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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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姝一下子跌坐在地,身子抖如筛糠。正是她向麻春锡提议兵分两路,趁着龙寂樾带人去了玉绵山,再来竹林探探虚实,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个激灵,一面捂着眼睛,一面大声道:“麻师兄!——咱们可以...可以把她抓走当作人质!你——你停一停——”
麻春锡喘着气笑道:“停?哈哈哈,停是停不了了!...什么狗屁人质,老子才不在乎...你以为老子真关心你们什么...天龙门、诛魔同盟?...告诉你,老子他妈什么都不在乎!哈哈哈哈!”
突然间,乌惜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她像是一具被抽干了的干尸,平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麻春锡则猛地浑身一抖,直接弹了起来。只见他下半身全是鲜血,顺着大腿流道了脚跟。
麻春锡跳着脚,咬牙骂道:“妈妈的,真晦气!”一手提起裤子擦了擦,系上腰带,往乌惜潺身上狠踹一脚,“原来孕妇这么麻烦,真他妈扫兴!”
张铮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乌惜潺双腿全被血染红了,血还在不住往外流,心里一沉:“完了!那孩子......”
齐姝惊住了,探身看看,颤颤地道:“她…她死了么?……”
麻春锡披上衣服,怒道:“谁他妈知道,没本事就别怀孕,还经不住这么几下子?”又扭头看了齐姝一眼,咧嘴笑道:“怎么样,小师妹,好看吧?要不要来试试?”
齐姝大骇失色:“你、你敢碰我一下,我…我叫我爹爹……”
麻春锡哂笑一声:“你们这些娘儿们真没劲,动不动就拿别人来吓唬人!呵呵,你爹可不是蠢货,你尽管回去告状,看他是留我,还是留你这个屁用都没有的小娘皮!”
说完这话,到底没再去抓齐姝,嘿嘿狞笑几声,纵身跃上竹枝,几个荡悠消失在夜色中,如林间的长臂猿。
齐姝慢慢站起来,颤巍巍走了几步,看着乌惜潺的模样又不敢靠近。一转身跑到张铮跟前,伸手想解开他穴道,又害怕张铮报复,思忖之下,终于只解了他哑穴,哭道:“张…张公子,现在该怎么办?...龙夫人...龙夫人她......”
她始终是一个女子,饶是立场不同,可眼见这样的惨剧,感同身受,心中万分难过,对乌惜潺只剩下万般同情愧疚。
张铮道:“我衣襟里有一颗大还丹,你快给她服下!”那是辰兮留给他救命的,也是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自己重伤时亦舍不得拿出来服用。
齐姝依言而行,又点了她穴道止血。张铮用言语指引她找来清水,将乌惜潺浑身的血污擦拭干净,为她简单包扎,穿好衣服。
乌惜潺就这么静静躺着任她摆弄,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望着天。
齐姝哆嗦着忙完这些,好像被抽走了最后一分力气,瘫坐在地。半晌,小心翼翼地道:“龙夫人…你…你别太伤心……我、我替师兄向你道歉!……”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苍白可笑至极,不由得噤了声。
张铮叹了口气,道:“齐姑娘,你走吧。”
齐姝回过头,嘴唇发抖,双目噙泪,不知该说什么。
张铮道:“走吧。”
齐姝爬起来,看看乌惜潺,终于再说不出一个字,一步步踉跄着朝竹林外走去。
在齐姝的身影完全隐没之后,乌惜潺突然动了一下,居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她面容苍白,平静如水,黑漆漆的瞳仁犹如两眼深泉,竟似完全换了一个人。
她转动目光,缓缓看向张铮,忽然笑了笑,说道:“峥大哥,我也能这样叫你么?”
张铮诧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乌惜潺又笑了笑,道:“你也瞧见了,我被人奸污,现下已不是干净身子,连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事,张铮只觉一股凉意袭来,心道:“她遭受这样的事,只怕要神志不清了。”
乌惜潺慢慢向一边爬了一段,将地上一支断箭拾起来,握在手里,张铮急忙叫道:“别干傻事!”
乌惜潺掩口而笑,柔声道:“峥大哥真有趣,你以为我要自尽么?”将那支断箭在手里把玩着,“我虽然难过,却不会就这么死了。我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狐狸精,腾了掌门夫人的位子给她坐?”
