皇室的太子死于糊涂皇帝乱箭之下，坊间传言，洛允之就是个克星。
大将军忙着和太子一脉断绝关系，拒绝了王少擎要娶洛允之为妻的要求，将洛允之赶出将军府，原本派了人暗杀，偏偏洛允之遇到了穆期远。
皇室也要忌惮几分的国师主脉，穆氏。
穆期远尚未继任穆家家主，却已年轻有为，沉稳老练，深得百姓爱戴。
但当他将洛允之带回府邸，还是遭到了众人反对。据传，穆家家主反对得尤为强烈。穆期远不顾众人反对将洛允之正娶，当天穆家家主就死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至此，洛允之是喝人血的妖精，和她对视就会被勾去魂魄，是天降的克星，谣言不止。
思及此，这个王少擎三番两次为了洛允之来得罪穆期远，倒是真的对洛允之动了真情。
“……我说，穆期远，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洛允之迟早是我的，你又何苦在这儿和我犟呢？”
余温回神时，王少擎已经说了很大一段话。还真是个话痨。
穆府的府兵已经在大厅外候着了，王少擎见穆期远对他说的话丝毫不为所动，忽然大笑了起来。
“穆期远，好一个穆期远。”笑罢看向穆期远怀中的洛允之。
余温有一刹那，竟觉得这个王少擎笑得很是好看。
“洛姑娘，你可记得你小字当归？”
余温反应了一下，略微侧头躲开王少擎的目光。
“记得。”
“当归，当归，无渡当归。哈哈哈…穆期远，你今日若不杀我，我便日日前来劫人，你今日若杀了我，我做了鬼也会看着你的一举一动，洛姑娘若是过得不好，我第一个不饶你。”
说罢，王少擎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穆期远的手抬起，轻轻覆在怀中人的眼睛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
随即耳边响起穆期远不紧不慢，甚至不带一点情绪的声音。
“带走，杀。”
余温忽然心慌，王少擎刚刚说的无渡当归是什么意思？挣扎得有些厉害的时候，穆期远便将她放开了，默然不语的看着余温。
“穆期远，他何罪？”
“对我不敬。”
“对你不敬？穆期远，你是皇上吗？你是天上的神仙吗？他既没有伤害你，也没有伤害我，你凭什么就这么杀了他？”
穆期远一直看着余温，看得余温心里也有些发慌。
“你不是洛允之。”
“…你…什么意思？”
“洛允之是一个不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面对王少擎，她早起了杀心。所以你不是她。”
“洛允之，早就死了吧？”
余温想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哦？”穆期远没有回应，只是挑了挑眉，靠近了一点，“从何说起？”
余温抬起手：“皮肤上有冰凌，说明这之前她一直被放在气温极低的地方，我猜是冰棺。我有意识的时候正站在一条小巷子里，在太阳底下，我总是睁不开眼，即使已经走了一路，依然无法适应这个阳光。但这阳光并不强烈。说明她已经死了有些时候，所以她的眼睛无法适应这样的阳光。”
“是你杀了她吧。”余温看着穆期远的眼睛，那双眼还是毫无波澜，“洛允之伴随祥瑞降临，却屡屡给接近的自己的人带去灾祸，那就说明祥瑞并不是她，她只是误打误撞，和那祥瑞同时出现而已。而作为国师主脉的穆氏，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穆期远，你唤我来有事？洛允之不是魂使，找我的小厮却称呼我为魂使。现在我眼里看到的大红缎子，大红灯笼，应该也原本都是白色的。你父亲的百日尚未过去。”
“你很聪明。”
“这些都是一个正常的人稍微想一下就能想到的。”
“我穆氏曾同初时魂使并肩创立了亡灵名簿和契约，分别牵制异人、魂使和死去的异人、魂使。历代穆家家主都能直接感应亡灵名簿及契约，但我最近感应不到了，所以尝试着想要找到一个魂使。我已经找了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
“嗯。”
余温一愣，看现在的时间段，离异人世界没落还有个几千年，怎么会现在就不好找了呢？
“实在失礼，还没问魂使名号。”
余温回过神，犹豫着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余温，梦魂使。但是我…梦魂已经消散，契约也已自毁，亡灵名簿尚且不知踪迹。异人世界正在走向没落。”
“……”穆期远无言看着余温，余温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来自几千年以后。”
忽然想起在那个梦里，城市毁灭之前，人们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穆期远…穆期远！？
“梦魂使……”
“喊我余温吧。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穆期远刚要开口，忽听门前有小厮来报。
