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觉醒剂（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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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件还原的进度条慢得像乌龟爬，尤里安提心吊胆地看着它再一次走向99%，数字停下的时候，他都快要窒息了。好在这次进度条成功跑满，芯片数据已还原。
深吸一口气，他再次点开程序。
求你了，一定要正常运行啊。
他手头也没钱去找网络维修服务，只能凭借基础水平尝试修好它——说白了就是重置程序，还原数据，多按按开关键重启几次。
从天亮折腾到天黑，格兰妮除了给他加油打气完全帮不上忙，半个钟头前直接换睡衣上楼睡觉去了。病急乱投医的尤里安已经尝试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手段，就差画个符给芯片贴上开开光。
屏幕陷入漆黑，十多秒都没有报错闪退，尤里安悬着的心缓缓落地。
精神一放松，他就打起了哈欠。等待程序运行的他闲着无聊，把平板在柜台上竖起，调亮一些台灯，又起身胡乱伸展几下。塑料凳子坐得他屁股疼，可只有店里才有维修工具，为了方便他就把平板重新带了下来。
虽然程序保住了，可AI的学习数据也没了。接下来还得把之前的对话又重复一遍——这次要避开卖房子的事情，不然前功尽弃——麻烦归麻烦，程序没坏对于尤里安就是最好的消息。
屏幕画面变得清晰，尤里安拖着凳子落座，却听到平板里传出一阵明显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奔过来。
斯图卡尔跳过座椅扶手，顺畅地落在座位上，动作灵敏得不像个中年人。他一拍桌子呵斥道：“混账小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摄像头颤抖起来，影像上顿时划过数道红线。
“啊？”尤里安震惊了。
程序里的斯图卡尔怎么会记得之前的对话？数据不是还原了吗？
他极力避开父亲的愤怒注视，从屏幕边缘数据栏，尝试从那些加密过的复杂代码上读出能解答他困惑的东西——虽然看不懂，但编写程序的人相当亲切，写了一大堆注释，连程序小白都看得懂。
学习模块，防破解模块......也没提到为什么程序数据无法被还原啊。尤里安只觉得一头雾水，只能猜测程序刚才或许没有损坏，而是在后台悄悄运行着。
斯图卡尔的斥责依稀飘进他耳畔，“这楼可是你祖爷爷买下的！那可是最早一批的城市地产，投资前景无量！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年的家族传承？”
伴随话音，屏幕上不断闪烁红点，尤里安心虚地关掉音量专心翻数据，可怎么也绕不到程序后台，只能放弃。
这究竟是什么人编写的？以AI程序的复杂度，竟然能塞进芯片里，这是何等的压缩技术，简直是把汽车塞进了鞋盒子！这种水平恐怕能到希普纳尔的大公司当主管了！
父母提到过“奈尔”这个名字，然而不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到业界有类似名号，难道是用代号示人的超级程序员？奈尔莫非是本名？
一只飞虫从他眼前窜过，绕着台灯飞舞起来，尤里安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万一老爹大发雷霆，程序肯定又要崩了。
他赶紧看回屏幕，发现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画面。
程序里的父母正在讨论，斯图卡尔手舞足蹈，激动异常，从口型看来还在不停说“不孝子”。
也许他们每次都得从初始位置走进镜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设计，毕竟都是程序，完全可以直接传送过来才是。莫非是为了追求真实？
屏幕上红斑浮现不断，斯图卡尔快气炸了，进程这次居然没崩溃，真是科学奇迹。
尤里安小心翼翼打开声音，抢在斯图卡尔被发现前为自己辩护，“爸，真不是我想卖房子，我实在是维持不下去了！”
“我自己搞了家修理店，但入不敷出，又要交各种税，我兜里实在拿不出钱，才计划买房——现在也卖不成了，帮派一直在找我麻烦。你有没有留下什么秘密武器或者隐藏资产什么的，帮我一把也好啊。”
“你想得倒美。”父亲哼了一声，问道：“你没骗我吧？事情严重吗？”
尤里安抿了抿嘴唇，自尊心和残酷的现实在心中不断斗争。尖塔帮明晚还会来，他根本无法对付身为异能者的“铁爪”。就算格兰妮帮得上忙，尤里安也不愿意把她卷进来，他需要帮助，如果不对父母——即使是AI形态的——求助，那世上还有谁能帮他呢？
他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承认道：“爸，妈，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了，我想自己解决，但我根本处理不了这个问题。以前我一个人还能解决，可现在他们有异能者撑腰......”
