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口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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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岭并未听出她话中意味：“我还真没做过这种尝试，”他夹不同的菜给她：“我不爱吃煮鸡蛋。”
“哦。”
苗姜没听进去，看似闲聊，却句句像与他对峙：“你不是说下午安装马桶吗，都已经买好了，你还打电话问我舅舅哪个牌子质量好，本末倒置。”
周岭沉默半刻，气笑：“吃饭，聊马桶干什么，聊聊我做的菜，忙了半天，不该给个反馈？”
可以，话题转移得很好。
苗姜不再问，也不想被他看出端倪，姜柠的秘密，她只能一点一点去摸索。
她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用力嚼碎，再抬起头时，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弯弯唇，与他套着近乎：“每道菜都好吃，可是我不敢多吃。”
周岭挑起眉梢：“为什么？”
她回了个天真的笑：“像我苗晨哥，打小有舅妈给做饭，嘴巴都吃馋了，可是只要他回雁鸣，想吃什么，舅妈任何时候都能给他做，我就不一样，万一嘴巴叼了……”
“我以为多大点事，好说，”周岭打断，照搬她的意思，若有似无中带了些纵容：“只要你愿意吃，我天天给你做。”
苗姜微微一怔，他却像顺理成章一般，继续吃饭、和苗书达聊天。
他俩聊天很有边界感，与案子相关的事几乎不提，苗姜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一顿饭吃完，周岭勤快的把碗筷洗净。苗书达知道苗姜明天要去京城，又寻思周岭家那间空房还没拾掇好，就一晚上的事，于是提议：“姜姜，你今晚就住在舅舅家吧。”
苗姜正思索如何拒绝，刚开个头，被舅妈打断。
“都怪我粗心大意，”舅妈不知道她明天去京城，生怕住上个把月，欲拒还迎的假笑：“就按你舅舅说的，你就住在家里，和舅妈一起睡，让你舅睡书房。”
苗书达不解：“你把苗晨那屋收拾出来，换套新床单，让她住那屋不就得了。”
舅妈为难道：“苗晨屋里那张床，床腿坏了，还没来及修。”
“是吗？”苗书达挠挠头，他对家里的事一问三不知。
舅妈连说好几个是，又埋怨起舅舅一心扑在工作上，这话题自然带过。
苗姜早就听出来，反正也没想住，当即乖巧道：“舅妈睡眠不好，再说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睡，住周岭那，关门上各过各的，没什么不方便。”
周岭洗完碗出来，听了大半，打圆场道：“苗姜住我那，你们放一万个心，正好我今儿没开车，她回去，我还能蹭个车。”
*
周岭喝了点酒，苗姜开车，驶出舅舅家小区时，周岭忽然说：“师娘上岁数的人，接触社会少，思想难免有点狭隘，没坏心思。”
他不说，苗姜也清楚。
舅妈的花花肠子就那几根，是个能让人一眼看透的人。
好比她一直看不上苗女士，不单是因为苗女士不够贤惠，不像传统女性般隐忍婚姻，而是努力赚钱的苗女士得到了财富的回报，甚至收获到更与之匹配，又无条件宠妻的丈夫，活得滋润潇洒，四十多岁的女人，十指葱白似的纤细，从未沾过油烟，这对于已经身为局长夫人的舅妈，仍然是可望可不可求的。
所以当苗姜在国内举目无亲，舅妈一方面是心疼可怜她这个弃儿，另一方面，又有点看笑话的心态。
好像她是苗女士成功路上的一丁点瑕疵。
舅妈能够挑着这点瑕疵，和她闲来无事的老姐妹聊：“在美国混再好又怎么样，女儿都管不过来，我虽然累一点，但我家苗晨有大出息，将来老苗退下来，我们照样可以去美国投奔儿子，苗书音就不行了，苗姜打小她没好好照顾，等她老了，人家苗姜不给她拔管就不错了，指望不上！”
苗姜早看通透了。
苗晨在美国交女朋友，压根就不想把他爸妈接去同住，她也断然不会在苗女士年老之后，对她不闻不问，况且苗女士还有个小儿子，怎么说都算是人生赢家。
她又何必计较一个输家之言。
事关父母，苗姜毫无表达欲，只当玩笑般浅浅笑了笑：“我的亲戚，反倒你比我更了解？”
周岭不置可否：“还真难说，这几年，论见面次数，别说是你，就连苗晨都未必比得过我，你说我了不了解。”
“有道理，毕竟你和我舅舅十年的师徒关系，”苗姜借机攀谈：“听小马哥说，你当警察之前，和他在白石桥底下倒卖废钢，这是能提的吗。”
这事周岭倒没什么不能提：“卖过几个月，觉得来钱快，但是没什么前途，后来考警校，就没时间倒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石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很大吗？”
“大，又脏又臭，是化学废料的刺激气味，因为挨着钢厂，污染严重，附近能搬都搬走了，慢慢就堆成废品站。”
“这种地方，如果藏个尸体，埋个死人，十来年都不容易发现吧？”
周岭一顿，打量着她，半开玩笑：“你想埋谁？”
他的神情里，带着从警多年惯有的敏锐。
苗姜挤出一个纯良的微笑，话说得很自然：“我要收集素材啊，你经历过的案子，或者你们档案柜里存的旧案卷，包括没破案的，都可以跟我说说。”
“想听？”周岭饶有趣味：“以后每到午夜给你讲一个。”
车开回合欢西街，路面坑洼，七扭八歪，只容下一辆车的宽度就算了，路灯全是坏的，照明智能靠车灯。
苗姜车开的全神贯注，堪比驾照考试，话题自然也就不再聊，悬着颗心开到周岭住的九号院，停好车，总算松口气。
外面地面刨开，下水管还没埋完，知道是厕所在改造，苗姜犯难，她想洗个热水澡，现在看来，洗不成了。
周岭走在前面，推开厕所门看，地面预留安装马桶的洞眼，他从外面捡几块方砖，沿边缘砌好，又塞了些早上清理出去的旧衣物，忙完，掸掸身上的灰，看她：“下水管还没装好，洗的时候尽量小心点，水别流过去。”
他说完带上门出去。
苗姜从行李箱翻出洗发水沐浴露，干净的睡衣，想了想，把刚脱下的短羽绒服一起带上，从厕所回卧室要出屋，晚上温度低，虽然仅仅两步路，也容易着凉。
东西拿好，她关门，上锁，独立的空间让她心情放松，不过也仅仅数秒。
墙面和地面都是未经装饰的水泥石灰色，花洒很高，混水阀也高，都是按照周岭和黄毛身高设计的，无论从视觉效果，还是使用感，苗姜都不习惯。
一墙之隔，就是破败旧巷。
甚至不太严谨的窗帘后面，时不时还能听见过三轮车的倒影和声音。
这种感觉，就像把她扔到原始森林。
苗姜仔细拉紧窗帘，提心吊胆的冲澡，水温调得很高，想用水汽在窗上凝结成雾。
洗到一半时，屋外响起舒缓的琴声，像温存情话滋润土壤。
这么好听的音乐，来自于周岭？
苗姜心里的不安被好奇取代，迅速洗完，将湿漉漉的长发挽成发髻。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乌桕树影随风婆娑。
对面他的房间亮灯，屋内没人，暖气上烘着洗干净的黑色袜子，衬衫和裤子随意搭在床尾，皮带一头垂在地上。
唯一的颜色，是茶几上的小糖葫芦钥匙扣。
循着声音的来源，苗姜仰起头，周岭背对她，坐在屋顶吹着口琴。
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摸到羽绒服兜里的发簪，戴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