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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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沉,陈丰县再度被黑暗吞噬。
陈子笺利用香灰标记,分出一缕神识来到城隍庙,毫不客气地薅走灵气。
与之前相比,这次的灵气份额少了近一半,而伥鬼山君的人影也没有再度出现。
接下来,陈子笺先神识留意着僵尸携带的黑气,同时细心观察今日四位上香者的念头与记忆。
司方浩仁之前展现过的黄金毛笔,一开始是让陈子笺有些动心的。
这支笔是司方浩仁年轻时在科举考试后所得,可能是因为修炼阴阳二气,在许多术法和仪式场合都会使用毛笔,所以它在记忆画面中的模样,比真实的毛笔本体还要闪闪发光,使得这份记忆变得刻骨铭心。
可以说,这支黄金毛笔就像前世的手机一样,成为了司方浩仁日常随身携带的“器官”之一。
然而,仔细观察后,陈子笺发现那些关于黄金毛笔的说法,其实只是司方浩仁的一面之词。他先前在潜水封棺时的举动失败了,又在捉拿僵尸期间受了伤,连续的失手和误判让陈子笺对这件道具的评估等级大幅度下降。
“考取一甲进士,可得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玉带一条、金笔一支。冠服、地契之类的就算能够炼制出来以假乱真,却也容易暴露我的手段,没有炼化的价值。”
“而根据司方浩仁为数不多的模糊记忆,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是不断变化的,它根据奉星王朝的经济状况与社会事件高度相关,早期在京城之中兑换,约是1:13的比价,而现在约是1:20的比价,差不多是3000两白银的记忆存款。”
陈子笺觉得,与其炼制那支黄金毛笔,不如将司方浩仁当年科举所得的赏赐记录储存,作为金银财宝的打印份额保留下来,每炼化一次之就将对应的记忆勾销驱散。
“陈家老祖第一次进行炼化记忆时,选择的是他母亲关于黄金嫁妆的记忆。但之后,陈家老祖开始选择其他人的记忆。”
“我觉得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记忆的斑驳衰退存在隐患;另一方面是记忆的清晰度不够,消耗的灵气量也会大幅度提升。”
陈子笺阅读完与奉星王朝有关的内容,再将无用的记忆勾销驱散。
此外,陈冬理和陈延虎的记忆情节较为相似,只是立场与视角有所不同。
陈冬理的命运仿佛困在孽缘的漩涡里,一步步走向死循环。他的复仇目标是姚马桀,他母亲遇害的罪魁祸首,但现实的成长经历却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真的下手杀掉姚马桀,那么对于陈家来说,这与灭口抹除证据又有什么区别呢?可如果他不愿杀死敌人,内心将无法得到解脱,这种痛苦甚至可能会一直伴随着他的余生。
陈冬理不止一次的想过,假如姚马桀现在是个暗地出卖陈家的恶徒,从来没有任何自我救赎和赎罪的行动,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报仇雪恨。
可事实上,这份缠绕着他的孽缘早已无法轻易解脱。
在陈延虎看来,他曾经行事不良,买官卖官、任意妄为,以为战场如同江湖般打打杀杀而已。结果他在战场上愚蠢无能的表现,逼得这些有志之士为了保全性命,被迫成为逃兵。
尽管他并不知道姚马桀就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但自从他失去了兵权和官职以后,姚马桀帮他解决过许多龌龊事,两人在江湖风雨中互相扶持,金兰结义情同手足。
陈冬理没有开口提及这件事,一方面是他害怕母亲的死亡,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否认,一方面是害怕父亲不愿意承认和面对,像他一样被心魇折磨得无法安宁。
这些困惑和无助的根源矛盾在于: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并且努力地去改正和弥补,那么他是否应该得到宽宏大度的原谅呢?