他举起吊着的胳膊给他们看，满心苦涩。看着屏幕对面父母露出的神情，尤里安又开始后悔，嘴里泛苦。
如果他们真在这儿该多好啊。
“尤里......天哪，我的孩子......”舒把面庞深深地埋进双手，“过去多少年了，现实中的我们在哪......我们已经死了吗？”
“还用问吗，我们担心的情况肯定发生了。”斯图卡尔转开头，在桌上猛力一锤，“尤里，你刚才说你只有一个人？”
“自从你们......走了之后，我就进孤儿院了。恒德大哥早早就去荒原打拼，格兰妮也在核心城找到工作，他们偶尔才回来一趟......我也不会做生意，这几年得过且过，最近那些黑帮......我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尤里安悄声说着，小心翼翼往楼梯口看去，生怕格兰妮会在那里躲着偷听。
回忆又让他感到脆弱。尤里安不想倒苦水，只是虚拟的影像令他放下了很多负担，也卸下了长久以来当做盾牌的自尊防卫。这至少也是一种陪伴。
他说得太投入，这才注意到屏幕里的舒已经眼含泪水。还没等他补救，母亲一挥拳头威武地喝道：“这种事怎么能忍着，对付坏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打回去！必须得给他们一顿教训！”
“妈，你认真的吗？他们有异能者......”
“以小博大的事情我又不是没做过，普通人又怎么样，倒在我手底下的异能者没有五个也有三个，是个人都得怕枪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三星佣兵了。还有你——”舒推了一把斯图卡尔，雷厉风行的姿态与那个会对孩子们露出温和笑容的慈母判若两人。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的好兄弟们都上哪去了？说好儿子不走咱们老路能稳妥当个本分人，现在事情都这种程度了，他们人呢？现在算不算紧急情况？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斯图卡尔发出长长的叹息，面对妻子的接连质问，一时说不出应对的话来，只能认错。
“......这的确不在我的预案里，是我考虑失误，但他们绝对不会食言的，天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活到八十岁，安享天年抱孙子的......别推我了，我的应急手段这不是生效了吗？”
“不过我还得确认一件事，尤里安。”父亲郑重地喊了尤里安的全名，“告诉我，我们是怎么死的？”
斯图卡尔眼中的阴冷令人胆寒，此刻，夫妻二人可谓是杀气腾腾，尤里安咽了口唾沫，即使知道这并非针对自己，也不敢对上他们的目光。他从未见过父母这般状态，简直像埋伏在废墟中的致命异兽。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对父母的了解竟是如此贫瘠，除开认知中顽童似的慈父慈母，他甚至不知道父母是做什么的。二人对自己的工作避而不谈，面对他的询问，回答永远是“设施的安保”，对于为什么经常外出，也只说“小孩子不用管这些，这叫做出差”。
自从尤里安收到那封死亡通知和告慰信，他心头的疑惑也与日俱增，只苦于没有任何手段去核实。
现在他终于肯定，父母绝非常人，就算是佣兵，也不会是普通佣兵。
等一下，孤儿院为什么会有安保啊？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停留片刻，又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尤里安晃晃脑袋，从这种他已经习以为常的恍惚里挣脱出来，讲述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2125年的时候，你们一起去出差，之后就没回来。后来我收到一封通知信，说你们都牺牲了。”尤里安努力回忆着，“那封信上好像有个圆形和星星组成的标志，我记不太清了。”
屏幕中的斯图卡尔和舒对视一眼，齐齐陷入沉默。舒心不在焉地摆弄起桌上的台灯，灯光一明一暗，不断切换着。
她缓缓开口，“我们录这个的时候是2119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好像整个世界都把我们抛起了一样......把东西给他？我觉得是时候了。”
“我还能有什么反对意见？”斯图卡尔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纸，照着读起来，“第二个保险箱的密码是，‘ZUYA’，别弄错了，只有一次输入机会。如果里面的东西也无法解决问题，就别管什么祖产了，赶紧离开这里。”
感动，震惊，困惑在尤里安心中糅杂一团，“里面有什么？”
“一支‘觉醒剂’，还有我的第一把枪。”
这个答案太过出乎意料，连尤里安的瞳孔都轻微收缩。
“觉醒剂”是什么？那是在“最后一次冲突”中遗失了制造方法的“天堂钥匙”，据说全世界共计生产了不足十万支。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增强异能，把普通人变成异能者，把异能者变成更加强大的异能者。
即使在这个年代，异能者的数量伴随着后天觉醒正在不断增加，人们对浅显的特异功能已经习惯如常，但这终究是少数现象。
“觉醒剂”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
获得异能就是从无到有的质变！如果尤里安成为异能者，尖塔帮的小混混在他面前便不值一提，他也能和“铁爪”在同一水平线上对决。
但是......他是个普通人。
这个想法如同冷水当头浇下，尤里安的热情几乎熄灭。
