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蝉引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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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邓桐羽10岁,站在车站外有些踟躇,手背在身后,手上还握着一束几乎被他将花瓣晃掉完的康乃馨。
此时的谢汶正和妈妈坐在车站旁的中餐馆点餐,陶琥背着鼓鼓囊囊的大黑背包从邓桐羽身边走过。
命运生锈的齿轮在陶琥和邓桐羽眼神相汇的那一刻重新转动起来,一切焕然一新。
“刚才那小子身上有异人的味儿。”
陶琥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没有回应那个声音,心脏却在不自觉间紧了紧,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里已经没有了邓桐羽的身影,几片花瓣被行人踩得烂了,脉络反而清晰起来。
陶琥转过头来上了出租车,脸上是与面对谢汶余媛时截然不同的冷漠,微闭的眸黑色消散,露出了原本的碧绿和深蓝。
“去哪?”
“欣阳主题公寓。”
司机好奇的从后视镜多看了几眼这个年轻人,之后就安静的开着车抵达公寓,见年轻人下车进了公寓,才表现出惊奇。
“嘿!今天载了个妖怪还是神仙喏,猫儿眼睛有两个颜色的我晓得,人也可以两个颜色。晚上回去给老婆娃儿摆一摆。”
邓桐羽在车站外等了会儿,还是没看到照片上的女人出现,于是鼓足勇气走进了车站大厅。
这座小城的车站大厅里多是顾不上形象的体力劳动者,男人女人挤作一团,大都尽量穿得精神,不想让家人担心。对于行李,或抱着或时刻神经紧崩的关注。
他们之中,或是从外地回来与老人妻儿聚一聚,或是正准备去外地辛苦打拼期盼着老板能按时发工资,眼神只有在看到家人的时候才会从麻木陡然变得有生气。
也有极少的穿着西装的男人拎着公文包来去匆匆,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衣饰。
邓桐羽站在这人潮之前,故作随意的四处看着,幻想着自己的妈妈会是什么样子。
实际上他的妈妈在下车以后就一直坐在车站大厅最角落的位置,她穿着一双看上去有些年头却还算新的黑色高跟鞋,这会儿正脱下左脚的鞋子揉着脚后跟。
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哀乐,只是薄唇紧闭着,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紧张。
行李也很少,只是一个布缝制的中等大小的手提袋装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
她刚刚过肩的头发微卷着披着,妆容简单,看着既没有因为生活奔波的疲倦,也没有生活富足的优越,安安静静,丝毫不起波澜。
邓桐羽被一个匆匆跑过的同龄男生撞了一下,那个男生的父母在另一边等他,看见他撞到了人,只是担心着自己的儿子。
邓桐羽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已经残缺的康乃馨掉在了地上。
邓桐羽满眼都是那个康乃馨,伸手想去捡,但人来人往,人们心中只是想着自己的目的地,并没有注意到蹲在地上的小男生眼里包满泪水,看着康乃馨被一脚一脚踩着变了色,最后和着灰尘四分五裂的粘在了地上。
怎么办?邓桐羽吸了吸鼻子,皱着眉撇着嘴,转身跑出了车站。都怪妈妈,妈妈根本就不想自己。他想着。
过了会儿,她重新穿上鞋,脚放在地上轻轻踏了两下,脚后跟还是有些疼,但是可以走路了,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先是在车站门口搜寻了一番,最后默不作声的走出了车站。
余媛大口吸溜着面条,看着谢汶小口小口吃着面,一次几根儿面,忍不住笑出声。
“像你这样的,万一是要住校的话,人家都走完了你都还没吃完。”
谢汶眯眼笑着,忽然感觉慌了一下,正吃着面,因为这一下被呛到,连忙喝了一口老板端来的醋汤,余媛柔声说。
“你慢一点嘛。”
谢汶喝下一大口醋汤,看着余媛眉眼弯弯充满暖意的看着自己,禁不住也咧嘴笑道。
“还说我,你看你,我还没吃几口,你半碗都吃下去了。”
“我可不像某个傻瓜,吃个面还能把自己呛着。”
“俗话说人倒霉了喝凉水还塞牙呢!”
“呸呸呸,什么倒霉不倒霉的。”
余媛伸手揉了揉谢汶的头,开始从包里掏钱准备付钱:“咱们刚回来,要说吉利话。就算是两个人也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谢汶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含糊着说。
“我们一直都是两个人啊,不是一直都很开心吗?”
