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山明水净月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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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实力悬殊,没等一盏茶的功夫,赵依茹那帮人已败下阵来。
见刘大东已救起险些被五马分尸的张萍儿,容枝意回眸,目光落到未言一语的陈璟然身上,后者百感交集,声泪俱下,陡然伸手抱住了她。
“满长安都说,都说你死了…”她涕泗横流,“我们都不信,一直四处找你,嘉夕出不了长安,便掩护我和景帆带着人来救你。意儿你放心,你被绑一案谢府尹全都查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只等你们回去,随时便能将那几个贱人缉拿归案!”
容枝意回抱她,终是笑了。
陈璟然忽的松开她,后知后觉发现有些不对劲,她竟然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荒唐恐怖的想法在脑中闪过,可面对着她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和有些躲闪的眼神,脑中的那个想法愈加得到了肯定。
她一言未发,却控制不住愈来愈沉重的呼吸:“我非要将这些人千刀万剐了才是!”
容枝意摇摇头,再度抱住她。她对嗓子恢复原样没抱什么希望,可无论有没有救,她看到他们一个个为了救她从四面八方赶来,已是死而无憾了。
混战过后,那股令人反胃的血腥气更甚,鲜血染红了秋日的山林,天空阴雨密布,似是在嫌方才的雨落得不够尽兴,欲要再次大展身手。
照水搀着容枝意越过具具四仰八叉的尸骸,赵珩吩咐人将赵依茹姚含蕊等人绑上树干。姚含蕊面色铁青,挣扎间,肩膀上的细纱飘落,容枝意随意瞥了一眼,恰巧瞧见了姚含蕊脖颈上道道骇人的红印,像是…掐痕。
她恍惚想起那回险些被忠勤伯掐死,她脖颈上也是如此。可这世道谁敢掐姚含蕊?她可是未过门的郑王妃,爷娘也对她疼爱入骨,断然不敢这般伤她,也不会是姚世子,否则姚含蕊该巴不得他去死,不会这样为他伤心。这般想来…答案好似只有一个。
向来面带笑意,看着最好说话的郑王殿下赵诚,没想到心狠手辣起来连自己未过门的夫人都不放过。这样的人若是将来掌了大权,大瑒只怕气数已尽。
“交出解药,我饶你一命。”容枝意回过神,赵依茹已被人死死捆住,赵珩正拿着剑威胁她。
“什么解药?你先放开我…”她斜睨剑尖,汗如雨下,“放开我我就给你。”
“哑毒的解药。既是你们下的,那便一定有解。”
容枝意愣了愣,原来他都知道了,那痴傻儿的事…
“此毒无解!”赵依茹仍不知悔改,“这药是我特意从高人手中求来的,世上无解,你们便是今日杀了我,我也是这个答案。我就是要让容枝意一辈子都说不了话,尝尽这种被人抛弃,被人当成傻子的滋味!”
容枝意本就没什么期待,倘若真的再也无法开口,那她也只能认下。
可赵珩从不认命,好似全然没有听到这番话,将今宵一挑,绕到另一边:“姚娘子,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解药。”
姚含蕊早已心如死灰,望着身旁姚世子的尸身,眼神空洞且凄凉:“我没有解药,这是曲清姿弄来的东西,纵然有解药,也在她手里。”
“她人呢?”
“她怀孕了,今日没来。”姚含蕊淡然答道。
怀孕了…容枝意向陈璟然递去个怀疑的神色,得到了她肯定的回应。
看来她这是开始往圈套里跳了。
“那就是说,你二人皆拿不出解药。”赵珩抿唇,随即点点头,将剑丢给身后的刘大东,“启程回沙州。”
“世子,这二人…”
“绑了,寻个地方关起来,一日拿不出解药,便刺上一刀。”他扬了扬唇,过来牵住容枝意,“我且看着,你们的阿爷、夫君、兄长要你们挨上多少刀才肯来救你们。”
他们与张萍儿不同,她是年龄小受人蒙蔽,她二人是坏到了骨子,坏得透顶了。
与此同时,赵景帆正站在另一侧对着几个黑衣活口大发雷霆。陈璟然见状,默默走了过去。
他一向是个平和内敛的性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淡然且不动声色的,就算人家欺负到他头上,也不曾见他变过脸色。上一次见他动怒,大约是在康王府,他为了容枝意拔刀,对着容博仁说出那句“你动她一个试试”。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动心,也是第一次见到有郎君如此光明正大地袒护自己喜欢的小娘子,这只有话本里才有的场景,让她那日回府后久久不能平息。从旁人处打听了不少他的生平往事,原来他不到八岁就没了阿爷,因阿娘的软弱还常常被府里的下人打压欺辱,要不是太子那会儿发现的及时,恐怕人都要没半条命了。后来他刻苦读书,小小年纪撑起了偌大一个王府,现下刑部的官职也是自己考出来的,还将杨记糕点打理得声名远扬,越了解越心疼,越发觉他的好。
自那之后,自己见面都会特别留意着他,他每一句话语,每一瞬神情,还有他看向她时,眼里按耐不住的欢喜。可能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他。
喜欢到无法自抑的时候,终于被人发现了,原本觉得这份感情有些羞耻,可是当容枝意告诉她要勇敢时,她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追求喜欢的人,追求心悦的郎君,从来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眼前,频繁地表达自己的喜欢,让他终于有一日对自己敞开心扉,再也离不开自己。
陈璟然牵住他的手。
这郡王殿下的雷霆之怒,不是常人能受的,很快便有人道:“这哑药,是…是金乡县主弄来的。贱民当时听到他们的谈话,说是从一位远洋的道士那儿重金求来的,至于解药…郡王殿下开恩啊,贱民确实不知情!”
