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逢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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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山苍柏翠,山河满春风。
中部旧志形胜,记载有桥山黄陵八景,其中有:桥山夜月,沮水秋风。
沮水河又名姬水,三面环绕桥山,而后舒缓的向东方洛河流去。
此时,残霞夕阳,水面风来,沮水河畔,人迹寥寥。
却有一女子驻足河州,沉思往事立残阳。
落日余晖泻入沮水,影落池寒,彩辉万点,沮水河州上笼罩着一层空灵寒凛的秋意,丝毫没有因为初春而绽放春暖温人之意。
夕阳下,那女子形单影只,孤寂独立。
她有一张清丽灵秀的脸庞,她的眉头沿着眉骨自然上扬,在眉峰处缓缓下落,形同一弯新月。
这么一双好看的新月眉,让这个女子的整个脸型瞬间充满了勃然的英气。
眉毛下是极具古典轮廓感的眼型,外眼角朝上,内眼角朝下,一对丹凤之目水汪汪的,古韵悠然,此时她的眼睛里却有股子冷艳寡言的怆然落寞。
她紧抿的红唇即显示出她骨子里具有的倔强个性,又表示出她的情绪正在激荡的波动中。
一身灰色的八路军棉军装显然重新裁剪过,将她略微纤瘦的身躯装扮的整肃合体,丝毫不显得臃赘。
一条深褐色的牛皮带将她的腰身勾勒出纤细窈窕的体态,齐耳短发上端端正正带着军帽,灰色的绑腿打得很有美感,整体映衬出一股子别样的飒爽英姿。
她是王雅楠,25岁。
夕阳残霞无情火,灼烧断肠伤心人。
在余晖落尽之时她孑然一身踽踽走回城里。
暮云合璧,大夜弥天。
南关街两侧的商铺和院落里纷纷有灯火泄出。
走到联络处大门口时,她停下了脚步。伸手搓搓脸,深呼吸几口气,待她转身面朝街道时,立马原有的凛然英气回归到了她身上。
她不屑的看了一眼吊在后头的两个尾巴。
又特意看了看街对面点上灯火的杂货店,刚刚还紧抿的红唇轻蔑的一笑。
从随行跟踪到定点监视,国民党的动作和效率还是蛮快的。
她回身推开大门,但美丽的凤目在回头的瞬间,瞥了一眼一百米开外的一家三层茶楼的房顶。
以她的战斗经验判断,那里应该是一处长距离的监视点。下午在院子里她曾看到那里有望远镜折射的亮光。
她淡然的走进去回首关好大门,墙角的暗影里走出来机警的保卫杜亦雄。
这是位经过长征的老红军,现在隶属于边区保卫处。此次随王雅楠来联络处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干事于美莲。
黄陵祭祀联络处一共三个编制,虽如此,能在中部县城里站住脚就是胜利的开始。
“王主任,屋后的院墙外还有两个苍蝇盯梢。”
作为联络处的保卫,杜亦雄的工作可不敢马虎。
“情况摸清就好,老杜,别担心。咱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受点关照很正常的。
联络处在县城立足只是个象征,咱们还有很多工作需要慢慢来,不急。
老杜,怎么不见美莲?”
