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有暗香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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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灵山离杏前街并不远，不过三四程脚力便到了。一下马车，整条街熙熙攘攘，都是在此下车的客人，空气里各种香粉味道弥散开去。
胡尚书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汉代长衫，虽已年过四旬，可整个人透着一股脱俗的少年感，倒没有二品大员的气势。他是风林党要员，也曾是侯爷最亲密的战友，侯府的常客。
胡尚书见到雨棠，露出了招牌的微笑，热情周到地招呼道：“夏大人，雨棠，你们来了？好久未来家中了，倩蓉等你许久了。”
他热情地把他们引进去，好像同从前一样。
说起来，家中落败后，雨棠在社交场的境地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在交际场合里也有三六九等。
原来雨棠向来是头等待遇的，人人捧着敬着的那个。可如今能来却是照了末等待遇的未婚夫的光。
说来五品大员放到地方已是知州的品级，可在京城里，搁在一堆袭爵的世家子弟中间，却是很不够看。
若洵异不是任职军机处，怕这宴会的帖子也是没有他的。
上一次茶围能全身而退，一是因为晋王在，二是因为雨棠跟着歆瑶躲着，压根儿就没有同来人打招呼。
今天的情形，恐怕就难应对得多了。
待进了内院，有下人将他们引至梅林。
开春后，冬梅谢了，春梅渐渐绽放，整个梅林的梅花也开的热热闹闹的。
胡家的梅林里放了好多条长桌，长桌上置了一匹绣满梅花的山岚色桌布，桌上每隔十米统一用珐琅花鸟图圆盒置了精美的糕点，因是梅花宴，主打的是梅花酥，围着的还有精巧的花生饼、桂花糕，每盘糕点边上置一铜鎏金银龙纹酒壶，里面放的是旧年梅花上雪水收集来酿的冬梅酿，是极清雅的白酒，微甜微苦，像极了梅花的品格，配的酒杯是官窑去年新研制出的影青釉里红高足瓷杯，那高足瓷杯模样可爱的紧，像极了凌寒绽放的红梅。
每桌亦有釉里红花蝶纹纹笔筒托着一把荣宝斋兼毫，釉里红四鱼纹笔洗，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每年胡尚书都会把梅花宴的诗作刊印成诗集，在京城里也是广受好评。
雨棠抬头见了来人，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客人洵异未必熟悉，与雨棠却是老相识。而且，未必有多深的情谊，倒是有不少的过节。
“哎呀。”忽然有个女子重重地挤了雨棠一下。
雨棠赶忙扶住她，定睛一看，是靖国公家的三小姐尤凌月。
冤家路窄啊。
从前尤凌月看上了西南大将军林赫威的嫡长子林焕权小林将军，后来小林将军同倩蓉订了婚，就与尤凌月结下梁子。
雨棠为了帮倩蓉出头，阴阳怪气地把她损了一顿。奇了怪了，今日胡府梅花宴，竟也给尤凌月下了帖子。
尤凌月并不张扬，只淡淡道了声：“问永平县主好。”
站在她身旁的二姐尤凌霜轻轻拍了拍尤凌月的手，悄悄耳语了两句。她二人并未再看向雨棠，就自顾自地走了。
雨棠感受到一股寒意，可对方并未多言，她甚至连开口还击都没有余地。
正在我发愣的间隙，文昌侯府的五小姐袁婧钰同夫婿也是工部侍郎杨寿宁的庶出幼子杨立峰一同出现。
文昌侯府原本式微，族中无人入仕，全家靠着个男爵爵位勉强过日子，可后来文昌侯好手段，将嫡长女袁婧祎与梁王联了姻，才又兴旺起来，如今梁王登了基，袁婧祎封了后，文昌侯府也重新封了侯。