赵景帆狐疑看着几人,凭他多年经验,不像是在说假话。
陈璟然接过话:“曲清姿的确常与道士来往,就前些日,还专程去洛阳找一个游方道士寻生子秘术,咱们出长安的那日,就听闻她有孕了。”
“这些道士当真如此厉害?我这便让人去查,她这段时日都和哪些道士来往过,既然是毒,那必定有解。”陈璟然和她同一屋檐下,要查什么都比外人方便些。
赵景帆神色缓了缓,吩咐底下人将这些活口全都绑回长安,处理完这些,目光才落到不远处的犊车上。
犊车里静得出奇。陈璟然此行特意带了郎中,给赵珩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又给容枝意把了脉,眉头紧皱地吩咐了照水几句,便领着她出去生火煎药。
照水下车后没忍住回眸张望,车里点着灯,窗帷映照出几分里头的轮廓。小娘子家弓着脊背,比起从前消瘦不少的身影再无骄傲与自得,只剩下难掩的落寞。
赵珩细细打量眼前人,她低垂着眼,原本饱满如浆果的面颊因被关押受虐、高热不退而凹陷蜡黄。他本还在想自己方才杀了姚世子是不是还有些太过了,可一看到她这副模样,恨不得再去刺上个千刀万刀,直接将人剁成肉饼。
盯着盯着,她乌黑明亮的眼再也受不住了,鼻尖一酸,从见到他那一刻起便努力抑制着的所有委屈一发不可收拾的,从心底里蔓延而上,开出了泪花。
赵珩深叹口气,也不由红了眼眶,将她搂进臂弯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胸前的衣襟。容枝意紧靠他肩头哽咽,虽不能说话,但她所有的苦闷都在这一刻尽情释放,只觉得眼下才是真正的安宁,像孤独无依的方舟终于找到了能停靠的港湾。她高烧未退,就这样抱着她,像怀里揣了个暖炉。
“因为我和阿谚身份上的这些弯弯绕绕,让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我对不住你。是我没有安排好一起,我把所有的事弄得乱七八糟,为争英雄一走了之去了沙州,留你一个人在那面对那些妖魔鬼怪,都是我对不住你。”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来的路上我甚至在想如果自己能和景帆一样收敛锋芒、不争不抢,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怀里的人摇摇头,将他搂得更紧了。
良久后,直到哭声渐渐平息,鼻息间都是他身上让人心安的味道,她松开攀着他肩头的手,从他怀里抬眸。
“哭累了吧。”他打开桌上的食盒,食盒里的点心做得小巧精致,香气四溢,上头写着杨记二字,他掰了一小块递给她,“你最喜欢的杨记红豆酥,一会儿要吃药,稍微吃一些,否则伤胃。”
容枝意已经浑然感觉不到饿了,上一回进食是什么时候她都忘了。她接过,朝他扬扬嘴角,似是道谢,赵珩眉尾猛然一跳,满腹皆是难言的心酸。
“哑药的事你放心吧,很快会有人送来的。至于那几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小娘子闻言只是淡淡点点头,细嚼慢咽吃着手里的红豆酥。
赵珩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异于往常的沉默。
看着她吃完一块,他正想出去问问汤药可煎好了,刘大东忽地敲了敲车壁:“世子,咱们该出发了。”
对,该出发了。赵珩回眸,却见容枝意满眼落寞与探寻之意,手也不自觉攀上他胳膊。
“我不能留阿谚一人在沙洲。”当时得知消息他心焦不已,告知赵谚后,他虽极力让他赶过来,可战事吃紧,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期,如赵依茹所言,尚未禀报圣人就溜出来一日,已是大逆不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他该尽快回去才是。
“意儿,你可愿…“话到嘴边,赵珩却实在说不出口。他当然想留她在自己身边,当然不想与她分开,可战场凶险,稍不留神便要尸骨无存,他怎能让她为了自己去冒这样的险。
思来想去,除了在他身边,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看着她灼灼的目光,赵珩试探着说:”我送你回杭州吧。”
容枝意摇摇头,面色焦急。
“那你是要回长安?也不是不可…”
她依旧摇着头,急切地张了张嘴,好似一时忘了自己不能说话,只好无奈地扯过他手,在他掌心比划:我跟着你。
“不可。”赵珩厉色拒绝,她仍不愿放弃,继而写道:我跟着你才是最安全的。
这话虽对,可身在军营,时不时要担忧有无混进来的细作,担忧下一刻会不会被燕谯突袭,他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证,又如何保护她呢。他绝不会再让她陷入这般危险的境地。
容枝意见她还不肯松口,泪珠悬在眼睫上,仍不肯放弃:可这世上只有你会不顾一切护着我,与你在一块儿,便是死了我也不孤单。
她一哭,赵珩就拿她没法子。外头刘大东见他没答话,敲得更急了:“世子,若再不走,明日天亮之前就赶不到了。”