陈延虎毁了姚马桀的一生,按理来说陈延虎那个愚蠢无能的假将军,放在战场上就该被一刀毙了血祭军魂,而姚马桀最终宽恕了陈延虎,可他又无意间毁了陈冬理的家庭,那涉世未深的陈冬理又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呢?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容易回答。无论是求得宽恕,还是给予宽恕,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智慧。只要无法真正的从内心原谅对方,陈冬理的心魇病就不可能治好。
陈子笺虽然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却也无法将其化解。
“而且,我的手头也没有姚马桀的记忆,还是等凑齐当事人之后再做决定吧。”
“现在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让陈冬理做个好梦。”
也许这能让他调用起自己的记忆,重新找回过去那份勇气和信心。
也许这能让他会回想起往日的轻狂和羞耻,让紧箍再度摧毁他的神智。
至于司方雪莹的记忆,陈子笺觉得她一直在纠结着老师和别人对待她的态度。
与其炼化司方雪莹的记忆,不如从陈冬理的记忆下手。
陈冬理虽然疯癫,但他的性格缺陷和精神状况都暴露在外,意图和诉求也非常明显。如果炼化记忆真的存在隐患,那么陈子笺就能从陈冬理身上看出有什么副作用。
“不管怎样,”陈子笺深深地看了陈冬理的记忆画面一眼,“我只能给你这么一次机会来尝试救赎自己,证明你自己还有被拯救的价值。如果你始终无法面对过去,那这件事便如同你曾经说的那样:别人可以真的当你已经死了。”
陈子笺并没有对记忆进行系统的拆分和分类,而是花费了不少时间用来主观翻阅。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手头的样本素材实在太少,价值体系和记忆选取倾向不明确。
如果整个陈丰县的百姓都来上香,陈子笺说不定就能整理出“显灵成本价目表”。
“当然,现在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香火小偷罢了……”
陈子笺展开神识,利用陈家、学府、鲁哥儿这三处香灰标记进行扩张探测。
他很快发现,陈丰县之中确实存在着黑气,有只僵尸依靠土遁混入了城内。
说出来有点令人汗颜,陈子笺在之前对这些邪术真的一窍不通。幸好今天有老道士和司方浩仁紧急补课、出谋划策,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这些术法有这么多的限制。
“看样子,那个幕后黑手搞砸了一连串的事情之后,现在不得不继续冒险出招补漏了,这说明他可能已经到了一个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的境地。”
“不过,假如那只老虎真的在暗中协助幕后黑手,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它才是想得到那山河玉玺的主谋,操控僵尸的幕后黑手只是它用来对付仇家的伥鬼?”
陈子笺想不明白,反正今晚他得必须进行炼化实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只僵尸在城内肆意妄为。
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这只看似拥有灵智的僵尸四处土遁游荡着,居然出现在了鲁哥儿的家宅附近。
就在这只僵尸想要继续土遁进门的时候,它居然原地起跳,在黑暗无人的街道上做出了诡异又滑稽的平地摔。
这画面让陈子笺都当场一愣,这分明是僵尸的土遁失败,犯了超低级的失误。
只见这僵尸在起跳之后,直接摔到了砖头上,虽然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伤害,但很明显这次土遁并不是由它自己掌控的,更加坐实了山君后裔在暗中协助僵尸的推测。
接连失败几次后,那僵尸竟然开始传音入密:“你这是在干什么?你难道不想复仇了吗?如果现在放弃的话,那山河玉玺就永远得不到了,而那陈家女人的命你也收不走。我可是看在山君交情的份儿上才好心帮你的,你不要不识抬举!”
嚯?这是突然起了内讧,操纵僵尸的幕后黑手开始和那只老虎讨价还价了?
