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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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真人“唔”了一声，不再多言，命顾妙妙出鼎，见她手脚并用爬出来，狼狈不堪，也未伸手相助。
顾妙妙站在荷叶底下，四处张望一番，只见秋日半青半黄的山林在细雨中湿漉漉的，安静而又肃穆，于她而言，陌生而又神秘，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师父，这是何处？”
苍梧真人见她神情虔诚，耐心道：“萧龙佑未曾和你说起过么？这是摩云岭，岭上有昊天神君修行所居的昊天神殿，寻常弟子无法来到此地。”
顾妙妙喃喃道：“他粗略提过。妙妙日后还能来此吗？”
苍梧真人道：“此处隐秘，你此次能来是我带你来驱魔，日后你若与此处有缘，自然能够寻得到，为师不会阻止。”
顾妙妙点头应是，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又摸摸头发，苍梧真人会意，伸手向岩壁上一指，岩壁上便出现了一整片镜面，里面却只有顾妙妙一人，便是苍梧真人就在顾妙妙身后，除秽鼎就在顾妙妙身侧，镜中也看不见。
顾妙妙心中赞叹，脸上却没有露出大惊小怪的神情，对着镜面拆了凌乱不堪的双螺髻，手脚麻利的挽了一个单螺髻。
旁边苍梧真人见她发髻无法固定，沉思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根青竹簪子，递过去道：“插上，免得发髻散乱失仪。”
时值仲秋，海云山的层峦叠嶂要么红彤彤，要么黄灿灿，正是盈满丰收喜悦的季节，唯有叠翠谷以及周边的山峰，苍松翠柏，修竹香樟，满眼绿荫，甚是悦目。
叠翠谷是四座山峰团团围绕着的一处山间盆地，位于海云山南麓，既有高峰抵挡寒风，谷底又有温热泉水渗出地表，滋养生灵，自然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花开不败，草木长青。
盆地内散布着数十处丘陵，其中一处丘陵，翠竹成林，微风过处，竹叶婆娑起舞，沙沙轻响，如同雅乐。竹林深处有一座精致竹舍，只有两层，小巧玲珑，青竹本色，深藏在竹林之内，一圈竹篱围出了一个小小院落，院内空荡无物，甚是简陋。
未时已过，顾妙妙仍在二楼静室打坐，室内檀香缭绕，顾妙妙挽着简单的单螺髻，插着青竹簪子，神情肃穆。
从摩云岭出来已经十日，顾妙妙被苍梧真人直接送到这座二层竹舍中，一直没有下过楼，整日打坐，调和体内气息，巩固根基。
起居室的竹几上原封不动摆着一碗白粥和两碟小菜，早已凉透。苍梧真人飘然而入，一身道袍，衣料看似朴素，青色面料上却有竹枝暗纹隐现，发髻上的青玉莲花冠显得他面色如玉，凤目蕴秀。
苍梧真人瞥了一眼竹几上的白粥小菜，手上拂尘轻摇，那本已凉透的白粥和小菜冒出了热气，竹几上还多了一碟白面包子。
“妙妙，勤学苦练虽好，不吃不喝却适得其反。”
清朗的声音传入静室，并无回应。苍梧真人皱了皱眉，袍袖一扬，掀起竹帘入了静室。只见顾妙妙双腿盘坐在一个大蒲团上，头平正，身正直，口齿微闭，双目垂帘，双手掐诀，与日常打坐姿势无异，身前焚着一炉檀香。
苍梧真人仔细再看，发现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珠在眼帘之下不住转动，神情渐渐凝重，他揣测顾妙妙此刻已经陷入梦魇，若是强行将她唤醒，难免会损及神智。
苍梧真人熄灭檀香，伸出手掌，放在顾妙妙头顶百会穴上方寸余处，一股清新气息缓缓向下，从顾妙妙百会穴处渗入她的体内。
顾妙妙本在虚空中徜徉，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处通道，不知去向何方，好奇心一起，身体便轻飘飘过去了。通道内黑暗无边，什么也看不见，顾妙妙有些迟疑，但是身体收不住走势，便随着惯性进了通道。
一进入通道，身后的光明顷刻消失不见，顾妙妙想回头却再也找不到入口，反而是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路。顾妙妙不再迟疑，向前摸索而行，渐渐觉得身体沉重起来，最后再也飘不起来，只能脚踏实地向着前方的出口走去。
从通道内看出去，外面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顾妙妙看了看身后，只有纯粹的黑暗。她自嘲一笑，除了向前，似乎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走出来才发现身后竟是一个山洞，四周怪石嶙峋，似乎是园林中常见的假山，脚下小径有整齐的卵石铺地，头顶有红梅飘香，小径旁有积雪。寒意凌冽袭来，却未感觉到太多寒意。顾妙妙往身上一看，自己穿着一件红色的火狐披风，脚上是一双红色羊皮靴子，却是女童的样式。
