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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图穷匕首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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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仿佛进入了江南的梅雨季。

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南水关外的凤凰山泛起一层毛茸茸的云雾,久久没有消散。

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

潼关局势,便如这朦胧雨雾,让人捉摸不透。

五月十五日这天,孙世瑞以督师的名义借口商议剿贼事宜,在行署衙门设宴,他提前埋伏好了人马,只等贺人龙周国卿董学礼等人入瓮。

然而贺人龙提前得知消息,表示自己旧疾复发,无法赴宴。

孙世瑞派去送信的家丁被割掉一只耳朵打断一条腿,扔在迎恩门。

次日,张二虎带人袭击贺人龙落单的家丁,杀死一人。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在潼关城内相互仇杀。

唐恩城找来一群腌臜乞丐,塞了银子。乞丐们操着大小竹板,在大街小巷敲敲打打,唱起带有秦腔的莲花落。

不同于寻常讨钱撒泼,这曲莲花落音属宫而杂商,如神虎之啸风,雄而且壮:

潼关来个贺人龙,远看是虎近看虫

杀良冒功高利贷,屠城灭村他最坏

积的黄金拄北斗,抢的婆姨满屋走

莲花落,莲花落

老汉老汉泪汪汪

手托孙女好悲伤

两个孩子都没有娘

一个还要娘教养

一个年幼不离娘

去年村子来了贺阎王

娘死村头没处葬

怎能不叫人泪断肠

庙堂上空坐岳王像

枉叫人磕头又烧香

谁人能治贺阎王

贺阎王,贺阎王。

狼心狗肺坏心肠

吃了人肉还熬汤

河南陕西都一样

走到处乡党都遭灾秧

莲花落,莲花落

督师要杀贺阎王

谁人不想杀阎王

喝兵血扣兵饷

别人三两他半两

杀了总督傅与汪

武库刀枪送你手

手握刀枪砍他头

千户发誓除暴祭乡党

乞丐花子们走街串巷唱了好几天,直到传入贺人龙耳中,贺疯子勃然大怒,让家丁抓了十几个乞丐,装进麻袋打断了腿,扔到禁沟喂狼。

自此,没人再敢在潼关唱莲花落。

不过,贺人龙杀良冒功克扣兵饷喝兵血的事情开始传遍全城。

陆续有贺家军士兵逃离营伍,加入孙世瑞麾下,周国卿带人来索要,双方又爆发了几场小规模冲突。

五月三十日,京师北直的疙瘩病经由商旅传至陕西,很快有人被鼠疫击中,全身忽冷忽热,七窍流血死去。

两边军营都有兵士感染鼠疫,人心惶惶,于是最后的大火并再次被意外耽搁。

为防止疫情蔓延,孙世瑞暂缓新兵训练,派张二虎在潼关城中搜寻名医吴又可。

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可能阻止鼠疫在军中蔓延。

六月初一日,在防卫严密的督师行署,孙千户见到了吴又可。

吴医士的脸和本地百姓一样,肤色黝黑,眼眶凹陷,颧骨突出,充满浓厚的黄土高坡气息。

吴又可被家丁推搡着进入行署衙门,温顺的像头老黄牛,完全没有名医惯有的桀骜不驯。

“小,小人只是个游医,偶然路过贵地,不知如何得罪了孙···孙千户?”

孙世瑞从围炉上取下串烤肉,递给吴又可,对方犹豫了一下,忐忑不安接过。

“吴先生不必害怕,近来四时不正,气候反常,六月间阴雨不断,天气格外冷。本官麾下有些兵士生病了,想请吴先生施以妙手,救治他们。”

吴又可小心翼翼放下羊肉串,拱手行礼:

“在下医术浅薄,恐误了军国大事,不敢担此重任·····”

雨滴顺着屋檐落在院落青石板上,发出沉闷滴答声。

天空灰沉,行署衙门密密麻麻站着卫兵。孙世瑞骑乘的战马拴在石狮子上,踩着积水,打着响鼻,不时发出一阵悲鸣。

孙世瑞抽出根羊肉串,就着壶中浑浊的酒水,一阵狼吞虎咽吞了下去。

吃完羊肉串,他回头望了眼院门口靠着的蓑衣。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如今潼关兵凶战危,眼下又遭了瘟疫,本官与几万军士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只在先生一念之间。先生,真要见死不救么?”