奈何监视他们的是陈子笺,这传音入密虽然可以改变声波和频率,使得普通人无法听到,但对于神识窥视而言,这些加密手段几乎和大声密谋一样显而易见、毫无用处。
那只老虎似乎状态不太对劲,传音回应得也很简短:“我借给你灵力,可你却屡次失手,要是期限之内你无法完成这件事……”
那僵尸惺惺作态,就像打电话的人一样不自觉地做出了表情动作:“何必这么伤感情呢?等到事成之后,你就能报仇成功,拿回山河玉玺。至于我,也能够因此了却因果,不再受到当年的孽债束缚。”
虽然那黑气僵尸是一副说和圆场的语气,但他那凶光毕露的表情,明显不是惧怕那只老虎翻脸报复,如此虚与委蛇似乎只是想利用对方:
“算了,谁叫我和山君有交情呢,事到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件事还是我操纵僵尸自己来做,你先确认山河玉玺的位置再说。”
说罢,那只被黑气笼罩的僵尸停止了传音。他试探性地推动大门,却发现鲁哥儿早已经用阴阳木材将家宅加固,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只见这只僵尸主动背靠在墙上,它聚集阴气和尸气,使得墙壁迅速冒出斑驳腐烂的痕迹。很明显,那阴阳木材的加固效果并不足以抵挡阴气的侵蚀,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僵尸破坏。
鲁哥儿同样被门外诡异的动静所惊醒,察觉到了墙壁和大门的变化。
另一边,陈冬理今日心魇复发,主动出门走了一遭,回来之后是心力心气皆已耗尽。他只好借酒浇愁,希望在头昏脑胀的醉酒之中能够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陈子笺选择陈冬理的记忆,将他记忆中温暖明亮过的经历画面炼化而出,并将陈冬理为炼化记忆、施展术法的基础原型,使得他在醉生梦死之间听到母亲的声音:
“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假如你有改变过去的能力,假设你有拯救他人的力量,你能否抓住这一线生机,在噩梦深处寻得真正的解脱……”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我娘!”
陈冬理额头紧箍震颤,竟然出现紧箍一边渗血,一边散发出微光的诡异模样。
陈子笺使用过去的记忆“覆盖”掉陈冬理痛苦挣扎的现实,使得他能短暂地从现实之中解脱出来,去情不自禁地思考假如存在神迹的可能性。
而人族的大脑是如此习惯于服从指令,以至于陈子笺没有过多地进行引导,陈冬理就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沉溺梦境、逃避现实的做法。
在梦中,陈冬理对自己的认知仿佛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形象。他们一家三口和睦相处,既没有心生间隙,也未曾经历生离死别。
那些无忧无虑的白昼仿佛凝为隽永,在梦境之中熠熠生辉,这些美好的回忆让他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内心的脆弱和恐惧,不必再伪装成坚强、理智和成熟的形象,也不必孤独地面对黑暗中的目光和尖叫。
在梦中,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大笑开怀,不用担心惊扰到他人。
在梦中,他可以尽情放声大哭,因为父母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提供安慰和保护。
在梦中,他能够短暂地挣脱紧箍,恢复了这心魇绝症降临之前的真我模样。
陈子笺将记忆双重炼化,使得这份记忆之中的阳光被接引指向现实世界。
在黑夜的笼罩之下,鲁家小院内恐怖的景象不断上演——僵尸腐蚀墙壁,破门而入,今夜将要被血祭的就是他们一家人。
就在鲁哥儿亡魂大冒,拿起伐木斧头要和僵尸拼命的时候,那片无忧无虑的阳光突然刺入在这昏暗狭小的天地,使得毫无防备的黑气僵尸顿时浑身冒火、悲鸣惨叫。
“这、这是什么情况……”鲁哥儿原本都准备拼死掩护家人逃跑了,可那僵尸在阳光的照射下扭曲挣扎,身上不断涌出的黑气也被阳光所净化,他一时之间居然拿着斧头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对,那是什么动静,我是、我是陈冬理!”
梦境之中的陈冬理,额头忽然浮现出紧箍的模样,他的身体在不可思议的飞速成长,孩童的衣服勒得他浑身难受,以至于他的意识当场清醒,直接挣脱了梦境。
“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这到底是……”
陈冬理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有如本能呼唤、心灵觉醒一般爬上了屋顶。
尽管陈丰县的阴气汹涌浸泡全城,仿佛寒冬般刺骨,但他依然看到了那道记忆深处抹去的阳光,在某个不起眼的民宅上空悠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