顾妙妙一怔，听到假山那边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一个娇嫩的声音道：“我听说那顾家的小姑娘生得极为标致，皇上召她入宫，定是想让她嫁入皇家。”
另一个骄横的声音道：“那个顾元淼不过十岁，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有点姿色，可惜武将世家出身，从小舞刀弄剑，日后一定长成五大三粗的粗鲁模样，皇家才不会要这样的女子，有辱斯文。”
第三个声音沉稳不少，柔声道：“二位姐姐，顾家是国之栋梁，百年来第一次得了一位小姐，自然视若珍宝，皇上一向看重顾家，命顾公爷将爱女带入宫中，也是显示皇上对顾家的爱重。”
骄横的声音讥讽道：“曼曼，你真会说话。”
顾妙妙面露冷笑，摸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圆嘟嘟的，看来真的回到顾元淼十岁那年，第一次入宫的那日。顾妙妙的笑容加深，那一日，她第一次见到那些人。
可惜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她几乎想不起来什么细节，就连她怎么会一进宫就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个假山的山洞里都想不起来。
假山那边的体己话还在继续，那名叫“曼曼”的女子柔声道：“我听说那位顾小姐，文武双全，不输男儿，日后定是镇国安邦的栋梁之才，嫁入宫中反而可惜了。”
娇嫩的声音道：“曼曼妹妹如此夸奖，我也想见见这位顾小姐。只是她今日初次入宫觐见，皇后宫中却不见人影，不知去了何处。”
骄横的声音道：“哼，依我看，她入宫就是来觐见皇上的，根本没有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曼曼道：“郡主、应荣姐姐，我听说顾家的国公夫人在顾小姐出生当日便驾鹤西游，顾家又没有其他女眷，所以顾小姐从小当做男子教养，礼仪上难免有些差池。”
顾妙妙唇角微弯，原来这位“曼曼”也不是真心维护她。
骄横的声音嗤笑道：“我说呢，就是个没有长辈教养的野姑娘，居然还肖想皇家贵胄。今日就要她丢尽脸面。”
顾妙妙喟叹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不容易，十岁就成了京城闺秀们的公敌，个个想看她出丑。
还没想明白，假山的山洞内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顾小姐，我的小姑奶奶，怎么我一错眼，你就钻到这个山洞子里来了。”
顾妙妙回头一看，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身着一品紫袍官服，此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和盛总管，和镇国公顾晟素来交好。
顾妙妙终于想起来，父亲一进宫门就将十岁的顾元淼托付给了和盛总管，请他带自己去觐见皇后，谁料一入后宫，和盛总管就被几位妃嫔缠住了，顾妙妙被不知哪个宫的宫女领到一边，后来没人理睬，就一个人转到假山里来了。
此时，假山那边已是声息全无，和盛总管牵住顾妙妙的小手，和蔼的问道：“顾小姐，你还好吗？”
顾妙妙笑了笑，别别扭扭行了一个万福礼，对和盛总管道：“多谢和盛伯伯，阿淼方才无礼了，未能遵照和盛伯伯的嘱咐，在原地等待，反而在后宫中乱跑，给和盛伯伯添乱了，还请见谅。”
和盛总管牵住顾妙妙的手，微笑道：“好孩子，我与你父亲多年挚友，自然该尽力护着你，随我觐见皇后娘娘去。”
顾妙妙任和盛总管牵着，直接到了凤羽殿。当今的皇后娘娘是太子生母，出身天兴帝国三大世家之一的许氏，如今虽然韶华不再，依然仪态大方，在一群宫廷贵妇和世家闺秀的簇拥下，光彩夺目。
和盛总管向许皇后行礼，禀报道：“皇后娘娘，老奴将顾家的孩子带过来了。”
顾妙妙立刻乖觉的跪下，行了大礼，口称：“镇国公府顾元淼觐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芳龄永驻。”
许皇后笑盈盈的向她伸出手，温声道：“平身，原来是镇国公家的掌上明珠，快过来给本宫看看。”
顾妙妙抬头看了和盛总管一眼，和盛总管伸手将顾妙妙扶起来，牵着她穿过花团锦簇的人群，顾妙妙能够感觉到许多目光，探究的，不屑的，好奇的，嘲讽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许皇后一把拉住顾妙妙的小手，慈爱的面容僵硬了片刻，随后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便凑到了顾妙妙眼前。
“好孩子，生得如此标致，在这偌大的元京城也是数一数二，镇国公好福气呀，日后可要寻一位好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