“她去她亲戚家了,说今晚不回来了。”
王雅楠轻轻一笑。上级之所以派她俩过来,就因为她和于美莲是本地人。这个于美莲干起工作来,也是风风火火的,绝不隔夜。
比起黄陵招待所和县党部,这个临街的小院就显得寒酸了。
四四方方的院落里,只有三孔平地而箍的砖窑洞,一门两窗的普通格式。
进入窑洞里,王雅楠浑身无力的躺在土炕上,脑袋里乱糟糟的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云娇春向晚,晓风残月岸。
她的心她的情她的魂还在沮水河州没有回来。
她倔强的坐起来,取出被子底下一把八成新的驳壳枪,巧手似乎不用眼睛看,用一根小木棍顶住卡笋,便机械地却行云流水般将驳壳枪拆卸完。
她用擦枪布看似细心的擦拭着各个机件,实则她美丽的凤目里此刻已蓄满了委屈的眼泪。
她在黄昏时刻,去了沮水河畔。
她强迫自己放下纠结十年的情愫,并将十年情愫和哀痛失望狠心的安葬在沮水河里。
她是来此执行秘密任务的,使命让她必须快速斩断心垒,轻装投入战斗。
无人时刻,她眼里委屈的泪水还是默默的流下了脸颊,一滴一滴落在手中的擦枪布上。
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
因君试回首,寒烟沮水州。
古有黛玉葬花,今有她沮水葬情,她的心很痛,剜心的那种痛。
十年前,也是在沮水河畔,也是日落黄昏。
那一刻,沮水烟波起,夕阳千万峰。
他握着她的小手为她送别,那张青涩的脸上满是不舍、无助、慌乱和心疼。
她知道他是瞒着家里和所有人跑来为她送行,那一刻她心中甜蜜,并将那一刻小心的深深埋入心田中。
她倔强的甩开他的手,拉过她的小弟王彦楠,一转身却早已泪如雨下。
她狠心的离去,在风中丢给他一句话:
“山远水重重,一别难相逢!别再等我!”
他的脸突然胀得通红,撕掉了小汉子骄傲的面具,泪流满面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
“雅楠,我们一定会相逢,我等你十年,二十年,直至桥山无石,沮水河枯!
重逢之日,必是禾丰之年,故土之地,云水之间。”
转身离去泪水滂沱的她记住了他的话。
十年如梦,梦里时常有过他的影像和与他交集的故事。
直到今天再见到他,满怀的希望和喜悦,在他兴冲冲跑进院子里时,碎了一地。
那头油亮的头发,刺目的军装,让她止住了迎上去的脚步。
那张梦里的脸庞上,是陌生而痞怠无形、令人生厌的笑容,她瞬间想起刚刚听说的大名鼎鼎保安团团长人尽皆知的风评,羞耻的风评灌耳,击碎了她心田深处的那份坚守。
十年一梦,彼此一梦十年。
相逢一面,不欢而散。
院里院外看热闹的人们大呼过瘾,最扎势的杨文财被未婚妻撵走了,女共党翻脸不认曾经的婚约。
这件事成了当天县城里最劲爆的大新闻。
酒馆、茶庄、饭店、街头巷尾,都是口吐芬芳的民众,很快传出来打油诗:
莫道娥眉无英气,依约回乡挟春雷。
一身戎装驱粉黛,不将颜色媚情汉。
……
打油诗传着传着就传到了杨家霖的耳朵里,气得他差点把手里的檀木佛珠摔地上。
于是一个电话就骂到了团部:
“小鸡娃子,长能耐了你,伸着杨家的脸让人打,我看你是皮干了,给老子马上滚回来。”
好吧,杨文财天不怕地不怕,就怂他老爹。
民国时期的旧式家教根本没有道理可言,就是胖揍。嗯,就是被打的部位胖胖的意思。
自家孩子在外面惹事了,若是错在己方,就赏一顿胖揍,叫你没事惹贱。若是错在对方,也赏一顿胖揍,一个巴掌拍不响,以后少跟他来往。
杨文财小时候淘气呀,三天两头挨他老爹的戒尺揍屁股。
有时候他跟他妹妹杨文娟惹事回来,杨家霖先是板着脸训斥闺女几句,严重时便狠心罚跪一小会儿,事后还要好好哄一哄闺女。
轮到杨文财时,便顷刻变脸,那真是性别一换,戒尺抽断,边打还边批叨:
“叫你个碎娃子记吃不记打。”
于是杨文财从小就懂得了一个真理:只记吃不记打,屁蛋早晚要分家。
用他老爹的话说,闺女是用来宠的,小子是用来打的,打得越狠,期望越深。
旧式家教下的子女们都深有体味,在家见到老爹,就跟见到阎王爷似的,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唯恐招来阎王爷瞪眼珠子。
那是被打出来的集体心理阴影。
杨文财的心理阴影面积就比黄陵招待所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