“大人，王将军求见。”
“来我身后。”
声音里带着些犹如深海歌者的诱惑。
余温连忙跑到穆期远身后，刚好看到穿着常服前来的王将军。
只是王将军一到大厅就是一声大喝，余温隐约看到了门外停着的军队。
莫不是真要打起来？
“穆家主，穆大人，穆国师。我王府哪里对不起你，小儿平日是顽劣了些，可也不至死吧？！你以为你区区一个国师，皇上就会什么都向着你了吗？”
王将军的视线落在了穆期远身后的余温身上，更是怒气冲天：“好你个小妖精，当初就应该老子亲自动手杀了你！定是你吹的妖风，我小儿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念着自己是天上仙子？！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今日就要你们给我小儿陪葬！！！”
穆期远一手拉住余温，另一只手抬起，手腕间缠绕着发着灰蓝色光芒的细小锁链。
向前一挥，已倒去半数闯进宅院的人。
穆府的府兵也和剩下的人打了起来，一片血肉横飞里，穆期远眼底微微发着灰蓝色的光，一手将余温环在怀里捂住了余温眼睛，身形一动，一手直直刺穿了王将军的身体。
“王将军，你别忘了，我是皇室都无法匹敌的天选之人。皇上不是什么都向着我，他只是怕，怕我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那座城市到底是什么城市，为何千年前的人能活到那个时候。
那座城市现在在哪里，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余温侧过头，看着脸上沾了些血迹的穆期远，觉得这个人又帅又可怕。
嗯……不是过日子的料。
穆期远低头刚好看到怀里小猫一样的余温愣愣的看着自己，一时有些晃神。
曾经洛允之也总是会这样看着自己，只是眼神里多了些别的情感。就算是亲手杀了她的那天晚上，她的眼里也没有恨，只有满满爱意，之后那爱意随着她倒下渐渐冰冷、消失。
那个时候，好像自己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痛过。
为什么会突然心痛？
“穆期远。”
穆期远把余温护在怀里，一路退到了里院，吩咐了手下几句，就拉着余温走进了一间屋子。
“你不用和你的兵士共同进退么？”
“我不是将领，他们保护我，是他们的责任。”
“就算是这样…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士，他们只是府兵，根本抵抗不了啊。”
“主帅一死，最灭士气。”
“就算你这么说……”
“你不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放你回去么？”
“嗯。”
“那你现在就闭嘴。”
“……”
余温一直在想，穆期远怎么可以活那么久呢？可是一直没有问出来。
看穆期远那个样子，估计问他他也是不知道的。
但果然还是很想问……
刚想开口的余温，忽然被穆期远一把拉了过去，手腕都被拽疼了。
能隐隐约约听到大厅和正门那边传来的刀剑相撞的声音，穆期远却面无表情，跪在了一盏古灯的面前。
“我穆期远，今穆家第十二代家主，在此起誓。”
“生生世世，辅佐梦魂使为异人世界建立新的秩序。”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建立新的秩序了？
“生生世世，保护梦魂使不被伤害。”
那你到了现在也没出现啊？
“生生世世，不完成使命，便不死不灭。”
啊……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到了那个时候还没死？…不对啊…？
“穆……”
余温一句话尚未出口，穆期远站起身，忽然低头吻了余温的额头。
尽管是余温，可身体毕竟还是洛允之的身体，眼底又起了湿意，脑中闪过一个俏丽女子美目微嗔。
“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等等……脑仁儿有点儿疼。
余温忽然觉得，其实穆期远在落吻的一刹那，是在弥补自己心里的遗憾。
一个灰蓝色的印记渐渐没入肉体，印在了余温的灵魂之上。
“…穆期远，你其实，是喜欢洛允之的吧？”
“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听没听见。”
“……昂，听见了。”
那盏古灯忽而灯火大亮，随即那光芒包裹住穆期远和余温，余温再次睁眼，自己还是正撑着头，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才刚过两分钟而已。
那个时间段里，将士们杀尽了穆府上下，血流成河，却始终没能找到穆期远。关于国师主脉的穆氏的传说也在岁月长河中消失殆尽。
而那盏古灯，在散发出巨大的光芒以后，随着一缕缓缓升起的白烟，便再也无法被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