余媛抿着嘴唇微皱了皱眉,继而声音轻了很多:“嗯,对。”
一只夜蝉正停在这家餐馆外的灯牌上,轻抖着自己的羽翼,向外爬了几步,飞往另一个地方。
陶琥呆坐在公寓里,电视里放着广告,空调的寒气顺着墙壁垂落,忽然听见了刺耳的蝉鸣。
他看向窗外,夜蝉趴在窗上,陶琥的目光刚定在它的身上,它就飞快的起飞,不知飞往何处。
邓桐羽坐在拳皇街机前熟练地选定草稚京,胸口因为奔跑剧烈还在大幅度起伏,吸了吸鼻子,全身心的等着游戏开始。
当REAdR Go字样映到邓桐羽眼睛里的时候,夜蝉从天而降,落在了游戏柄上,邓桐羽看着这蓝色的蝉总觉得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晃了晃手柄,蝉却没走。
“嗯?”邓桐羽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只蝉,蝉死死趴在手柄上,只是抖了抖羽翼。
七岁那年夏季,起起伏伏的蝉鸣,眼前一晃而过的蓝色。
邓桐羽眼睛瞪大,惊叹出声。
“你是来找我的嘛?”
话音未落,邓桐羽看见了至今回想起都会忘记呼吸的画面。
那是一片星空,仿佛如今的全息投影,将邓桐羽包裹其中,星星五颜六色的,光芒或强或弱,闪烁不一。
这星空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轻盈地回荡在邓桐羽的脑海。
而在这声音渐弱之后,邓桐羽在一片星空里看见了自己妈妈的影像,她坐在公交车上靠窗的位置,头靠在窗子上,面无表情。
邓桐羽皱眉,脑子里有嗡嗡嗡的声音,不由得吼了一声,捂着耳朵跪在了地上。
等他回神时,他正拿着游戏手柄,街机屏幕上正在倒计时开始,周围是稀稀拉拉的人。
老板是个老头,坐在门口,偶尔卖出一包烟,用一双焦黄的手点钱。
谢汶和妈妈已经坐上了开向公寓的出租,余媛坐在副驾驶座,谢汶坐在后面,突然耳鸣,当耳鸣渐弱,谢汶仿佛看见一片星空,但眨了一次眼以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陶琥烦躁的关掉电视,走进卧室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刚好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声音里也没有了雀跃和激动,依旧清澈但更似初春刚解冻的河水,带着柔意和清冷。
“那个人要醒了。”
陶琥没有出声,半晌直接挂掉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枕头上。
那个人…
陶琥右手背着放在眼睛上,左手手指有意无意的打着节拍。
“那个人…”
“嗯。”
那声音欲言又止,陶琥叹了口气,将那声音没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当年杀死第八任梦魂使的不是异人,是一个魂使。”
魂使在表面上分裂成两块,实际上在暗流之中,还有第三块。他认为,所有错误的源头,是梦魂使,而推动这个错误发展的,是异人。
他利用自己的天赋,伪装成异人,借用异人之名杀死第八任梦魂使,对他来说一举两得。
他生活在充斥着仇恨的痛苦世界里,忽略了他的天赋能够实现本身是依靠着魂使之间的灵魂契约。
一旦他违反了契约,他的天赋和他所应支付给契约的寿命都会被契约在短时间内抽取,完成契约的惩罚机制。
于是他毫无防备的在将第八任梦魂使扔进天山寒池的那一天深夜迅速衰老,成为天山之上的一撮雪花。
“还以为不会再苏醒了。”
陶琥走出卧室,站在客厅点燃一支烟而后呼出一口气,听见门外传来了余媛和谢汶说话的声音。
“这里是妈妈一个朋友对外出租的公寓,先暂时住在这里,好吗?”
“好啊,这房子好漂亮。”
随着对面的门关上的声音,陶琥心事重重的坐在沙发上,将烟放在烟灰缸里,睡意侵袭。
契约之中有说,恩仇必须了断,否则契约将会因为已经执行和条件不满足再次执行而无法生效,魂使也会因此而推迟继任。
如果魂使的魂已经苏醒而迟迟未能继任,那么惩罚机制就会强制性让其中一方消失,强迫其进入下一轮回,从而让契约照常生效。
“按理说既已重生,也就不会存在契约无法生效的问题。”
“你忘了么。”那个声音带着倦意,有些轻飘飘的,仿佛快要睡着一般,“那个人的能力。”
陶琥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夜蝉从窗上掉落。
夜蝉的寿命很长,但能力只能使用一次。
它们一生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将异人和魂使紧密相连,当它为其中一个展现了那令人着迷的灵魂才能看见的星空之时,它曾见过的异人和魂使会在那晚进入同一个梦境会面。
主导梦境的,就是看见了那片星空的人。
如果其中一个是梦魂使,那么主导梦境的人和梦魂使,无论隔着千山万水亦或是一个宇宙,都注定会有相遇的那天。
展现梦境的夜蝉会进入他们梦境中的世界死去,星空中就会多一个不起眼的,暗淡的小星星。
新的夜蝉幼虫也会在这个梦境中产生,悄无声息的没入现实中某一处的泥土,等待下一轮宿命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