袁婧钰走过来时，雨棠下意识抬头，正好与她眼光相碰在一起。
雨棠正想礼节性地同袁婧钰打个招呼，却不想她立即移开了眼神，径直走向靖国公府的两姐妹。
自讨个没趣，雨棠颇有些尴尬。
雨棠看了看夏洵异，他本来正同李琛在谈话，仿佛感觉到什么，他转过来看着雨棠，微微点了点头，又握了握她的手。
雨棠苦笑着望着洵异，心下一阵悲凉。
比起冷嘲热讽，上流社会人与人间的人情冷暖隐晦的多，却更让人难受。
雨棠不想拖累洵异，这是他难得的社交场合，就让他自己去和同僚们多谈几句。
雨棠平复了心情，还是决意要先把礼物送给倩蓉。懒得多想，雨棠就找了附近的小厮，问他家小姐在哪儿，预备把螺子黛给倩蓉送去。
那下人认得雨棠，有些迟疑道：“小姐…在内院，您请在外等一等。”
雨棠愣在原地。
她与倩蓉一向是最好的，往年的梅花宴，雨棠来了胡家，就直奔倩蓉闺房中，同倩蓉一起梳洗打扮。
那小厮并不是第一次见自己，如今的态度转变，虽然让人不好受，却也是……正常。
雨棠心下自嘲了一番，如今自己不是永平县主了，而倩蓉却还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她们也已有了云泥之别。怎地还可能做闺中密友呢。
胡思乱想间，这时倩蓉带着碧儿从内苑款款而来。
雨棠远远地望着她，她着一身杏黄色汉服，上面零零星星点缀着的绣样远远望去仿佛夜空里的星星。
倩蓉依然美丽如故，头发松松绾了个垂鬓分肖髻，上面的玉钗衬得人更是清冷。
雨棠想起口袋里有刚给倩蓉买的礼物，就犹豫着想送出去。
正犹豫间，胡尚书也来到席间，他见倩蓉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站在台中央相视一笑，雨棠便先把礼物收了回去。因为她明白，宴会要开始了。
雨棠望着倩蓉出了神，总觉得她今日的神情颇有些苍白，不比之前的神采。
胡尚书照惯例文绉绉做了一篇赋，今日的赋名作春野赋，“人皆怨秋之萧然，爱春之盎然，然春去秋来，宇宙法则矣。心若春之少年，然白发渐长，愧言老之将至。吾一生浩然正气，尽瘁为民，可谓无愧无悔无怨矣！见天下苍生老有所养，幼有所护，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户部足矣，吾亦足矣。唯一憾事乃女倩蓉，若得乘龙快婿，吾再无所求，若于黄泉见吾妻，可笑论人事矣。”
胡尚书念着，竟动容地哽咽起来。倩蓉呆呆伫立一旁，胡尚书哽咽时，她用手摇了摇父亲的胳膊，转身找碧儿去取帕巾。
胡尚书如此一提，雨棠倒想起今日仿佛未见小林将军。
小林将军与倩蓉订婚已久，约定待倩蓉及笄便要成亲。倩蓉小雨棠半岁，算起来，也该备婚了。
此前的梅花宴小林将军皆陪伴着倩蓉，家中默许，二人亦浓情蜜意，大新订了婚的男女倒不讲究礼法，二人早已同寻常夫妻一无二致。
雨棠转念一想，大概是蓼汀战事吃紧，林赫威和林焕权自是在冲锋陷阵。只有京城的文官还能安稳地开一场梅花宴，吟诗作赋地粉饰太平。
胡尚书慷慨激昂念完了“春野赋”，宴会便开始了。
待开场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地聚着聊天，雨棠便也寻了时机找到倩蓉，想要把礼物送她。
倩蓉淡淡的，只交给碧儿，交由他归置。
倩蓉还是同雨棠谈了几句家常：“你住在夏家可好，婚期定了吗？”
雨棠笑着答道：“还算习惯。我们婚期定在三月三，到时请你同小林将军来喝喜酒。”
倩蓉有些娇弱地点了点头，仿佛身子骨很不好似的。
她浅浅一笑，道：“我这段时间身子骨不大好，你就请自便吧。我先回房了。”
雨棠见状也就见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