张铮怔住。
乌惜潺嫣然一笑,一双美目凝视着张铮:“峥大哥,你可知道,现在我手里正有一份诛魔同盟的绝密名册,能帮助寂樾哥哥一举歼灭贼人,成就霸业!那狐狸精有什么?她的存在,只会给寂樾哥哥带来危险,带来麻烦,你瞧——”
她环顾四周,满地皆是肠穿肚烂的风筝尸首:“这些全是拜她所赐!要不是她,天龙门现在还好端端的,我们乌家庄也好端端的,咱们两家联姻,放眼整个武林,谁敢争锋?寂樾哥哥便是这普天下最得意的男人,我便是普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他统领江湖,一呼百应,我服侍夫君,为他生儿育女,咱们大家一起,永享万世太平富贵,你说,这样该有多好?”
张铮看着乌惜潺,仿佛已不认识她。
乌惜潺又向前挪了挪,靠近张铮,掩口笑道:“峥大哥,我知道,你心仪辰兮姐姐,你在昏迷中一直喊她的名字,大伙可都听得真真儿的!其实呢,你们累月相处,患难扶持,生了情意也很正常...寂樾哥哥当时就守在你床边,他听得最真,却没说话,只让我们都出去。呵呵,他是给你们留着脸面,说不定,他心里还想成全你们呢!”
张铮心头剧震。
乌惜潺瞧着他的神色,柔声道:“所以呀,咱们两个应该相互成全,结成盟友,将来一起心想事成,这样多好呀!你呢,莫要把今天之事告诉寂樾哥哥,我腹中便仍然‘有’他的骨肉,他若敢背弃我,我就有法子让他身败名裂。他在意名位,断然不会冒险,只要他不离开我,辰兮就没有了指望,你可以把她带走,从此双宿双栖,去过你们的小日子!你说,这样该有多好?”
张铮眉心微皱,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她。
乌惜潺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怎么,这样不好么?”
张铮淡淡地道:“不好。”
乌惜潺道:“怎么不好?”
张铮移开了目光,不再说话。
乌惜潺目中戾气大盛,突然举起手里那支断箭,箭尖抵在张铮胸口,冷笑道:“原本念在你我同病相怜,想给你个机会,如今看来竟是不必了!”将箭尖刺入半分,“我再问你一遍,行还是不行!”
张铮看向她,目光中泛起怜悯,似乎觉得乌惜潺格外可怜,淡淡笑了笑:“不行。”
乌惜潺怔住,神情慢慢变成疑惑:“为什么,能和辰兮双宿双栖,难道你不高兴么?”
张铮道:“我高兴,但是她却未必高兴。”
乌惜潺蹙眉:“为什么?你对她好,对她一心一意,她怎么会不高兴?”
张铮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她自然可以不高兴。这世上,不是你对谁好,谁就一定要高兴的。”
乌惜潺仍然不解,已有些气急败坏:“你说,那妖女究竟有什么好?容貌并非一等一,出身更是卑贱,你们却一个个都...难道她当真会妖法,会媚术?”
张铮微微皱眉,又似想到了什么,笑了笑,目光已变得极温柔:“若要问她的好处,我说不完,但若问我为何倾慕于她,我却不知道了。”
见乌惜潺十分困惑的样子,便像对待孩童一般,温言道:“倘若一个人是因为你的好处才对你好,这种好,实在不值什么。同样地,你若真心想对一个人好,她有没有回应,也不那么重要,只要她能高高兴兴地,这就够了。乌小姐,这些话你现在不懂得没有关系,但希望你日后能慢慢体会,切勿行差踏错,追悔莫及。”
乌惜潺怔了半晌,她长年在深宅沉浸诗词话本,但诗词话本中却没有这些,一时无法分辨其中真意,只觉心中烦乱异常。
眼见张铮临危不惧的微笑模样,心知他无怨无悔,登时生出一股无名火,对辰兮更加嫉恨,她竟能令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况且,就算张铮不愿背叛龙寂樾,他也大可以敷衍自己一番,先假意同意,事后再反悔不认,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何必如此慨然赴死?
是了,他宁愿赴死,也不想对不起辰兮,哪怕只是说说而已,哪怕再无第三人知晓,他也不肯稍稍玷污了自己对她的心意!那个妖女,竟能令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到这种地步?
一念及此,乌惜潺心头发狂,目光一寒,手心按在断箭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箭身直没入张铮胸膛。
张铮僵直片刻,喷出一口血雾,歪倒在地。
乌惜潺一呆,忽然慌乱地向后挪去。良久,又伸脚碰了碰张铮的身体,发现他一动不动,早已气绝。
她颤声大叫:“我不想...我不想杀人!是你逼我!都是你逼我的!你要是答应了,我就不会杀你,是你自作孽!你自作孽!”只觉小腹剧痛难忍,伏地翻滚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