“风险会不会太大了？”他觉得自己有些作践父母的好意，但还是道出自己的忧虑，“普通人得到的异能五花八门，身体强化水平也参差不齐。我去机构测试过变异水平，他们给我的数据全是零蛋。”
假设只是跑得更快，跳的更高，然后再加上一种不算稀奇的主动性能力，怎么能打赢“铁爪”？
“打住，够了。”斯图卡尔抬起一只手，“我跟你母亲都是普通人，你有的零蛋数据我们也都有，当时我可比你失望多了。儿子，你认真听好了——你的天赋是他们测试不出来的，那群人连同他们的过时机器都是废物！你只是没有觉醒。一旦你得到异能，绝对比普通的异能者强大太多！”
“真的吗......？”尤里安半信半疑，父亲难不成是在安慰他。
预警的神奇之处尤里安领教过很多次，它仿佛......不，它就是能未卜先知，眼观八方。但异能的标准是“主动性可控能力”，预警再神奇，也不过是种厉害点的特异功能。
更何况预警还特别不稳定，有时候来得太晚，有时候来些莫名其妙的信息，今天更是全程掉线，害得尤里安判断错情势。要是他一开始就得知“铁爪”不可战胜，早转头跑了——跑不跑得掉另说。
父亲可能是不想让他把“觉醒剂”卖掉才这么说的——就算是开价核心城的一片土地，买家也会纷至沓来——身为“觉醒剂”卖家的安全问题则另当别论。
可舒竟也点点头，“不会错的，咱们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的儿子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幸运的宝玉，现在就是你发光的时候！”
“对别人来讲，‘觉醒剂’只能让他们由0迈步到1，但对于你，那可就是0.5到1.5，其中区别不用我解释吧？”斯图卡尔附和道。
尤里安终于信了，暗自猜测起预警会不会得到强化，假设它增强了，会是什么样子？难不成会在他耳边成天神神叨叨？
不快的氛围一扫而空，舒突然想起什么，凑到丈夫耳边说了几句，后者顿时恍然大悟，赶紧挥手引起尤里安的注意，“那吊坠你找到了吗？”
“吊坠？这个？”尤里安从口袋里掏出半个刺球，拿到摄像头前给他们看。这东西打架的时候把他腿上扎了好几个口子，现在还隐隐作痛。
“就是它，这东西你可得保存好了。”
“我又不是格兰妮，成天把东西乱扔乱放......所以这是什么？”
保险箱里的一切物品都不同寻常，闻所未闻能塞进芯片的AI程序，“觉醒剂”，这个刺球莫非也是神奇道具？
斯图卡尔举起手，摆出无奈的姿势，“我也不知道。”
尤里安：“？”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舒笑着给他们打圆场，“这是一位老朋友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虽然没什么用，我们也舍不得扔，一直带着。就当是纪念品吧。”
屏幕里响起“滴滴滴”的提示音，父母纷纷看向斜上方，尤里安无法看到他们所见的东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快？”舒喃喃道：“应该让奈尔按更大的规格制作的，半小时怎么够......我还有好多话想说。”
“怎么了？”尤里安着急起来，“发生什么了？你们要走了吗？”
“抱歉，尤里，只能聊到这里了。”母亲不舍地望着他，“作为父母，我们太不称职，对不起，没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但我希望你知道，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
“我还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斯图卡尔轻敲桌面，“当初应该让你继承我们的事业才对，危险倒是......管他呢，我还是那个意思——你要是能当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工作，娶个老婆平凡过一辈子就好了，我还想着抱孙子孙女呢。”
他们身后的墙壁闪烁一下，化作一片虚无。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寂静间，尤里安感觉到巨大的懊悔，只恨时间过得太快，他明明有那么多问题想问，有那么多话想对他们说......
程序又怎么样，对他而言，这一切就足够了。
斯图卡尔打破一家人苦着脸哀叹的局面，他举起手指摇晃起来，“感动吧？这可不代表我会对你放水，别想从我这儿拿到第三个保险箱的密码。”
“还真有第三个保险箱啊！”眼眶微微泛红的尤里安笑了，“你到底套了几个箱子？”
“保密。解密是件神圣的事情，要靠你自己了。”
舒凑上来，抬起拳头在身前挥了挥，“成为异能者之后，替妈妈把欺负你的人狠狠揍一顿，记住喽。”
“嗯！”
画面颜色开始错乱，迅速化作一团杂乱的雪花斑，再也识别不出任何物体。
尤里安盯着屏幕怔怔出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不过是竖在桌上的平板。他揉起眼睛，明明已经发誓不再哭的。
一定是今天太累了，又打架又看医生。
可他还想再和他们说说话。
他期待着奇迹，又按了几下屏幕，程序再没有其他反应。数据已经自毁成为乱码，程序永久损坏。
他放下缥缈的期待，回到现实。他的未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条康庄大道在尤里安眼前徐徐铺开。
尖塔帮，“铁爪”，你们都给我等着，之前在场的每个人我可都记着呢！
尤里安拄着拐站起来，顺手关掉台灯，一瘸一拐走向楼梯，脚步声不久便消失了。
被遗忘在柜台上的面板闪着雪花斑，杂乱的黑白斑块忽然凝聚起来，勾勒出一张人脸。
这人脸贴在屏幕上向外凝视片刻，又消失在雪花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