孙世瑞将匕首从钲带上取下,动作娴熟的在羊羔身上切下几块肉穿在签子上,放在围炉上烘烤。

羊肉发出滋滋声,诱人的肉香弥漫整个房间。

吴又可局促的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非是小人见死不救,药材匮乏,人手不够,实在是力不从心····”

孙世瑞一边舔舐刀口的羊肉残渣,一边注视着吴又可闪烁的眼睛。

“吴先生是从太仓来投亲的吧?”

“是。”

“你师傅,师傅的女儿都在潼关?”

“····是。”

一阵脚步打断两人对话,张二虎从外面闯进来,身上蓑衣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他从怀中取出块布条,放在围炉旁,布条血淋淋的染成暗黑色。

孙世瑞熟视无睹,挥手让家丁退下。

张二虎俯视吴又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近日,潼关混进来不少流贼细作。”

孙世瑞说着,用匕首挑开布条。

一只苍白的人手,赫然出现在吴又可面前。

“潼关不太平,不少百姓被流贼残害,这只手,就是流贼细作的,被刚才那位壮士砍下····”

吴又可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像那只手一样惨白。

“如果,吴先生可以协助本官,本官便可保证你师傅和那个女人,性命无虞,不受流贼残害,而且,以后还可推荐吴先生去京师,去太医院做个御医。”

吴又可咬紧嘴唇,鼓足勇气望向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

“孙千户,小人先前就是从太医院出来的。”

崇祯十二年,御医吴又可受人排挤,一怒之下,离开太医院,离开京师,回到故乡太仓。

“是吗?”孙世瑞有些意外,

“本官说的是新朝的京师,新朝的太医院。”

吴又可:·····

~~~~~~

公开叛乱是一回事,行刺是另一回事。

贺人龙不止是贺家军的头目,他的另一重身份是天启年间的武状元。

虽然明末武状元的成色就像今年潼关的夏季一样,很不真实。

可是,作为从副将游击一步步提拔上来的总兵,贺人龙在骨子里还保留着对文官的敬重,确切说是畏惧。

他心中清楚,如果不是孙世瑞半路杀出,自己这颗人头早在两个多月前,就被孙督师装在木匣子里,送往京师验功了。

对文官的畏惧,随着形势的变化,渐渐变得可有可无。

直到不久前贺人龙执意面见孙传庭被拒,贺总兵对孙督师的最后一点畏惧,也荡然无存。

当孙世瑞威逼利诱吴又可协助防疫时,贺人龙下定决心,要下手了。

不过贺人龙暂时没有想要当众杀掉三边总督。

孙传庭在陕西颇有人望,孙世瑞更不用说,众目睽睽之下,诛杀孙氏父子,只会贻人口实,而且还会造成榆林兵大乱。

思来想去,行刺是代价最小的解决办法。

孙世瑞每天忙着在迎恩门操练新兵,护卫督师行署的只有几十个卫兵,防备相对空虚。只要布局周密,一举杀了孙传庭,孙世瑞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蹦跶不了多久的。

若非贺家军,他孙传庭能活到现在?这会儿早死在河南了!贺人龙帮孙世瑞清屯,帮他收银子,他们父子俩现在却想算计贺总兵!真以为贺人龙是傻子!

董学礼负责此次刺杀。

正式动手前,贺人龙叫住这位忠心耿耿的部将,喋喋不休:

“不要让人以为,拿了老子的银子,耍了老子,还能活着离开陕西。”

“让他们死在行署衙门,然后一把火烧干净,我已让人写好奏疏,孙世瑞勾结流贼,被督师发现,畏罪自焚,顺带烧死了他爹。”

“至于高杰那个叛徒,我已派周国卿去对付他了,孙世瑞和高杰这两个狗贼,黄泉路上,正好结伴同行。”

董学礼连连点头。

“总兵爷,咱们眼线说今晚孙世瑞回军营,今晚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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