容枝意眼见他要起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不做二不休,跳起身来死死抱住他,车身蓦地一晃,赵珩被她指尖划到脖子,没忍住叫唤了一声。
刘大东怔住了,难免想到些什么,脸一红,再次敲敲车壁:“世子,属…属下也不想打扰您,只是这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再者娘子生着病呢,您再急也不能趁人之危啊…”
话音未落,车帷一下被人掀开,刘大东只见他主子黑着脸,背上趴了个死活不松手的小娘子:“你怕是自己这样的事做多了,才会想象力如此丰富吧。”
刘大东僵着脖子梗着头:“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说笑。”
赵珩的确被她的眼泪坑骗了,但多少也有些私心,方才郎中把脉时,照水和轻云与他解释了容枝意被抓的事情经过,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每一步都在将她往深坑里丢。除却明面上的这几人,背后好似也有一双遮天的大手,在不断推动着这一切。赵珩心里有个绝不能公之于众的猜想。
总而言之,带她去沙洲这事儿他算是暂且应了。二人一道去与赵景帆和陈璟然别过,后者还将两件包裹递给了轻云照水:“来之前嘉夕便想到了你也许会跟世子去沙洲,这是她给你准备的东西。”
宋嘉夕当真是了解她,什么都给她准备到位。两个包裹都不重,大约是些衣物,容枝意掂量了一番,从其中一个里掏出一把短弓,正是赵珩送的那把今昔。
众人整顿了一番,分好马匹便要出发。容枝意因病只能与赵珩共乘一骑,许是吃了药,又或是有他在十分安心,上马开始便开始呼呼大睡。
穿过麻州大约五个时辰,他们便能直入沙洲境内,东城门是他们的人,本该一切顺利才是。可熟料奔波整整两个时辰,刚赶到到城门外,便被一生人拦住了去路。
容枝意吃过药,发了一夜的汗,此时已清醒不少,听到众人议论声,睁眼一看,脸“唰”一下白了,惊呼出声,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难道被救出来只是一场梦…她其实仍旧被关在益州那栋阴暗潮湿的楼里?
好在赵珩攥住了她的手:“没事儿,你继续睡。”
这绝对不是在做梦,她真的被救出来了,因为她此刻不仅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自己,还有他手腕处平稳有力的脉搏。
刘大东率先发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拦我们?”
“我找你们世子妃。”
“殿下,您可认识他?”刘大东按例询问。
容枝意点了点头,这人穿着一身粗布灰衣,裤腰松松垮垮,被关押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是这样的打扮。
是庄明。
他吓唬我,也打过我,还摔我的头,我讨厌他。容枝意在赵珩手心写道。
赵珩用着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替你报仇。”随即扬声问庄明:“世子妃得了风寒,嗓子不太好,阁下若是想找她,不妨再过几日。”
庄明笑了笑,露出崎岖的牙,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我有药,能解世子妃的风寒。”
容枝意咋舌,他怎会有药?赵珩又怎知道他会有药?先前他说会有人来送药,本以为是曲清姿会来以药换人,没想到赵珩说的人,是庄明?!
她再次就着月光打量了他,这人在她被关押时数次欺辱恐吓她,几次都拎着她脑袋给她砸晕过去了,怎么可能会是赵珩的内应?若他是内应,除非他干完这票主动去死,否则就算他逃到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报仇。
“如何知你这药的真假?”
“您找个郎中或医官,一验便知。”庄明眸底幽深,让人实难窥见他到底要做什么。
它很狡猾,容枝意再次写道。
“若药有假,吾会即刻杀了你。”
“若药有假,无需您动手。”庄明挑衅一笑,“我亲自动手了结自己。”
赵珩不疾不徐应了他:“好!阁下是个爽快人,有何要求,你自管提便是。”
“听闻世子妃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此番与燕谯一战,殿下乃是圣人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我既有药能救世子妃,那要求殿下封我做个校尉,想来不难吧?”
校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容枝意宁愿自己当个哑巴,也不愿他这样的人混到军营里来。忙低头在赵珩胳膊上写:不可。
谁知头顶上传来一句:“这有何难?”
容枝意回眸瞪他,眼中飚出几句骂人的脏话,赵珩只当没看见没听见,朝庄明高声道:“你可有马?跟在我们身后进城,吾自会将你引荐给太子殿下。”